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来,她虽人在汴京,可是竟无人知道这阿唯哥哥的下落。可是除了这个阿大的名外,她也实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个什么名字?渐渐的,阿唯的模样在她的心底被年轮侵蚀,不再清晰,后来,她便不记得阿唯哥哥的样子了。
他给他最后的话儿倒和这来人说的一模一样。想来,阿唯哥哥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毕竟,大家萍水相逢,这中间又隔着长长的十年。她出神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秋纹姑娘……秋纹姑娘!我正找你呢!怎么变成呆鹅一只啦!”李妈妈的声音唤的是此起彼伏,终于将秋纹从沉沉的记忆中徐徐拉醒。李妈妈便将她昏黄的屋子添上灯油。
看着李妈妈眼前复杂的笑容,秋纹倒是怔了一怔,说道:“妈妈你有话便说!”
“刚才不是有个还玉的公子来过?”李妈妈坐下,开门见山。
“是的。我想他应该先来找的妈妈吧,不然他那位公子怎么知道我的住处?”秋纹道。
“姑娘,秋纹姑娘!”李妈妈一拍大腿,重重地说道:“依我看,这天下的事儿可真难定!姑娘可真是走了高运了!”
秋纹疑惑道:“妈妈,这话怎说?”
“这位送玉的公子,想来必是看上你了!晚间时分可又过来找了我,巴巴儿的直说要将你赎出去!”
李妈妈继续说道:“我想着,沦为官妓,赎出去的也大有人在。只是银子多了点。我便直说要五万两白银,可这位公子二话不说就应承了。那叫一个爽快!”李妈妈直拍大腿。
“是吗?那位公子要将我赎出去?”想着他离开时的话语,秋纹没想到此事来的这么快,倒是不敢相信了。
“可不是?只是见了你一面,就赶着来找我。可见人家是动了真心。所以说这天下的事儿难定啊!”李妈妈倒是兀自感叹。
秋纹看着李妈妈道:“妈妈你答应了?”
“我是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呀。虽说我给出的银子是天价!可是这位公子愣说没问题!我还能反悔到哪儿去?怪只怪我这张大嘴巴呦!若论姑娘的姿色,好好陶冶,我们这楼里的哪一个也是比不上的呀!”李妈妈一脸痛悔的表情。
秋纹看这情形,倒是十分之真切了,不由问道:“妈妈,你可知这位公子是谁?”
李妈妈想着,这梁世元巴巴儿的将她赎出来,怎么这秋纹也要感恩吧!杀了这张世藩,不管这老梁大人有多大的能耐,怎么的也要皇上下旨呀!想来这秋纹是拈的清的吧!
于是她脱口而出道:“这汴京城中,谁有这样的能耐,自然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吏部尚书加封定国公的梁世元梁大人呀!”
此话一出,秋纹的心里是大大的震惊!没料到这前来赎身之人竟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
她心中沉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老天给她的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她没有理由错过。
至少她眼中的张世藩,精通诗词、待人和善,从不对下人露一个狠脸色,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大奸臣?不,这一定是弄错了。
能够有理由接近这梁世元,进而弄清父亲被杀真相,若逮着机会,定要这梁家人以血还血!
“秋纹姑娘,秋纹姑娘,你怎么了?这不是天下的喜事吗?不知多少姑娘想摆脱娼籍,前些时日你可是要寻死觅活的,这会子怎么又拉着个脸来?”李妈妈迷惑了。
秋纹便坦言相告:“妈妈难道不知,这位梁大人的父亲可是亲手下令斩杀了我的父亲。他与我实在是仇人。”
李妈妈劝道:“姑娘的心也太窄了些。比如这皇宫里的宫女,不知有多少是父母犯了罪,杀了头或充了军的,她们本都是待罪入宫的,可是若得到皇上的宠信,她们哪个不是得了天大的喜事一般高兴?难不成还去行刺皇上?”
秋纹道:“我不是她们。我并不这样想。我是很想走出这凝萃楼,得到自由。可是一想到我的自由之身,是斩杀我父亲之人的儿子赎出的,我怎么都觉得悲哀。”
“那么,姑娘是不打算从我这楼里出去了?”李妈妈好奇道。
“出去。我怎么不会出去。我父亲的死正好可以一查个究竟,我压根就不信他是什么奸臣!”
“唉,姑娘,凡事想开些。如今你能从这楼里出去,怎么着,梁大人也是你的恩人不是?梁大人说,明日午时他还会来找你。”
“可我不想在这楼里见她。”那样,她会觉得更加的屈辱。
李妈妈赞道:“这梁大人心细着呢!说明****已经在汴京城外的一处凉亭里和你好生叙话。到时,自有一顶小红软轿来接姑娘您!”李妈妈的口气都变了。
“妈妈,你没有告诉他我是张世藩的女儿吧?”秋纹忽然紧张起来。
“没有。妈妈我精明着呢!当年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抄了家,没入这凝萃楼的……”李妈妈的神情忽然莫名地感伤,连连说道:“哎,不提了。都这许多年过去了……”她转过话题又道:“只是,你在那梁大人面前万万不要提你的身世,姑娘,切记切记!”
秋纹忽然眼儿红起来,道:“谢谢妈妈。我原以为妈妈是个恶人。不料妈妈是个外冷心热在之人,秋纹我倒是错看妈妈了。”
“傻孩子。吃我们这晚饭的都是可怜人,苦命人。谁不想巴望着出去?你们若是有了高枝,我是断断不会阻挡的。妈妈这点还明白。只是你出了这楼子,外面再苦再难,你可记住了,姑娘,都不要再回来!对那梁公子,休要提你父亲之事!”
梁世元果然是言而有信。一晃就到了午时。凝萃楼后院,早就有一顶小红软轿在候着多时儿了。李妈妈已经接到了银庄里梁世元送来的银子,李妈妈的脸笑得就像残秋里的菊花。
在秋纹上轿前,她又对秋纹千叮咛万嘱咐道:“姑娘,不是我说你,万万不可记仇,这梁大人肯出这许多银两来赎你。定是对你动了心,你和他见面时,一定要低眉顺眼的。你要知道,我都悄悄儿的打听了,这梁世元今年二十有五,可还没有妻妾呢!姑娘,留点心!”
秋纹听了只淡淡笑道:“妈妈放心,我自不会在他面前失了心智!”
待秋纹上了轿子,李妈妈默默地看着她远走,这才回了凝萃楼院子,彼时的举动不似平常那般妖娆,隐隐多了些秀丽雅致,可惜无人瞧见。
秋纹在心底叹道:这梁世元很会选地方,她从轿子中掀开帘子,一路看来,路上都是好风好景,姹紫嫣红的。一个抑郁伤神的人,倘若是看到这样的景色,心境似乎都会明朗。
终于到了那处约定的亭子前停下。这小亭子依山傍水,后有漫山的红花绿草,苍翠深深。
她极力掩饰住心底的恐慌和激动,心情是这般的复杂,他是她的恩人,却也是……仇人。
她下了轿子,看到面前的梁世元正对这亭子,看着刻在壁上的诗作。梁世元已经注意到了前方一个娇小的人影,低声说道:“姑娘,你来了。”
此时,亭中并无其他人,轿夫已经抬着轿子停歇在远处。无人相扰,秋纹也不似初见时那般拘谨,她走上前去,疑惑问道:“不知,梁大人为何要将我赎身?”
梁世元听了,停下脚步,问道:“姑娘,我将你从凝萃楼里赎出,这对你不是好事吗?”
“我想要知道为什么。”
“姑娘,你方才叫我梁大人,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姓名。”梁世元避而不答。
“不错,自是李妈妈告诉我的。”秋纹想想又道:“我并非倾城倾国,你我又素昧平生,你为何要花巨资为我赎身?”她的言语淡淡。
“这其中的缘由说来话长。”梁世元看着她的眼眸,还似小时那般晶亮清澈。他继续说:“秋纹姑娘,你真想听么?”他的眼眸中流过深深的失望,看来,这秋纹是一点儿也记不起他了。毕竟,她当时才六岁,他们只相处数月。而这十年之间,他从一个十五岁的稚嫩少年,长成一名二十五的成熟之人,模样自是不同。
“想听。”她坦言相告。
“很简单。就是我迷上了姑娘的容貌,所以很想为你赎身。”他心内感叹时机远远未到,不如换个方法。
“哦?那我不是荣幸之至?”张秋纹听了这略显轻佻的言语,心内不悦。
梁世元觉出张秋纹受伤的表情,语气低沉道:“姑娘,不必想这么多。有这么一个好的时机,能够重获自由,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
“这么说,梁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再身父母,我还要好好报答于你?”张秋纹的脑子里想起了断头的父亲,语气僵硬冷漠。
“你……要感谢我?”梁世元不知是没听出这话语里的讽刺,还是假意顺水推舟,他低下头,看着她潮红的面容,沉吟道:“你若是想感谢我,我自是不会拒绝。不过,你想怎么报答于我?”
彼时,一阵舒爽的山风袭来,亭子里自是清凉。一缕黑发被风吹着拂到秋纹的脸上,她被这梁世元的眼睛狠狠地锁着,心中一阵阵的打鼓。梁世元心内微微叹息着,伸出手,将她脸上的乱发温柔地拂到肩后,她一时迷乱,看着他的眸子,忽然莫名其妙地说道:“梁大人,你想怎么要我报答?”
梁世元在心里说道:一晃十年,纹儿,你已经长成。我因事耽搁了一月。岂料再去寻你时,人去屋空。我寻了你十年,不想还是这块玉的缘故,你我得见。我自是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他便看着她的眸子说道:“秋纹姑娘,我却是想要你报答。不知你答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