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走得很快,梵高不得不停下笔,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们的神态和一举一动,然后将这些素材印在脑子里。
天完全黑下来了,矿工们早都走光了,梵高这才感到肚子咕咕直叫。他将几张留有自己杰作的信纸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原形容严肃虔敬的样子,现用来形容十分谨慎,丝毫不敢疏忽)地揣在怀里,急奔回家。刚进家门,就一把摘下帽子,把它扔到床上,顾不得脱衣服,伏身在惟(wéi)一一张摇摇晃晃的小桌上画起来。他必须立即把脑海中尚存在印象捕捉下来。
他两眼直直地望着对面的墙上,晨光正照着挂在上面的几幅画。他想起过去的日子,自己曾一度拥有那么多可爱的油画,曾一度那么忘我地在美术馆长廊漫步。他突然醒悟到自己是在怀念那早已熟知,现在又变得有些陌生的艺术世界。
没想到转了一个大圈之后,他又回到了起点。16岁许下诺言在十多年后终于要实现了!
27岁了,才明白自己走了多么长的一段弯路。
梵高终于懂得了,心中的那团火为什么而燃烧,是为心中早有的渴望,是为14岁时就播下的火种——画,画,还是画!画自己的激情,画自己对生命的领悟(wù)。
追求艺术与渴望爱情
梵高回到了埃顿的家里。父亲和母亲都明显地老了。家里人回避谈及梵高穷困潦(liǎo)倒的情况,让他在家里好好休养,感受亲情的温暖。
不久,梵高的健康和体力都恢复了过来。他又开始画画了。
“干这一行有前途吗,温森特?”父亲问,“你能不能做到自食其力(自食其力:凭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呢?”
“一开始还做不到。提奥打算资助我,一直到我能自立为止。等我画得不错时,就能赚到钱了。”梵高安慰着父亲。
“温森特,但愿你干这种工作后就一直坚持下去,不要再东游西逛了。”
“这是最后的选择,父亲,我再也不会改变主意了。”
梵高经常带上绘画用品和画架出门,在乡间寻觅(mì)要描绘的景物,埃顿是个相当闭塞的小镇,这里的人都斜楞(lènɡ)着眼看他。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穿的这种黑绒(rónɡ)衣服;而且那么大个人成天只拿着铅笔和画纸在旷野里消磨时光,这对当地人来讲前所未见。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他仿佛是个怪物,是个畸(jī)形的人。
梵高不分昼夜地钻研着绘画技巧。他画累了就看书,累得既不能画画也不能读书时,他就索性去睡觉。提奥则给他寄来各种各样的绘画用品。
他越来越体会到,画人物是件有益的事。他练习画各种类型的劳动者。他观察着乡村中的一切,并把这一切都画下来。
农民们终于开始喜欢他,并且信任他了。母亲让梵高去出席一个茶会,他也不去,因为他怕浪费时间。
夏天过去了。他知道,此时靠自学是无法再提高了。他渴望(渴望:迫切的希望)同某位艺术家建立联系,渴望有一间好的画室。于是,在提奥的资助下,他用一块亚麻布包好了自己所有的画稿,按照所有年轻的乡下艺术家的传统习惯,来到了海牙。
梵高去拜访特斯提格先生——荷兰最著名的画商,海牙美术学校的创始人。
“把你的临摹(mó)作品拿给我看看。”特斯提格直截了当地说。
梵高翻找着自己的作品,但特斯提格看完所有的素描,嘴里哼都没哼一声。
“你认为我的画一点儿改进都没有吗,先生?”梵高打破了沉默。
“是好了一点,然而那并非就是好的作品,有些地方从根本上就不对头。你还不够条件去搞你自己的创作,你还是先掌握基本画法为好。”
梵高告辞了,但并没完全失去信心。第二天,他去拜访他的表哥,画家毛威。寒喧(xuān)之后,他们就谈起了绘画。梵高又拿出了自己的临摹(mó)品。
“画得不错,可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只是像个小学生似的在模仿,而真正的创造是别人做出来的。”毛威说。
“我以为会学到他们对事物的感受。”
“无稽(jī)之谈!如果你想创造,就到生活中去,不要模仿。你有没有自己画的写生?”
梵高把画稿展开,心却狂跳不止。毛威认真地看了看,“没问题,你的路子走对了。你那些素描还不成熟,不过是真实的。它们具有某种我很少见到的生命力和节奏感。梵高,把你那些临摹用的书本丢开,去给自己买一只画箱吧!赶紧开始用颜色作画,越早越好。”
毛威开始接纳了他,温森特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此外,温森特还抽空拜望了他在海牙工作时结识的年轻画家德·布克,他大温森特两岁,现在已是小有名气的风景画家。
海牙之行对温森特来说具有重大的意义,他决定到海牙学习。但是回到埃顿以后,他看见斯特莱克姨父的女儿、表姐凯·沃斯来到了他们家。
凯在一年前死了丈夫,父母不忍心她每日沉浸在对甜蜜往事的回忆之中,建议她换一个环境,到科莉尼亚姨妈家散散心。
温森特在走近自己家门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表姐柔弱的身躯倚在屋前的一棵榆树干上,微风吹过,她美丽的身姿像树叶一样发抖,她的面前有一个小男孩,那一定是凯和沃斯的儿子简,凯的目光被儿子牵引着,那里面有一丝凄婉(凄婉:悲哀而婉转)的笑意。
四年以前,温森特在阿姆斯特丹神学院学习时第一次见到了凯,从此,表姐高贵而美丽的形象在他的心里打上了烙(lào)印,他记得他们在一起谈论过伦勃朗,凯具有一种卓越的天赋(fù),他认为她是艺术圈子以外惟一能感受艺术之美的人。
有一种责任感在他心里萌动,他觉得他必须安慰和照顾她,使她重新获得快乐。况且还有一个更令他欣慰的理由:凯是迄今为止惟一能够真正理解他的人,和凯在一起,他的信心将会更加充足。
所以,温森特每天背着画箱,邀凯带着简一起到野外去写生。他们带上午饭,在森林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凯在充满生气的树林里,要么和简追逐嬉戏,要么伏在草地上,嗅着花草和泥土的芬芳。忧伤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她的苍白的脸上渐渐涌上了红潮。温森特因为有凯在身边,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心情格外愉悦,他甚至体会到一种小家庭的温暖,然后因此而产生了一种无法遏止的创作热情。他的脸与画板之间老是出现凯凄美的面容。凯有一张椭圆形的脸,一双充满哀怨、像碧潭一样深不见底的大眼睛,她的皮肤细腻而苍白,悲哀使她的美显得深沉而成熟。
每当这时候,温森特的创作灵感来得特别快,而且久久缠绕着他,令他激动不已。他的画也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出色,炭笔在他手指间轻灵地盘旋,线条流畅(流畅:流利;通畅)而柔和,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偶尔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感到坐立不安,灵感被她带走了,所有的焦灼(焦灼:非常着急)向他袭(xí)来,他无法完成任何一幅习作。这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恋爱了。
他回顾自己走过的28年,是那么孤单寂寞,他觉得一个男人最悲哀的是莫过于在他的生活中没有一个他爱的和爱他的女人。
“我喜欢你的画,温森特,我感觉到它表达了你的情感。”晚霞把大自然和凯装饰得同样美丽,而凯的声音像夜莺(yīnɡ)鸣叫一样动听,在这种氛围中,谁能遏制住自己的情感?温森特向凯示爱,凯不理解,并回绝了他,可怜的温森特,特意赶到姨父家向凯求婚,遭到姨父的拒绝。
圣诞节的晚上,父子俩大吵了一场,牧师对儿子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脾气,他拍着桌子大叫大嚷,叫温森特滚出这个家。争吵的原因是温森特手里捧着米歇烈的书而不愿听从父亲的话到教堂里去。
温森特当天就走了。
赶到海牙毛威的家里,毛威正在忙于画他的一幅大油画。画的是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有几匹老马低着头,弓着背,拉着一只渔船,齐心合力地把它往岸上拖。他对温森特的到来视而不见,直到休息的时候,才顾得上跟他打招呼。
温森特说:“毛威,我不能再呆在埃顿了,我得到海牙来学习,我弟弟提奥答应帮助我。”
毛威不置可否,他说:“你带些什么来了?”
温森特出示了一些新习作,那是他在恋爱期间画的,虽然伤感已经过去,但睹(dǔ)物思人,他仍然不免黯然神伤。
毛威看了作品以后,露出了笑脸。
“温森特,我总是把你当作一个傻瓜,但我现在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温森特觉得,毛威的直率比伪君子的恭维(恭维:为讨好而赞扬)话好听多了。他感到了一种无拘无束的亲密,所以他开玩笑说:
“我是一把出鞘(qiào)的剑,我急不可耐地想到海牙来跟你学习!”
毛威拍着他的肩。“那当然,太阳正为你升起。”他说,同时孩子气地向温森特眨着眼睛,“不过它仍然躲在云层后边。”
毛威送给温森特一个油画箱,里面颜料、画笔、调色板、调色刀、调色油,一应俱全,毛威还把他提名为“布尔克利”艺术俱乐部的临时会员,每周可以到那里去画几个晚上的模特儿,并结识一些画家,扩大视野。
毛威问温森特准备住在哪里,温森特在拜访毛威以前已经在莱恩车站附近租了一间宽敞的房子,还买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至于床,他没有考虑,他把毛毯铺在地板上睡,与波里纳日比起来,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
毛威坚持要温森特买一张床,并借给他一百法郎。
1882年1月1日,温森特在海牙有了他的第一个画室。
梵高的画室太寒酸了,但他还是用剩下的钱雇(ɡù)了模特儿。
毛威来了,并用了一个小时教他如何涂水彩,如何再把颜色洗掉。毛威是这样一位高明的老师,他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一件作品的基本弱点。
但是,提奥的钱还没有寄来。梵高都已经三天没吃一口东西了,但他还是坚持上午去毛威那里画水彩,下午到候车室写生,晚上再接着画画。
提奥的钱终于到了。梵高又有钱请模特了。这时,特斯提格来到了他的画室。
“是的,是的,”他看着梵高的画,“你很有进步。毛威会把你造就成一个水彩画家的。你会成功的,梵高,这样你就可以自己谋生了。我想我很快会购买你的一些小件作品了。”
“谢谢!先生,谢谢您的关心。”梵高说。
“好好干吧,让我每次都能看到你的进步。可别让我白来看你啊!”说完,他走了。
这样,梵高的劲头越来越大。每天,梵高一早就出去找当天要画的模特儿。雇模特费去他很多钱,他知道这些钱本来应留到月底买饭吃的。但是在毛威手下学画的他,如果不拼着最大力气全速前进,留在海牙还有什么意义呢?
毛威继续耐心地教他。每天晚上梵高都去作画。有时他变得垂头丧气(垂头丧气:形容情绪低、失望懊丧的神情),因为他画的水彩太厚、不干净而呆板。毛威只是笑他。
“当然,你画的水彩还不行,”他说,“要是你的作品现在就是透明的,那只是暂(zàn)时的,以后也许颜色还会变得厚重起来。现在你勤勤恳恳(kěn)地画,会迅速进步的。”
“你说得不错,但如果一个人必须靠他的画谋生的话,他又该怎么办呢?”梵高有些着急。
“相信我,梵高,欲速则不达,你想一蹴而就(一蹴而就(cù):踏一步就成功,形容轻而易举)一下子就完成,这只能毁了你的艺术生命。红极一时的人物往往是昙(tán)花一现。不辞劳苦、认真钻研比那种只图一时哗众取宠的态度要强得多。”
在毛威的指导下,梵高的画有长足的进步。他对自己也开始有了一点信心。
有一天,梵高去酒店喝酒时,碰上了妓女克里斯汀。她已经不年轻了,也不算美丽,现在靠洗衣为生。她有五个孩子,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他们俩聊(liáo)得很投机。克里斯汀正想出去拉客,因为她需要钱买食物。
“你愿意让我到你那里去吗?克里斯汀,我非常寂寞……我就是在爱情上不走运。”
“那么,好吧,不管怎么样你都可以来。”
于是,他们穿过幽(yōu)暗的街巷回家,一边像老朋友似地随便聊天。她向他讲述自己的身世,既不怜悯(mǐn)自己也不怨天尤人。
“你当过模特儿吗?”梵高问她。
“年轻时当过。”
“那你为什么不来给我当呢?我无力付给你很多钱,不过,等我的画能卖出去了,给你的钱就会多些。”
“我愿意干。我可以带上我的男孩,你可以白画他,要是画我画腻了,你还可以画我母亲。”
他们终于到了她家。这是座十分简陋(简陋:简单粗陋)的石头房子。她的房间十分简朴。
早上,梵高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不是只身一人,这使世界显得亲切多了。痛苦和孤独离开了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宁静。
梵高的感情世界太贫瘠(jí)了,他需要一个女人来安慰他。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克里斯汀来敲梵高的门了。“你好哇,梵高,我一直想着来看看你住的地方。”
“你是来看望我的第一个女人,克里斯汀。”
“你为什么不叫我茜(qiàn)恩?大家都这么叫我。”
“好吧,茜恩,我正准备做晚饭,你和我一块吃好吗?”
“好啊,你坐着吧。做饭的事你什么也不懂。我是女人嘛!”她俯身在火炉上做起饭来。
梵高把椅子靠在墙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股暖流涌进他的心头。这是他的家,一个女人在这儿正用那双可爱的手为他准备晚饭,他曾经多少次梦想着和凯在一起过这样的生活啊!
两人吃完饭,茜恩又把盘子刷了。
“要是你愿意,你可以住下来,茜恩。我很高兴有个做伴的。”
“谢谢你留我住下来,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