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梁晓声说:我们的时代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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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问答录:我们为什么学习中文(2)

但,如果电视台公开招聘节目策划人,中文学子应聘时的表现,不应太逊于广播学院毕业的学生吧?这二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大区别吗?从前是有的。如果人家的专业又加上了较好的中文从业水平,当然表现就比你好。如果你的中文水平高于对方,再附加上和对方差不多水平的电视节目创意能力,那就说不定你比对方的表现好了。实际工作中谁更是强者,那就得考察者拭目以待了。如果你的中文不是有水平,不是在“活的”中文能力方面较强,而是很“水”,甚至那一种能力被你在大学时期舍弃了,用仅仅的英语能力“取代”了,结果以后不能从容面对“知本”转移的考验,那就怨不得别人,也怪不得中文了……

当然,大学里中文本身的教学,也存在着一个“活”起来、内容丰富起来、较紧密地结合社会和时代对中文之新要求的问题。

在今天,大学的中文教学,如果因了时代和社会要求的压力,忙不迭地去迎合之,以直接的从业能力取代中文传统教学内容,未免太急功近利了,那是很不对的做法。那样,大学之中文系,就成了“培训班”了。

但,倘大学的中文教学,一味承袭从前的传统教学内容一成不变,在今天,无论怎样说,也应视为对中文学子的不负责任。总而言之,大学之中文教学,也首先存在一个“中文+?”的问题。我能告慰同学们的一点,那就是——几乎一切大学的中文系,都在思考、研究和实践着“中文+?”这一点,对于一切从事大学中文教学的人,也首先是一个“知识附加”的要求。正如我到了大学里,对自己,必须有一种中文知识系统化、全面化的“附加”要求。

诸位,最后我要说的是——尤其诸位中学着中文的同学,打起精神来!电视剧《西游记》的主题歌唱得好——“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是的,路在我们脚下,路在教者脚下;路在你们脚下,路在学者脚下。中文学科必须附加传统中文理念以外的什么。让我们共同来为此努力!……

2 关于《三国》及其他——答学子问

问:老师对《三国》有什么看法?

答:同学,你是不可以这么向我提出问题的。因为并没有什么所谓“三国”,而只有《三国志》和《三国演义》。《三国志》属于史类书,在史方面的价值,几乎可与《史记》相提并论。《三国演义》则是中国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绝对当得起具有史诗性的文学作品。二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问:可老师您看,我手中的这一本书,书名就是《品三国》啊!

答:你买的是盗版书吧?嗯,果然是。这书名是容易对读者产生误导的,仿佛世上真有一部书是《三国》似的。明明没有,《品三国》又从何谈起呢?但是民间有一种说法:“老不读‘三国’,少不看‘红楼’。”“三国”指的是《三国演义》。可见《三国演义》是可以简说为“三国”的。也许,易中天用比较之法,从《三国志》讲到《三国演义》,再从《三国演义》讲到《三国志》。他究竟是以《三国志》为讲说的主本,还是以《三国演义》为讲说的主本,我也不清楚。依我想来,大概是以后者为讲说的主本吧。既然他又讲到了“志”,又讲到了“演义”,书名定为《品三国》,也没太大不妥。我们在语言习惯上是有意会空间的。普遍能够意会的说法,就等于普遍的认可;好比世上从没有人卖过“汉堡”,更没有人买过“汉堡”,但谁既然出现在面包店里,要买“汉堡”,售货员小姐并不会对谁翻白眼,她肯定明白你其实要买的是什么。但你们既然是学中文的,对表意的严谨性要有更确切的要求。在我看来,这一本书的书名如果印成《易中天品“三国”》,似乎更好一些。对于“三国”二字,引号或书名号,运用上是有很大区别的。引号具有姑且言之的意思,而书名号意味着实际存在……

问:老师看过这一本书吗?

答:大致翻过。

问:也在电视里听过易中天的讲说吗?

答:几次而已。

问:老师有什么印象?

答:两点印象较为深刻。他的讲说是准备相当充分的。如果大学老师们在学校里面对学子们讲的每一堂课,都能准备得那么充分,对于学子们实在是幸事。说来对不起你们,我有时给你们讲课,由于对内容过分的自信,往往没有讲稿。而我的体会是,即使再胸有成竹,有讲稿那还是比没有讲稿效果好,没有讲稿难免就有废话。一堂课仅仅四十五分钟,废话多了,岂不等于浪费你们的时间?我以后会改,会更严格地要求自己。再一个深刻的印象就是,易中天是一位对镜头相当适应的教授。其对镜头的适应性,与余秋雨不分高下。依我曾在电影厂工作二十余年的感受看来,倘经导演调教,此二人都是可以演影视角色的。演主角当然不行,主要配角也不行。但演知识分子型一般配角,我感到他们是能胜任的。别笑,我这么说,对他们丝毫没有讽意,是从正面来肯定他们的一种潜质。据我看来,在大学教授中,对摄像机镜头特别适应的人是很有限的。许多教授讲课水平很高,但对面架一台摄像机的话,他们的水平就反而大打折扣了。

问:老师不是也经常上电视吗?

答:不能说经常吧?如果让我面对电视摄像机讲课,水平至少会降低两分;而易中天和余秋雨,也许会反过来。这是潜质上的差别。

问:如果由老师来讲《三国演义》,会怎么讲?

答:我根本就不会给你们讲《三国演义》。

问:如果我们强烈要求呢?

答:那我会特别恼火。

问:为什么?

答:《三国演义》不同于《三国志》,它已经是半白话了的文学作品,都读大学中文了,自己还看不懂?还需要老师来讲?今天的时代不同于以往,一概相关的知识,按两个键,电脑上全呈现出来了。非但我自己不会讲,如果哪一位我们大学中文系的老师来讲,一讲十几堂二十几堂,那我也要找系里替你们学子提意见的。

问:替我们?

答:当然是替你们,难道会是替别人吗?好不容易考到一所北京的大学里来学中文,父母花钱供着,是供你们在大学里听人讲“三国”的吗?

问:照老师这么一说,大学里就根本不该讲“三国”了吗?

答:用一堂课两堂课开一次讲座是可以的。在大学里,对于《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等古典名著,开讲座我是特别支持的。但若当成正课来一堂课接一堂课地讲,那是误人子弟。好比我,每星期只给你们上两节课;如果我居然哪一个学期给你们讲了整整一个学期的《红与黑》,那我不等于混工资吗?在大学里,是不可以像电视大讲堂里那么讲文学名著的。名著一定要由你们自己来读,也值得你们读。你们也读了,和老师一起来就一些问题展开讨论,这才是我们大学这一种课堂的风格。还以《红与黑》为例,于连这一人物,还有德·纳瑞夫人,还有将军的女儿玛特尔,他们既不但值得我们从文学评论的角度去分析,也还具有很高的心理分析的意义。依我的眼看来,不但这三类文学人物,连同他们之间的人物关系,在现实中国人中都是能发现翻版的。还是刚才那句话,《红与黑》值得老师用两堂课来谈个人读后感,值得我们师生用四堂课来共同讨论,前提是你们必须读原著。但如果你们并不读原著,大学中文课变成了老师讲小说给学子听,那和小学有什么区别?小学还要共同读课文呢。

问:老师是不是对易中天讲“三国”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啊?

答:否。我再说一遍,在我看来,易中天肯定是一位能把自己要讲的课讲得很好的教授。但你们应留意到,喜欢听“品三国”的,比例上还是以老年人居多。《三国演义》虽是名著,但真正读过的中国人并不多。更多的人是通过别的方式了解“三国”故事的,比如连环画、评书、戏剧、电视连续剧等。我们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人,虽有读文学名著的愿望,但一生因工作忙忙碌碌,没时间读。老了,眼也花了,再想读吃力了。这时,有人通过电视讲堂讲给他们听,那是对于他们的文化服务啊。在外国,从前有一类人叫“代读人”,多数是勤工俭学的大学学子,上门去为别人读书。听的人主要是一些老人,或病在床上的病人。你们都知道,毛泽东是很喜欢读书的人,但他晚年视力不好,读不了啦,也请学者教授去为他讲书,并和他进行讨论。这毕竟体现人和书的亲情,无论如何是正面的人类文化现象。还有一点那就是,目前电视中适合老年人看的文化节目少。我指的是文化节目,不是文艺节目。但许多老年人对具有文化含量的节目,那还是很需求的。讲解文学名著,自然属于通俗文化节目,受到欢迎合情合理。我们的国家电视台划出时段,也自然是为了给中国的老年人讲中国的名著。比起来,中国古典名著的名著性质最无争议,“三国”也最适合讲给老人们听。在电视里讲《水浒传》不好讲吧?《聊斋志异》不适合老人们来听吧?也不好讲什么西方名著吧?《战争与和平》是名著;《悲惨世界》也是名著,但中国的老人们不会太感兴趣吧?

问:可不少青少年也爱听易中天、于丹开的讲题……

答:我们的青少年自己读书的时间也很有限啊!都知视觉和听觉相比,视觉是极容易疲劳的。视觉的疲劳,也即意味着一部分脑神经的疲劳。阅读只有对于养成了阅读习惯的人才是轻松愉快之事,反之是苦事。人为什么爱读故事性强的小说呢?那是由于大脑被故事引起的兴奋,强过了视神经引起的疲劳。所以年轻人得到一部喜欢看的小说,往往一天就读完了。但在医院里,医生是限制病人读书的,却并不限制病人听音乐、听评书和相声,有时还予以支持。眼睛用得过于苦,会使人头发早白。但听音乐、评书和相声,绝不至于出现使人头发白了的事情。在看书和听别人讲书两者之间,大多数人宁愿选择听别人讲书,这是符合人的视听官能之特征的。以听别人讲书代替自己读书,是一种惰性表现,但这种惰性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青少年读书,往往一时不得要领,先听听别人怎么讲,也是好的。但唯独对你们大学中文学子要有例外的要求。你们的专业对你们的要求乃是以读写为主,听辅助之。遗憾的是,现在反过来了。大学中文之教与学,也变成“孙敬修老爷爷讲故事”了……

问:老师对《三国演义》这一部小说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