另一个古怪在地面与墙根之间,这里有着三寸内凹的空隙,一整圈如同踢脚线或者凹槽,边缘整齐划一,露出与地面一样平滑坚实的石壁。记得前两天在罗垟岭附近与阿也海陷身的地穴,与这里何其相似乃尔!
布帛恍然明白别墅区何以有如此多的参天大树了,还是木气闹的。身怀五行神功,活木囚笼简直就是洞天福地,怕它何来?布帛心下稍定,安慰李梅两句,瞥见树根下地面上那三寸凹槽似有衣物,他小心过去拾起来,入手大吃一惊。
这款式的黑色道袍他以前也有两件,乃是黄鹤观的道袍。胸襟上用黄线绣着一只小小的仙鹤。不知是哪一个黄鹤观的前辈所遗?他到底仙逝了还是离开了?四下寻找,不见尸骨,但帽子、衣服、鞋袜俱在,那是从头到脚一整身的衣服……一柄半尺长的匕首插在石壁上,大概是那位前辈想以此破壁出困。布帛拔出匕首,便觉石壁坚实,把匕首咬得紧紧的,要拔出来十分费力,想要凿穿它难如登天。顺手把匕首递给李梅。李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穴中有眼如盲,问他看到什么,匕首从何而来?布帛一边低声解释,一边探手入道袍,掏出几张钞票,一本黄色证件。打开看,双手一抖,脸色骤变。居然是黄鹤观监院真济的道士证件!内有真济的黑白头像,胖脸儿冲他微笑着。
布帛一瞬间红了眼圈,几乎泪下。虽然被赶出黄鹤观,但他一身本事,乃拜黄鹤观所赐,或者可以说是真济一人所赐。骤然见他衣物在此,十之八九遇了害,岂能不动容?
他收起真济证件,把他道袍叠好,放回原处,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心下发誓:“真济道长,如果你平安脱身,那算我没说。如果不幸遇害,弟子必定为你讨此公道!”
忽然李梅尖声惊叫。布帛转头只见树根墙壁上从上方气生根似的生出两根人指粗的白嫩根须,悄无声息地刺入她两个鼻孔,一抖一抖似在吸血,如同当年瑶姬抽吸他手心鲜血一样。她就在他一步外,根须落下来,他完全没有觉察。
李梅大概吓得手足酸软无力,挥舞着匕首斩割一下便被弹开手去,匕首当一声落地。她双手抓住那两根魔鬼根须想要拔出来而不得,双睛暴凸,脸面胀得血红。
布帛怒喝一声,双手急速抓住两条根须,猛拽而出。他力气不知比李梅强胜多少倍,根须抵挡不住,一下子被拽扯出来,两个尖端兀自带着殷殷鲜血。抖动着想要摆脱布帛的拉扯缩上去。布帛奋力把它往地上拉,想要扯断它。
李梅两个鼻孔汩汩出血,直落于口,呛咳着抱住布帛:“有鬼?妖怪?还是蛇?好可怕!”
布帛看她双鼻受创流血不止,只得放掉根须。根须马上缩回树墙不见。他取出止血符帮她止住血,说:“刚才是我大意了。放心,我有办法对付它。”掏出泰山符喝声:“疾!”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应念而化,砸向树根墙。蓬一声砸断两条人臂粗的树根。但因盘根错节纵横交错,并不掉落,并且断裂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长出新的根须。
布帛冷冷地看着缓缓合拢的树根断茬,手一抚,收回滚落在地的石头,沉声问:“你是哪一个木灵妖怪?出来说话。”
上空一个沉闷的男声响起,道:“大爷是龙血藤化育,自号青灵。小道士别折腾了,大爷千百年来已经吸干六千三百七十六人,你们会是七十七,七十八,没有例外。”口气狂妄,并不现身。
李梅毛骨悚然,双手攀着布帛胳膊。布帛拍拍她手,示意安慰。问:“前不久,可是黄鹤观真济道长为你所害?”
青灵回答:“不错。那老道本事不输于你,灵符层出不穷,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让大爷连皮带骨吸收干净?你这个化石符他也用过,只不过让我掉些皮罢了。你是他门人弟子?乖乖受死吧。大爷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否则,有你们煎熬的!当你们为我所制,动弹不得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大爷的根须从任何一个地方刺进去,在你们体内翻江倒海……嘿嘿。”
布帛回答他的是一张火龙符。大凡木头,没有不怕火的,只不过如果真的烧起来,两人身处火海,恐怕难以活命。听它承认害了真济,惊怒悲痛,不假思索。火龙符出手化为大火枪扎入树根之中,树根马上着火燃烧。但是火势甫起,即刻熄灭。着火处涌出一股水流,顷刻之间灭掉火苗。仔细看,水流乃是出于树根上分泌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水珠。敢情这些树根藤根还自带灭火功能。水流落地,很快就从四周的凹槽渗进去,消失殆尽。想不到看着坚实,渗透性却好。
青灵哈哈大笑,十分得意:“如何?本神五金不伤水火不侵,就连天雷大爷都可以把它引导入地。不信你试试!那个白胖老道招来十五道电蛇雷火,一样奈何不了我。”
真济道长三道五雷符都对付不了?布帛沉吟片刻,问:“你与西门贺狼狈为奸?他投食给你,你替他杀人?”
青灵冷笑:“西门贺何德何能,能让大爷卖命?他不过主人门下一走狗罢了。”
布帛吃惊:“主人?你家主人是谁?”青灵不再回答。
布帛拉李梅坐下来,自己盘膝坐地。因怕树根攻击,两人移到了树球中心空旷地带。安静片刻,便有两根看似白嫩娇弱,却是坚韧无比的藤根从根墙之中冒出来,极速变长,一根缠向李梅脚丫,一根刺向布帛脸面。
布帛正等着,左手抓右手捞,把两根根条抓在手中,左手心五行气急运,就像几天前抽吸陶夭木气一样,驾轻就熟,猛力抽吸。便有一股强盛的木灵气从他左手心涌入他体内,沛然之势让他有些吃惊。比陶夭的木灵气强过三倍不止!
藤妖灵气狂泄,骇然大惊,欲挣而不得脱,情急之下几十根小小的青色藤从四面八方窜出如活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着两人。
布帛玄功运转之际虫蚁不能落,根本缠不住,却把李梅牢牢缠着,直如蛛网,扯着便走。
布帛大惊,只得收功腾身,急取定魂符拍在李梅身上的藤根之上,喝一声:“定!”藤根扯着全无抵抗力的李梅退回根墙,根本没有被定住。藤妖真身不显,定魂符无功。
布帛怒喝:“放开她!你若伤她性命,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回答他的是青灵嘿嘿冷笑声和李梅凄惨可怜的声音:“布帛,救我……”她本来坚信布帛不会不管她,毋须呼救,咬着牙关不吭声,这时候已经被扯到墙根处,缠在她身上的几十根小指粗的根须各自分出十几根更细的根须刺入她身体,颤动着抽吸她的鲜血和一切体液,宛若身遭万虫噬体的酷刑,实在无法忍受。
布帛目眦欲裂,双手抓住想要插入李梅双眼的两条藤根,五行气急运,再次用左手心吸吮对方木灵气。这一回情急拼命,吸力异乎寻常。藤妖灵力狂泄,亡魂大冒,死挣不脱,同样不管不顾,余下的根须尽力抽吸李梅体液,盼望布帛受不了,收手去救李梅。
布帛别无它计救李梅,只能奋力抽吸,盼它受不了求饶。双方一较劲,李梅第一个受不了,全身颤动,双睛暴凸,五官扭曲。这时的她,除了藤妖为了让她引起布帛心疼而特意不加以侵袭攻击的头脸,余下的玉体满布着刺入皮肉的藤根,原来雪白腻润的皮肤变成森黑之色,极其可怖。
布帛爱莫能助,只能闭上眼睛,全心全意抽吸木灵气……片刻之间,李梅体液被抽取大半,当即昏迷,断气身亡。阴魂离体飘浮,讶然扭头下望自己几乎变形的身体,很快就明白过来,满心恐怖,尖叫着降落下来,扑向自己的身体。却被体内的七魄弹开。再扑,又被弹开。几次三番之后,只好沮丧退开一旁,掩脸哭泣。
布帛灵元日日精进,五行功法水涨船高,吸取之力十分强猛,纵然藤妖木灵气比他强大,也受不了他舍命吸取。乃生退缩之意,忽然收回缠在李梅身上的根须。李梅失去生命的躯体便萎软在地。被布帛抓在手中的两根藤根剧烈颤动,想要挣脱开。
布帛微微冷笑,双手紧攥,绝不放手,下决心要把它活生生抽吸至死,为真济等六千三百多条人命讨回公道。忽然觉得周围气息有异,有无常鬼气降临。大惊放手,急取定魂符跃到李梅阴魂身边,灵符拍在她额头上:“定!”定住李梅阴魂,急抱起她尸身。
他有回阳道术,要救回刚刚断气身亡的李梅并不为难,前提是她阴魂和尸体不出意外。藤妖青灵趁机收身飞遁,暗叫侥幸。
刚把李梅兀自温软的尸体抱起,转身护在她阴魂面前,便见拘魂使者黑无常现身五尺外,阴沉着脸说:“你做啥?南宁人氏李梅,阳寿止于今日,我奉命来收,大士要横穿一杠子,装神弄鬼?”
这装神弄鬼四字皮里阳秋,用得妙极。布帛腆着老脸打一稽首行礼:“无量天尊!还请使者慈悲为怀,网开一面。”
黑无常瞪视他片刻,忽然咧嘴微微一笑:“好吧,这回大士抢了先,便让你一遭。”言讫,形消。
布帛轻轻吁口气,心神一松,便觉胸口气血翻涌,十分难受。张口欲呕,强行忍住,丹田中未及炼化的木灵气太多了。这当儿顾不上炼化,揭下定魂符,柔声细语:“李梅,是我布帛。别怕,我马上让你活转回来。来,进你自己的身体。”
人初死时恐怖难信,惊慌失措,中阴身浑浑噩噩,不如生前清醒认人,所以他叫她的名字之后再报上自己的名字,让她回忆生前,安心听他的。
李梅即刻清醒过来,想扑入他怀中,又因他一身赫赫阳气而不敢。闻言记得他有回阳道术,大喜之下急速扑向自己的身体。入体又被弹出来。布帛定魂符及时压上她心口,把她阴魂定在身体里面。
他吁口气,压了压体内翻涌的木气,立刻诵念回阳密咒。她断气不过片刻,尸体并没有产生秽气,不需要用无根水清洗洒扫。一面诵咒,一面运功拍击她顶心、眉心、喉头、心口、肚脐眼、会月、双手心、双脚心诸要处,压制她体内七魄,帮忙她元神控制七魄,重振生机。
七个来回之后,僵死不动的李梅身体一颤,喉头作响,发出极其低弱的呻吟声,心脏重新跳动,呼吸重新开始,成功回阳。
布帛吸口气,再一次咽下冲到喉头的一口逆血,收回定魂符。李梅张眼勉强冲他笑一笑。身体失血过多,无力挣动,想叫他一声都没有力气。
布帛歉疚地摸摸她脸,盘膝坐在她身边,运功炼化翻腾不休的木气。这时候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满口血腥,连张口说话都不敢。
一个小时之后方才渡过危机,成功炼化绝大多数新吸纳的木气。丹田中绵绵汩汩,灵元从来没有的强盛浩大。不久之后木气全部炼化,体内灵元因为精纯,越发显得充沛浩渺。带来的副作用是尘根昂扬,不可一世。
布帛看看昏睡过去的李梅,想了想,拾起匕首割破左手食指,让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入她口中,补充她失去的体液。他一身鲜血满是灵气,可惜李梅不懂练气法,吸收不了,白白浪费掉。
李梅在虚乏的昏睡中有水滴入口,当即咽下肚子。布帛滴血缓慢,免得她咽不及受呛。片刻之后李梅惊醒,黑暗中看不见什么,只觉满口血腥,惊叫欲起。布帛急忙按住:“别动!这里没有水,我先喂你几口血。一会儿再想办法出去。来,再吸几口。”把食物送入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