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斯文在兹:《论语》讲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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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王道行天下——《尧曰》讲读(上)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其意义就在本篇。

仲尼述尧、舜之道,尧、舜之道是什么?

仲尼守文、武之法,文、武之法是何方?

清明的政治需要谨慎地制定度量衡的标准,审定礼乐制度,整顿废弃职守的官府工作,这是政治的程式。然而,古代的先王追求的是王者风范,他们恢复几近灭亡的国家,承继将要断绝的贤人之后,举用“逸民”,使得天下之民归心。这王者的气度与情怀,带来的是对于更多生命的慈惠与关爱,回到生命的本质,关注生命的本分。源于此,他们重民之食、丧、祭。以宽厚得到民众的拥护,以诚信得到民众的信任,以勤敏建功立业,以公正使民众心悦诚服。最终,王道行天下。

对于此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如果“敬天,执中,仁人,自省,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重民、食、丧、祭,宽、信、敏、公”之道能够被社会普遍接受、应用,那么,我将从内心感到喜悦,而且是至高的喜悦。

这样的“道”,要被“知道”,更需要“行道”。但是,面对那个“礼崩乐坏”“苛政猛于虎”的乱世,“知道”不易,“行道”更难。“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周文王已经不在了,这关乎人文,化民成俗的职责难道不是在“我”的肩上?既然是“斯文在兹”,这是一份天命,再难,即使是“颠沛必于是,流离必于是”,也要力求“学而时习之”,“我的学说能够被时代接受和应用”是至高追求。这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自居,更非不自谦之意,而是一份责任、一份担当。不知命,实在是无以为君子。即便是有人不理解,甚至是被误解,也要勇于担当啊!不能负了老天的希冀,这是至高的责任,天命使然。

读到此,《论语》整部书首尾贯通。孔子坚信人生要有追求,执守不改变,追求的就是王道行于天下。他还希冀每个人都做自己生命的王者。由“知命,知礼,知言”,进而“做君子,有担当,立己,知人”。知人,方可尊人,做自己生命的王者,同时尊重他人的生命。当人生有了这般追求,生命便开始与众不同,开始被赋予“意义”“境界”。

问题索引——

仲尼述尧、舜之道,尧、舜之道是什么?

仲尼守文、武之法,文、武之法是何方?

履行天命,涉及一个权力的合法性问题。看似天命源于天意,但天意源于何处?

国家之存亡祸福是应该信由天命,还是源于人为?

孔子认为为政要做到尊崇“五美”。尊崇哪“五美”?

孔子认为为政要做到摒除“四恶”。摒除哪“四恶”?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君子当如何知命?知何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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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周有大赉,善人是富。“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

所重:民、食、丧、祭。

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咨:语气词。多有诚心、动情之意。

尔舜:舜啊,“你舜”之意!

天之历数:日月星辰运行之法。朱熹注释为“帝王相继之次第,犹岁时气节之先后也”。

在尔躬:在你身上。即为天命使然。

允执其中:诚心诚意地奉行中道。允,诚心诚意。

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四海之百姓皆陷于困穷之境,则君禄亦永绝。

舜亦以命禹:舜让位给禹的时候也对禹说了这番话。

予小子履:履,殷汤名。予小子,汤对于自己的谦称。

玄牡:黑色的公牛,祭祀时做牺牲用。

皇皇后帝:伟大的各方神灵,也可寓意为列祖列宗。

有罪不敢赦:凡有罪者,汤自言不敢擅自赦免。

帝臣不蔽,简在帝心:帝臣,天下贤者,皆有天命所在,为上帝之臣。简,选择。凡天下贤臣,自是不敢视而不见。而“选贤与能”,自是为人君主的天命使然,职责所在。

周有大赉,善人是富:赉,赐予。此处指周武王分封天下。对于有功之人建国授土,善待以富贵。

虽有周亲,不如仁人:至亲虽多,但是不如仁人,所以“亲其亲而贤其贤”,褒封天下,予以善人、仁人以富贵。周,至义。

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谨慎地制定度量衡的标准,审定礼乐制度,整顿恢复已经废弃的官府工作。

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恢复几近灭亡的国家,承继将要断绝的贤人后代,提拔被埋没的人才。

仲尼自言自己“述而不作”,他所述的“尧舜之道、文武之法”尽在本章。仲尼自言自己“信而好古”,他所好、所信之“古”尽在本章。古代的王道精神,由尧、舜、禹、成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代代相传。夏、商、周三代之英杰,使得王道行天下。

本篇的开篇便是尧对于舜的告诫。天命就在你的身上,首当好好认知天命,方可履行天命。履行天命,涉及一个权力的合法性问题。看似天命源于天意,但天意源于何处?天意不在别处,不在天上,而在人间,权力的合法性来自民心。所以,若是四海的黎民百姓陷于困穷之境,那么王者的天命、天禄也将永远终结。违背天意,自然要受到天谴。

为了顺承天意,履行天命,让百姓满意,四海安泰,行动的准则即为“允执其中”,诚心诚意地奉行中道,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允执其中”,奉行中道乃王道政治的大经大纲。尧将此大经大纲传授予舜,舜亦将此传授予禹。

直到夏朝末代,事情发生了变化,有了波折。夏朝国君桀昏庸无道,导致“四海困穷”,违背天意,要受到天谴,于是有人揭竿而起,且是一支王者之师。

本章有个很重要的细节:履行天命,将得到上天的福佑;而违背天意,将受到天谴。如此看来,国家之存亡祸福是应该信有天命,还是源于人为?鲁哀公就这个问题请教过孔子。在《孔子家语·五仪解》篇,有这样的记载:

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国家之存亡祸福,信有天命,非唯人也?”

孔子对曰:“存亡祸福皆己而已,天灾地妖不能加也。”

孔子认为“存亡祸福,都源于自身罢了,天灾地妖等反时反常的现象并不能改变国家的命运”。孔子举了两个例子:从前商纣王统治时期,有只小鸟在城墙角生了一只大鸟。占卜者讲道:“凡是以小生大,国家一定会称王于天下,而声名一定会显赫。”于是纣王凭借卜辞中小鸟会带来福祉的预言而不理朝政,残暴无比。朝臣不能阻止他,外敌前来攻伐,殷商因此而灭亡。这就是因为自己违逆天时,使上天的福祉变为灾祸的事例。

另一个例子是纣王的先祖殷王太戊统治时代,道统缺废,法纪毁坏,以致出现树木生长反常的现象。桑楮在朝堂上长出,七天就有两手合拢那么粗了。占卜者认为:“桑楮是野生的树木,不应生长在朝堂,恐怕是国家要灭亡了吧!”太戊惧怕异常,诚惶诚恐地修习自己的德行,思虑先王的政道,昭明教化百姓的举措。三年之后,远方的国家倾慕他的道义,通过使者辗转传驿来朝拜的国家多达十六个。这就是因为自己改变天时,将祸兆变为福祉的事例。

这两个故事,一个是得到了称王于天下的征兆,但最终走向灭亡;一个是得到国家将亡的征兆,最终多国来朝。这一切主要源于为政者的进德修业,与征兆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所以,孔子认为,天降灾异,地生妖孽是用来警诫人主的;各种梦异和怪诞的征兆,是用来警诫人臣的。灾异妖孽斗不过清明的政治,不好的梦兆斗不过良好的品行。能明白这个道理,就达到了天下大治,而这一点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实现。

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是王者的使命,面对夏桀的昏庸无道,成汤讲了一番话。他说自己以玄牡(黑色的公牛)祭祀,昭告上天,对于有罪的夏桀不敢擅自赦免。自己的队伍是一支王者之师,发起的战争亦是正义之战。成汤首先要解决权力的合法性问题。在维护政权的稳定上,又回到老生常谈的话题,在得人,得贤人。所以成汤说,天下贤者,皆有天命所在,为上帝之臣。凡天下贤臣,自是不敢视而不见。选“贤与能”,是为人君主的天命使然,职责所在。若是自身有罪,和万方之百姓无关;但若是百姓有过,一定是君主自身出了问题。

到了周代,周武王褒封天下,予以善人、仁人以富贵。他说自己至亲虽多,但是不如尊崇有仁德的人,“贤其贤而亲其亲”。

清明的政治需要“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谨慎地制定度量衡的标准,审定礼乐制度,整顿废弃职守的官府工作。这是政治的程式。然而,古代的先王追求的是王者风范,他们“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恢复几近灭亡的国家,接续将要断绝的家族,举用“逸民”,使得天下之民归心。在《孔子家语·辩乐》篇中,有这样的记载:武王攻克了殷都,就宣布将当地的统治权交还给殷商的后裔。还未及下车,就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帝尧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陈;下车,又封夏后氏之后于杞,封殷之后于宋。命令修建王子比干之墓,释放被囚禁的箕子,派人找到贤臣商容,并恢复他的官职。

王道精神之所以为孔子所尊崇,为人们所景仰,就是因为他们除了奉行政治的程式,更有着王者的气度与情怀。这份气度与情怀所带来的就是对于更多生命的慈惠与关爱,回到生命的本质,关注生命的本分。源于此,他们重民之食、丧、祭。食、丧、祭是重民的三大基本立足点。食,民以食为天。丧、祭是慎终追远之道,由死来思考生,以死来观照生,对于生命的意义有更多的思索。最终以宽厚得到民众的拥护,以诚信得到民众的信任,以勤敏建功立业,以公正使民众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