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什么呢?”少年看着他,细心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污泥。
“泥人。姑姑说这世上的人都是泥人做的,风吹一口气,泥人就活了。”她还是一脸的天真。
“果真能活?”
“果真。”她似是向他许诺。
他笑道:“泥人儿也是要犯困的,你先让他们歇歇吧。我带你去附近采些果子如何?”
她听了,便欣喜地点点头,口中说道:“可是,我还是要阿唯哥哥你抱着。”
少年亲了亲她的脸颊,一把将她举起,说道:“那我要是走的很快,你可怕?我可是会武功的。”
“不怕,只要在阿唯哥哥的怀里,天涯海角我都不怕。”
少年深深地看了看她,终是说道:“好!”
其实六岁的她,哪里懂得什么是天涯海角。他给她摘来许许多多的果子,红的、黄的、绿的。一任她吃个够。书院里的下午常常是闲暇的,况且他天资聪颖悟性高,一篇诗文,别人需要几个时辰方能熟悉,他却能一目十行般诵出,而且解释的头头是道。
因此,他和她常常是如影随形。每每他来,必然是要带一味药给姑姑的。虽然姑姑总是先拒绝,而后苦笑着谢过接受。
他甚至带了好些书来,在这里瞧着。他读书的时候,姑姑断断不许她来打扰他。
她总是问为什么?明明阿唯看见她都是满眼的欢喜。
姑姑正色道:“纹儿,你还小!你看你的阿唯哥哥,能够去读那样一个名士的书院读书,他的家人定是不凡之人!虽然他刻意衣着朴素,但是举止之中的大家气度怎么可能隐去?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之人。”
她便嘟囔道:“姑姑,你说的这些,纹儿不懂。纹儿只认为他是待我极好的哥哥而已。”
姑姑笑道:“他固然喜欢你。可是和我们终是非亲非故的。你不可太亲近。”
她不满了,说道:“姑姑,可是纹儿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姑姑叹息着,说道:“纹儿,你若是喜欢和他一起玩,便玩去吧!只是,不要惹小公子不开心,不可淘气!这样姑姑就随你去罢!”
她便对着姑姑做了一个鬼脸儿,听着姑姑的咳嗽,知道她是老毛病又犯了。
阿大,姑姑唤他小公子,他最近给了她一只雕花的白银簪子,她真是喜欢至极。她将簪子插在了如云的发髻里。阿大赞道:“你才六岁,若是到了一十六岁,定是我齐朝倾城倾国的美女。”
她自然是笑了,摇晃着簪子说道:“何以见得?”
“你穿着布衣,已是这样令人喜欢。若是穿了上好的衣服可还了得?嗯,我看人的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
“阿唯哥哥,莫不是你见着我漂亮,才喜欢和我玩儿的?看来你也是个色鬼。”
小公子便笑了,抱起我说道:“这话是跟谁学的?莫非是你的姑姑?”
“是呀,姑姑每次上街,总是身后有一群无赖跟着。姑姑很讨厌他们,总是在背地里叫他们色鬼。”
“这些色鬼现在可都不见了吧?包括你们卖染的布匹时,是不是再没有人问你们勒索强要了?”阿大一脸的得意。
她惊道:“阿唯,莫不是你的缘故?你打跑了他们?”
“何须我亲自动手,这样的市井无赖,早就该有人收拾他们了。”阿唯说得轻描淡写的。
“阿唯哥哥,你好厉害呀!”她欣喜地抱住他,可是阿唯哥哥极高,她只能是抱住他的两条腿儿乱跳。
有时候,阿唯也会问她。
“纹儿,若是有一天,姑姑不在了,你可跟着谁呢?”眼眸中似是划过深深的叹息。
她当时正在屋子前也学着依依呀呀地纺线,可是因为个儿太小,一天也纺不了几丝。
“自己过呗。”她倒是答得老练。
“哦?自己不害怕呀?”听到此言,他倒是很是失落。
“有什么可怕的。晚上遇到老鼠可也不怕。”她却是不怕老鼠,刚和姑姑搬到这儿时,还没个住处时,就住在村口的破庙里,一到夜里,庙里四处是小绿豆眼儿发出的精光,她可早就不怕了。
“那么蛇呢?”他放下书本,有意激她一激。
明显地她不满了,放下线穗,撂脸子了,说道:“阿唯哥哥,你明明知道你会保护我,怎么会让蛇咬我呢?你真坏!”说罢转过脸去,用屁股对着阿唯小公子。
他看着她用双手支着脸,安慰道:“你不是知道我说着玩儿的么?为何还假装生气?”
说着,便去支她的咯吱窝。她果然是个怕痒痒的。阿唯挠了几下后,就连连讨饶,滚在他的怀里。
阿唯便握住她的小手,认真说:“若是有一天你的姑姑真的不在了,我自会带着你走,你信我便是。”她听了,并不欢喜。认真问道:“阿唯哥哥,虽然你待我极好。但是你自己也是个孩子。我跟着你自是累赘,若是你的家人不愿意可怎么办?”
阿唯笑道:“我不是孩子,我已经十五岁了。在我这样的年龄,很多人都已经做将军了。我若是一心带你回家,自是没人敢说什么!”
她听了不信,问道:“你的父母也是如此?”
“不错,你信我便是。”他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她听了,自是很满意,笑着说道:“阿唯哥哥,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玩!要是我们永远这样在一起,该多好呀!”
“纹儿,会的。”他保证。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痛苦的日子总是显得很漫长。这年初冬,天还未冷,河里还未结冰,可是天已经落了一场大雪。
阿唯哥哥说要回汴京一趟。在她的追问下,终于得知,他的姐姐要成亲了,他不得不回去,言语之中,自是流露出浓浓的伤感。
“纹儿,我真想带你一起去。可是我知道,姑姑是不会答应的。”他担忧地看着屋子后支撑着身体织布的姑姑。她这样的病情,一直都是瞒着纹儿的。可是,若真是告诉了纹儿,只会让小小年纪的她感到更加无助害怕吧!看来倒是瞒着的好。
他来到后院,看着姑姑。
“姑姑,我要回汴京一趟,一个月才能回来,您可要好好的?”言语之中,自是流露出不舍。
姑姑心潮起伏,但却平静说道:“去吧,这里原也不是你呆的去处。你是富家贵公子。我早就看出来了的,只是若告诉纹儿,只恐她也不懂。”
姑姑又继续道:“小公子,有时我只希望你和纹儿是萍水相逢罢了。我祈愿纹儿这一生都平平静静顺顺利利的就好。可是,我知道我的命是不长的了。想来想去,纹儿还这么小,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所以,小公子,我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还请你收养了纹儿罢!”姑姑说着,又似是哀求。
“姑姑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照管好纹儿的。你且等着我从汴京回来。一定等着我。”姑姑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在叹息着,我这病,能够熬得过这个冬天么?
可是为了使小公子放心,她还是露出一个释然放心的笑容。
“纹儿,我要去汴京一趟,一个月就可回来。你可等着我。”他嘱咐。
“一个月?一个月时间很长么?”纹儿笑着对他说。
“很快的。你只要每天在家里念三十遍三字经,那时我就回来了。你说快不快?”他笑着对她说。
“哦,这样?果然是快的。那我就等着你?”小小的她还不知什么是离别。
“你等着我。”他重重地说,继而又道:“纹儿,我送你一件东西,原是我的祖母送给我的。”
她看出他庄重不一样的目光,问道:“阿唯哥哥,可是什么好东西?”
“一块玉佩。”
“可拿出来与我瞧瞧。”
他看出她期盼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花纹精美、精雕细琢的玉佩来。
“阿唯哥哥,这真是要送给我的吗?果然是个好东西!”虽然才小小的六岁,可是她已经知道,这块玉佩,定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
“纹儿,这块玉佩,我从小儿随身就带着的,今天,我送给你了!你可好好的保管着!”他似是重重地嘱咐。
纹儿乖巧地点点头。说道:“阿唯哥哥,你给我的东西,我自然是好好保管的。哎呀,你说的这么严肃干什么?不过一个月,我念完三十遍的三字经,你可不就回来了么?”她笑道。
“是了。纹儿说的是。不过这个东西,你却要好好保管的。见玉佩如见我。”他亲自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她的身子小小的,显得脖子下的这块玉佩特别的大,特别的耀眼,她开心地朝他笑着。
“阿唯哥哥,你可一定要回来哦?”她还是不舍。
“会的。你信我便是。”他握住她的小手。
可是那年的冬天,是那样的令她难忘,姑姑终是熬不过去,再吐了一滩浓浓的污血之后,还未来得及留下话,便去了。而他的阿唯哥哥,那个冬天,一直没有回来。
不过六岁的她,在对着姑姑冰冷的尸体三天后,仿佛已经长大。
她做了一个决定,哀求村里的里长将姑姑好好安葬。村人看着她不过六岁,便立刻成了孤儿,虽排斥其是外乡之人,看着也着实可怜。于是便都一一答应。
在依礼安葬了姑姑后,在吃光了姑姑留存的所有粮食后,她便带着余下的钱物和那只簪子,卷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不告而别。她打算沿途向人打听,往汴京去寻阿唯哥哥,她的阿唯哥哥,定是不会抛弃她的。
这个决定对一个六岁的女娃而言,是绝对悲剧的选择。不过在一昼夜之间,当她就宿于一间偏僻旅馆时,就被人偷了所有的盘缠。她绝望的哇哇大哭,所幸,那块玉佩还完好地藏在怀中。
就在她因欠了旅费,听到店里的老板夫妇商量要将她卖于妓院时,她吓得半夜就逃出来,在脸上涂了好些泥巴,终日在大街上流浪,直到有天,她被路遇经此的张世藩大人搭救,辗转地,他带她回汴京,成了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