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似乎都有些自视甚高,那么如何判断成败与否还得继续观望下去。
不过,宫里的这群人要玩出新意、玩出花样也是有办法的。
“什么?七郎被囚?”今日至尊狩猎,一无所获,败兴而归,也多饮了些酒,更有可能酒里加了什么东西,让至尊神情恍惚,错手杀了几名宫人……而刘季述将小事变大,带着千名精兵上挟至尊,下擒群臣,欲废昏立明。
“军容勿惊宅家,有事取军容商量!”
匆匆赶到乞巧楼的如梦,惊呼。
“至尊厌倦大宝,中外群情:愿太子监国,请至尊保颐东宫。”
好了,刘季述举着百官状,声讨李晔的种种过失,夺得传国玺,拥立新君,幽禁旧主于少阳院。
没错,宦官再一次自行废立。
“放肆!我是贤妃,我上头可有朱姨丈,你们这群妖人竟敢动我?”
而在殿内苦苦等待的倚香,等到的不是什么册封诏书,而是退居少阳院的敕令。
“贤妃娘子小声些,您和棣王的朱姨丈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不过好心提醒您,朱姨丈是反贼,是要自己成就千秋霸业的,怎么可能太阿倒持,将权柄交给一个远亲呢?您和棣王就不要妄想了。”
刘季述可真是奸诈狡猾,能伤人至最深处。
“走吧!”
听到祤儿登大宝无望的倚香,放弃了抵抗,心甘情愿地走向远方。
“骗子!骗子!”
到如今才大彻大悟的她,终于知道朱温的狼子野心,她本以为张惠张雪的姐妹情能够带给朱温,原来,这种远亲什么用都没有,只会利用她,助他成就霸业。
“等等,刘中尉,既然你说朱温会把天下据为己有,那你最后又能捞到什么呢?哈哈哈,我在少阳院等着你,还有这满宫的妖人哈!”
“你!太上皇与后宫为天下苍生着想,隆冬潜心修道,以向神明祈福,在此期间,饮食减半,不必再给衣物、月例!”
不服输的她还执拗于言辞,可把刘季述给气疯了。
当他把少阳院的门给锁死了,又补了一句:“祝苏太妃早登仙境。”
一入少阳院,倚香就被这阖宫的嫔妃子女所仇视。
“这个老女人出来做什么怪呀?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还想驾驭那些妖人。”
“她上头有人呀!”
“哈哈哈,上头的人也不要她了!”
“活该,活该做弃子。”
她们似乎认为,都是倚香害得她们在这银装素裹的大地里挨饿又挨冻。
而倚香,又一次遭人白眼和蔑视。
“是你,帮衬了他们?”
“是。”
里屋,晔召见了倚香,之后就再也没召见了。
“你想让祤儿当至尊?”
“是。”
最怕的就是他们平稳地问,平稳地答,让这本来就死气沉沉的少阳院变得更加抑郁了。
“你与别人不同,与朋友联手,又与敌人联手,以前是,现在也是……可你不知道你的心太大了吗,手伸得太长了吗?你,不累吗?”
晔渐渐陷入回忆,回忆起她之前所做种种:启发晔,开导晔,能给晔与众不同的建议…..可这样的女人,还是输了。
“我,只是想和至尊一样,体会至尊调和百家的累。”
这个女人,又给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答案。
“又有什么意义呢?”
晔似乎被这个新奇的答案给迷住了,追问了下去。
“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为什么至尊不能一心一意对雪妹妹,为什么至尊不能一心一意对我……要讨好所有人,真的好难好难,现在,我理解了。现在,至尊的心,和我的心一样,都是一瓣一瓣了。”
可能是被冻傻了,倚香不停地说着胡话。
“其实,我的心只是一颗,不多不少。我把心完完整整给了那个人,你们也什么都没了。”
痴呆是传染病?为什么晔也跟着说胡话?
“所以,之前,无论是对雪,还是对倚香,那种种恩爱,都是虚情假意?”
虽然她心中已了然,但是当她听到他的亲口承认,还是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吃惊,还要心痛。
“是。”
他这一生,不知回答了多少次这种类似的问题。
“那么那个值得把心全部托付的那个人,是谁?难道真的是何如梦吗?”
她还是不甘心,她觉得至尊就算把名利给了何如梦,也不至于把情爱也一并给了她。
难道,真的是因为爱情,才让他如此保护包容,还有提携,那个何如梦吗?
“……你,可以退下了。”
现场沉默了许久后,晔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之后,也就再也没见过她。
“中尉,这样把他们都关着……不知朱温会怎么想。”
“他?绝对会对我们多分忌惮的。”
“那么我们要不要去缓和……”
几个宦臣缩着脑袋,在风雪交加中,哈着热气搓着手。
片片雪花落在他们修长的睫毛上,让他们的眼睛眯得更小。“要呀,毕竟宦官的盛世已经不在了……希度呀,去一趟大梁,就说我们愿献上大唐……”
正拿着滚烫的铁水封死锁芯的刘季述,转过头看向他的养子刘希度。
“讲真?”
“你这孩子,怎么跟着我这些年都不知道圆滑呢?”
刘季述也怕呀,现在的藩镇已经不是以前的藩镇了,势力足以盖过现在的宦官。万一强藩权宦打起来,权宦必输无疑呀!
不放心的他,也就暂时放过与他水火不容的崔胤,只夺去他度支盐铁转运使的职务。对朱温,则派出养子前去游说。
“宦官狡诈奸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一山不容二虎,宦官和我们只能留一个!”
可是这养子笨嘴拙舌,他的假意投诚被朱温手下的谋臣给识破了。
“刘季述谋逆,让玄晖进京,与崔胤一同筹谋!”
果然,朱温不愿让宦臣带着幼主过家家,他的野心更大,要勤王,并且驯服至尊。
果然,宦官大势已去,朱温三两下就把他们一锅端了。
“崔相好呀!”
“诶,没有中尉好呀!中尉功德早修满了,要比我早一步登极乐世界呀!”
“小臣会在那等着您的!”
落网的刘季述,酒至玉杯挥乱棍打死,打成肉糜了。
在这冰雪天,肉糜结冻成块,连野兽都啃咬不动呢!
“裕幼弱,为凶竖所立,非其罪也。命还东宫,黜为德王复名裕。”
天复元年,正月,旧主复辟。
“崔司徒好呀!”
“苏娘子好呀!”
这两个互相利用的人终于会面了,只不过,经此一役,一个官运亨通加封司徒,一个身败名裂落为庶人。
“活着真好,不是吗?”
“是呀,娘子欲毒害至尊居然还活着,戏弄了小臣,也寒了朱公的心呀!”
他们开始自嘲互嘲,没完没了。
“让崔司徒见笑了,不过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此话怎讲?”
“我记得,你除了忠于朱温,你还对其他藩镇示好,这左右逢源的本事,我还真没学到,以至于我落得如此下场。要不我和至尊说道说道那些事?”
这晴朗的天气,就这么适合谈这些负面的言论吗?
“娘子糊涂了,我只忠于君主……小臣记得,祤大王这些天可有些头疼脑热了。”
“你!”
好吧,赢家一路赢到底,反之亦然。
完全是输家的倚香,似乎越挫越勇,还要去挑战人生赢家如梦。因为她已经什么都没了,她再也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她奋斗的初衷:祤儿。
祤儿是倚香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品行纯良,颇有慧根,但太过忠厚老实,听话懂事,在这污浊的世界里难以存活的,别的不说,就那个如梦,可是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呀!
那么,倚香一定要想办法,让如梦对倚香和她的祤儿产生亏欠之意,让自己和祤儿再无可能……
“姐姐再陪我下局棋吧?”
倚香寻出棋,天真无邪地看着如梦。
“曾经,我给过你机会,提醒过你,你却不听……”
如梦执白子,无奈地按下子。
“水火不相容呀!你我不是能够互利共生的关系,绝不!”
倚香执黑子,用力地扔下子。
“若有心,水火亦相容!”
如梦似乎还在想着,如何挽救这个堕落的灵魂。
而灵魂都已出窍堕落,挽救又有何意义呢?
“你会熄灭我的!最后这局棋,还是妹妹输了。不过妹妹输得漂亮,没在得到所有,也不用担心是否会一朝尽失的……姐姐似乎和李克用他家关系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种惶恐不安,还是得有姐姐自己体会……好了,姐姐珍重。”
说完,倚香就将棋盒里的冷暖玉棋子,尽数吞下。
盒里露出来的几颗棋子,摔在地上,装饰着她的尸身。
孝顺的祤儿为她收尸入殓,并不显山不露水安稳地活了下去……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注:唐时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均在内廷(皇宫)南面故称“南衙”亦称“南司”;内侍省设于北面故称“北司”。
十四、解语花
宫里面,总爱重复相同的事。
“崔相好呀!”
被提升为左军中尉的韩全诲低头弯腰,细语绵绵。
“韩中尉好呀!”
这种问好场景,似曾相识。
“哪有崔相好呀?崔相可劲害人就好了,小臣还要担心自己是否被害。”
前段时间,崔胤一直在至尊跟前吵吵诛尽宦臣,韩全诲可不提心吊胆吗?
“让韩中尉见笑了,不过你确实该小心些。”
崔胤那副加害者的模样,真是招人恨。
“崔相也别太狂妄。自古以来,宦臣是和君主同呼吸共命运的,有时君主没了,朝代更替了,宦臣永远在,他们是维持这千万宫殿运营的核心,你,又有何能力除掉他们?”
韩全诲开始反击了,可这无力的反击又有何用呢?
“换一批听话懂事的宦臣不就好了?”
崔胤的一句话,可抵得上那宦臣的几十句话。
“那么,我们这些不听话不懂事的,也该早日向至尊陈情,揭发崔胤废除宦臣典兵,只是为了给自己掌握禁军开路……好像,崔相有的东西太多了,国家财权,朝廷政权,再加上禁军兵权的话,你说至尊会联想到什么?谋反吧?”
韩全诲猛地抬头挺胸,瞪着眼前怒发冲冠的崔胤。
“你!”
崔胤不喜欢聪明人,从来就不喜欢。
“至尊又不是傻子,将军权分给我们宦官也是为了与你相互消磨制衡。你我本来相安无事,但你却贪心不足,想打破这一平衡……我想,不光是至尊不同意,连朱公也不会同意吧?北司里还有要事等我料理,就不与崔相闲聊了,小臣就先告退了。”
这次,无论崔胤再怎么在他背后叫唤,他没有停下,没有回头,而是一往直前,无知无畏。
可是,现在至尊最宠信的是崔胤呀!
“有事封疏以闻,勿口奏。”
当韩全诲在至尊面前扮演被害人,在至尊面前声泪俱下时,至尊却一直支持崔胤这个加害人。
当然,宦官们也不是吃素的,为了活命,还是得拿出点真本事的。
“去,找几个识字的美人呈现给至尊!”
自古君王好色薄情是定律,宦臣们也要沿着这条定律摸索着一些闺阁技巧了。
“听说,宫里要进新人了?”
“是。”
身为皇后,如梦自然要事事关心,在意。
身为中尉,韩全诲当然要打点好与上级的关系。
是呀,宦官与宫妃的联合,不是常有的事吗?
“韩中尉是不想当中尉了吗?”
“小臣惶恐!小臣这样做,都是为了帮殿下探听消息,肘制崔胤呀!现在那田舍汉忠心朱温,不得不防呀!”
中尉说出了缘由,可如梦似乎并不想再纳新人。
“罢了,最近至尊有些贪图享乐了,你也不要招太多闲人,记住了吗?”
“是!”
尽管如梦答应了,可是,这个宫里还养得起闲人吗?
“夏尚宫,你说,为至尊采选是否对我们不利?现在渐荣还在禁闭,得想个办法呀!”
“人多了,就乱了。”
随着时间的流走,夏花也不是之前那个青春洋溢,童言童语的夏花了。
现在的夏花身上,有陈云渡的影子,时不时说出几句发人深省的话。
那些个新人,想必也带着与更早之前的新人的影子吧!
又是一个七月,又是一个多事之秋。一群少女,手持一束兰花,在思政殿内跳了一个时辰的舞蹈……韩全诲也是有心,这样的阵仗排布,顿时让至尊回到了好久之前,那个时候有歌舞,有音声部,有花启嫣。
“奴王氏诺安给至尊请安。”
真想不到,韩全诲能给至尊找了个这么水灵的人,在这一群庸脂俗粉的陪衬下,那少女是最清新脱俗了。
她们在大殿内站着,站了许久。
“王诺安,好名字。”
三十而立的晔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对于美色,似乎不像以前那般克制了。当然不能克制,现在的晔得要做好亡国之君的准备,就要从近女色开始,要不然让后世如何评论他呢?他,不想让后人替他惋惜,惋惜他是个有才无能,时运不济的人。
就算大唐积重难返,他也不想让其他人同情可怜他,他不想当弱者!
他要成为强者,成为声色犬马的强者,这样才符合末代皇帝的设定!
“在这乱世,阿爷阿娘也帮不了我什么,也只能在名字上多用心了……至尊恕罪。”
那个青涩的少女,不知道慎言的道理呀!
“你又有何罪?是王有罪。”
好在,阅人无数的晔原谅了她。
“奴惶恐!”
感觉自己抚到了天子之逆鳞,诺安立马跪地求饶。
“都退下吧……今晚就到诺安寝殿吧!”
晔满眼桃花,似乎看上了那个诺安。
可是,他心里不是住着一个人,都不让别人进来了吗?
不,万花丛中采万花,才是至尊该有的样子!至尊,就该博爱。
“那孩子,很像嫣儿不是吗?”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晔再次定睛,发现那个王诺安是个翻版的嫣儿。
“是……”
守一笑了,愁了,回了小屋子里,更加纳闷了。
“你这是怎么了?”
月尚宫从尚食局带了些剩饭菜回来,正准备摆盘,就发现那个木鱼脑袋趴在案上,苦思冥想。
“韩中尉献上的御妻里,有一个长得酷似先花贵妃,长得就是先花贵妃!”
守一盯着月饶,说出了他也难以置信的话,毕竟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两朵一模一样的花,一模一样的人。
“韩中尉是要干些什么?你们男人怎么对旧情人就如此念念不忘吗?都一模一样又有什么意思?既然找到一个,为何不好好珍惜,为什么亵玩又弃?掖庭里已经有个李婕妤了,难道又要扔进去一个?”
月饶瞪着守一,大声叫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