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提供的线索是他从望远镜里偶然看到的。每天傍晚,老丁一般都在阳台上用望远镜俯瞰“芸芸众生”。
由于建筑物的遮掩,老丁并没有看清那天发生在金童子巷的事件,他只是看到在一阵骚乱之后从巷子里跑出了一个长头发女人。那女人在巷口拦乘了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慌乱的女人因为一时拉不开车门而暴躁地踢了车子。驾驶员下车来检查了一下,看看车子是不是被踢坏,于是老丁就看清了驾驶员——是个光头男人。光头男人这一点比较重要,要知道,这个城市的“夏利”出租车几乎全是红颜色的。和老丁通过电话之后,辛小虎就兴奋起来。
古先生和半月婶都主张立刻把这个情况报告公安局。辛小虎请求给他二十四小时侦破时间。
半月婶说:“小子,你又想扮演小波洛吧?”
小虎说:“老妈你帮帮忙,就算我将功补过总可以吧?”
经古先生说情,半月婶才答应了二十四小时的请求。看她那架势很像能干的女探长。她这样胖的女士当侦探保证是个福将。
小虎得寸进尺,伸手道:“老妈,帮帮忙,给一点儿。”
半月婶说:“啥?”
小虎说:“给一点儿活动经费嘛。”
半月婶说:“不是给过你了吗?”
小虎说:“帮帮忙,我总得带个助手——不对,是搭档对不对?”
咳,我差一点儿当他的助手了,见鬼。
走在半边街,我说:“小虎,又是逛街碰运气啊?”
小虎说:“这回不同了,有目标,光头红‘夏利’。”
我说:“我们可以去出租车公司打听一下。”
小虎说:“那没劲。侦破好比踢足球,技术是要的,战术是要的,运气也是要的,这才有劲。”
我说:“碰运气破案不上档次。”
小虎说:“这是谁的谬论?”
我说:“是阁下的高论。”
小虎说:“我不认账。”
说话间,前头驶来一辆红色“夏利”。
小虎挥手叫停。
车停下,驾驶员探头说:“上啊。”是个女的,长头发。
小虎说:“对不起,我是招呼马路对面的朋友哦。”
长发女驾驶员驱车而去,丢下一句话:“毛病!”
我说:“你怎么放过了?”
他说:“帮帮忙,是个女的,又不是光头。”
又过来一辆红“夏利”。
小虎毫不犹豫地举手叫停。
这回是个男的。因为他身材高大,从车窗只看见他眉毛以下的脸,吃不准是不是个光头。
小虎说:“师傅,问个事……”
师傅命令道:“上车,上车再说。”
我们不由自主就上了车,一看,没戏——是个长着卷发的,想退下车,可车已启动了。
“去哪?”卷发问。
“去……去鲤鱼门。”小虎说。
“去出租车公司。”我说。
卷发转脸看看我们,说:“谁说了算?”
小虎说:“师傅,我们要找光头红‘夏利’。”
卷发师傅没听清,刹住车:“啥?什么利?”
小虎恨恨地说:“我说鲤鱼门饭店。”
卷发师傅说:“去鲤鱼门,你们?”他可能在怀疑我们得了不义之财。鲤鱼门海鲜酒家是这个城市最高档的饭店。
小虎说:“怎么了,你去不去?不去?我们就下车了。”
卷发说:“下车请便,交六元钱。”
小虎道:“什么六元?”
卷发道:“六元是起步价。打过的没有?”
小虎从他老妈给的“活动费”里捻出一张十元的,说:“给,不用找。”就要拉门下车。
卷发说:“慢!”
小虎说:“嗯?”
卷发说:“蛮气派的嘛,哪儿发的财?”大概停车时间长,嫌热,卷发一把扯下了发套——嘿!他是个光头!
运气就这么突然光临了,光临没商量。
光头驾驶员矢口否认他载过一个踢车门的长发女人。我们好沮丧,要下车,车却开动了。
光头说:“别动,不是去鲤鱼门吗?计程车上满十元你们就下,我可不要占你们便宜。”
小虎往车座上一靠,说:“好吧,就跟着运气走吧。”
计程车上打出“8.50”,车停住了。
光头回头说:“那长发女人就是从这儿下的车。看到那个绿门了吗?我看她进这个门的。看见啦,一进门就是楼梯。”
小虎说:“师傅,你不能骗我们。”
光头说:“我不大看报,不知道金童子巷的事。听你们一说,我也想找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呢。”
有这样的好事呀?
我和小虎下了车,直奔那个绿门。
绿门虚掩着。进门就是一部水泥楼梯。楼道里有些臭,原来楼梯转角处关着一对鸭子。
二楼有两个单元,都装有牢不可破的防盗门。我们一遍一遍按门铃,没有一点儿反应,只得下楼。
那辆红“夏利”还停着。光头一见我们出来就按喇叭。我说:“我们要找人打听一下。”
光头说:“咳,我已经打听过了,快上车,我们马上去‘二百’。”
小虎说:“什么‘二百’?”
我说:“傻不傻,当然是第二百货公司。”
等我们上了车,光头说:“那长发女人叫赵霞,住这儿202室。201室住着一个聋子老太太。赵霞是‘二百’化妆品柜台的营业员。怎么样,我打听得蛮仔细吧?”
这人怎么这么热心?是不是想拉着我们到处转好多赚点钱?
光头说:“把钱收起来。”指的是车座上假发套旁边的那十元钱。
光头使我们大受鼓舞。
小“夏利”抖擞精神连续超车,有点“警匪片”的意思了。
车到“二百”。
我和小虎直奔化妆品柜台。
柜台后站着三个女营业员,差不多年纪,一色的披肩长发。
小虎紧张地打量这三个长发女子。
我用肘撞撞他,轻声问:“在里头吗?”
小虎摇摇头。
我说:“仔细看。”
戴上假发的光头越过我们靠到柜台旁。一个披发小姐微笑着迎上来接待。
光头说:“小姐,对不起问个事。赵霞今天上班吧?”
小姐说:“我就是赵霞。”
光头的目光有些缭乱。
赵霞说:“有什么事吧?”
光头说:“你是不是住在湘江路270号,一个绿门……”赵霞说:“对啊。你是谁?”
光头说:“我是开出租的,有人叫我带个口信,说你家里在漫水,可能是自来水龙头忘记关了。”
赵霞吃了一惊:“啊?是吗!”
光头回头就走,乘空朝我们挤挤眼睛。这家伙倒有点急中生智的应变能力。
我们三个跑出“二百”,钻进红“夏利”,哈哈大笑一阵。
小虎说:“唉,线索又断了。”
我说:“你到底认识不认识那女人了?赵霞她……”
小虎说:“师傅。你也是见过那女人的,对不?”
光头说:“这赵霞不是那个女人,没这么漂亮。”
小虎说:“找个地方吃饭去,我埋单。”他口袋里有活动经费呢。
光头说:“瞧,赵霞出来了。她是回家关水龙头呢。”
赵霞大概已请了假,急急地奔出商场大门,向这边挥着手:“的士!的士!”
赵霞拉开车门见车里有我和小虎,说:“对不起。”
小虎说:“你有急事,上吧。”
赵霞拉开前座的门进了车子。她认出了光头:“啊,就是你?”
光头说:“赵小姐,对不起,我刚才说的是假话。我们是在找一个长发女人。你看报纸了吗?”
赵霞说:“什么长发女人?”
光头直言相告。这家伙说话挺流利,几句话就把事情说完整了。这一来,他俨然成了探长,而我和小虎倒成了他的“手下”。在警匪片里,这一类“手下”常常连姓名也没有的。
赵霞听罢,扳着手指算:“那天,是星期五吧?”
小虎忙说:“不错,是星期五。”
赵霞想一想,说:“我下车了。”
小虎等着她的下文呢,急了:“小姐,那天是星期五……”
赵霞已下了车,在车下说:“星期五我去了苏州。”车门“啪”一声关上了。她紧走几步就进了“二百”。
光头说:“那天是星期五?”
小虎说:“不错。”
光头说:“看来有些话她还没有说出来。”
小虎说:“我再去问她。”
光头说:“不可以。她不会说。”
小虎说:“那怎么办?”
光头说:“看见门口那个铭牌了吧?”
“二百”大门口有个牌子:夏令营业时间8:00—22:00。
晚上九点半,我和小虎又到了湘江路270号。
我们先是在马路对面等着。那儿的人行道旁有一条白石条椅。这座城市有许多这样悠闲的椅子。坐在又滑又凉的条椅上挺舒服,但一不小心就会把任务忘掉,得时时提醒着点自己。
坐了一会儿,天突然下起雨来。说突然是因为没一点儿先兆,一开始就是烂梅子似的大雨点。
瓢泼大雨兜头而下,虽然雨水并未堵住鼻孔,却使人感到憋闷。
赵霞迟迟不归。
好不容易看清手表,十点四十二分。
小虎顿了顿,用认真的口气说:“奔奔,我倒真想发几天寒热,乖乖地躺在床上起不来。那样,我就能静静地想想事情。不少事情要好好想想。周围的人,我最佩服的有两个,一个是古先生,一个是童家树,我叫他童家哥哥。古先生有学问,有情致。童家树讲义气,会嫌钱……他老是叫我别忘了救命恩人张俊华,可到头来呢,他最对不起张俊华了。人家救了你,你去蹲监狱啊?人家救你,就指望你赞助雕像啊?……”
一辆红“夏利”灯光闪闪地悄声停在我们身旁。一颗光溜溜的大脑袋在车窗里晃。
哈!光头来了。
光头说:“怎么的,她还没回来?‘二百’早打烊了。看你们像落汤鸡似的,快上车!”
我们赶紧分两头往车里钻。
小虎说:“师傅,你怎么也来了?”
光头说:“我怕赵霞把你们卖了。”
小虎说:“那你把我买回去好了。我每天喝六瓶牛奶,七听可乐……”
光头说:“行了,说正经的。我刚才路过医院进去看了看姚根林,咳,一身的管子。我担心你们怕挨淋不来找赵霞。”
小虎说:“我们不来你怎么办?”
光头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放心不下。这么晚了,我不敢拦着赵霞说话。你们是孩子,可以。如果你们没来,我会在明天一早等在这儿。我感觉到赵霞知道一点儿什么。线索不能松手,一松手就断了。办什么事都是这样,不能一遇上困难就松手。”
我说:“师傅,你真是热心人。”
光头说:“老实告诉你们,干这类事我来劲头。我抓过一个坏蛋。那家伙,什么东西,我轻轻一下子,他就掉了三颗牙。”
小虎说:“师傅,说说,详细说说。”
有一天傍晚,光头在轮船码头那儿候到了一个生意。乘车的是一个中年胖子和一个漂亮女孩。胖子一上车就问附近可有幽静去处。车到共青林那儿,胖子不下车,把一张五十元钞票抛给光头,让光头把车子开进林子去。车子进了林子,胖子又拿出二百元,让光头离开车子远远地等他一个小时。光头看看那女孩惶恐的眼神就明白了,一把将胖子揪出车子搡倒在草地上。胖子说:“我再加一百元。”光头喝道:“抬头往前看,那是谁?告诉你,那是张俊华的雕像!知道张俊华是谁?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这故事听得我浑身热乎乎的。
小虎拍了一下光头的背,赞道:“好样的!后来你就给了他一拳,三颗牙对不对?”
光头说:“他还骂人呢,我就修理了他一下,三颗牙就拖泥带水下来了。哈哈……”
这汉子的笑声相当雄壮!
阵雨突然停了。
过十二点了,赵霞不会再来这儿了。
光头说:“我送你们回家,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