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斯文在兹:《论语》讲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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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仰望与追随——《子张》讲读(上)

本章多见“子张曰”“子夏曰”“子游曰”“曾子曰”,还有“子贡曰”等,唯独没有“孔子曰”。看似不同的人曰,发出的却是相同的腔调。腔调的源泉来自于“闻诸夫子”,静深有本。

孔子一生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数。诸弟子是如有种,含藏长养,成熟其实,一相一行,都是如此。佛家的语言为“定证妙果”,也可以称为桃李芬芳。

他们仰望孔子,其实是在仰望天地之道;追随孔子,本质是在追随人心正理。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面对得与失,面对生与死,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是对一个人人格与情操的考量。面对危险时,不退缩,不冒进;富与贵为人之所欲,但若是以不义得之,则不处;诚敬之心是祭祀的主旋律;哀是丧事的主基调。言语不多,却涵盖了天地生死。

在天地生死间,应该持有什么态度才可以称为美德,称为道?执守奉持,笃行诚意,弘扬光大,广度有情,流布将来,即为执德,即为信道。但是,若是反此,执德不弘,信道不笃,口中终日说德话道,身心并不执修此行。对于此类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谈论的。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评论道德的有与无,对与错,重与轻?实在是“焉能为有?焉能为亡”,不可与语。

要做到执德信道,需要“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时刻提醒自己,我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因为知道有不知道的内容,学习就有了空间。还要时刻警醒自己,我知道我学习的内容要温习和巩固。因为温习和巩固,才有沉淀和积累。最终,在“大与小”“远与近”“心与行”“问与思”之间驰骋与落地,实现学道与行仁。

道如此之好,天地如此之美,日月如此之光辉,就人人都称之为好吗?不一定,有人诋毁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不是人人都能见其“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而入者少矣。事实也是如此,但“真金不怕火炼”。错误经不起责疑,谬论经不起辩驳,真理却不怕失败。如泰戈尔所言:“真理引起了反对它自己的狂风暴雨,那场风雨吹散了真理广播的种子。”是昨夜的风雨给今日的早晨带来了金色的光芒。或者,我们距离孔子就是那一米阳光的距离,无论如何,都只能在阳光的沐浴下生发长养。

司马迁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高山仰止,不是为了望而却步,而是要懂得敬畏,明达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由仰望,而追随……

问题索引——

面对得与失、生与死,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

关于交友,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子夏与子张有着不同的回答。子夏的观点是“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如此。子张讲了自己学习到的观点是“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所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当如此。到底是“拒”还是“容”?

小道,有何可观之处?为何致远恐泥?

关于好学,讲求态度,明达内容,还要有具体的方法。这一切是什么?

在成事、致道的路途之中,“过”是一道风景。面对“过”,君子和小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分别是什么?

子夏教他的弟子“洒扫应对进退”,在子游看来,这是“末”,天天做些“打扫卫生、待人接物、应对进退”的小事情,岂不就是“末”?好像如此,真的如此吗?

子张自我要求特别高,可以称得上是“仁”吗?

父亲已经不在世,还有孝道可言吗?

孔子师承何方?孔子是很多人的老师,不知这老师的老师是何方高人?

何为“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面向孔子,为何要仰望?明知不可及,还要不要及之呢?

19.1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致命:以命相托,全力以赴。

面对得与失、生与死,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是对一个人人格与情操的考量。此篇,子张讲到士在面对危险时,可以致其命。不是追求“杀身以成仁”“舍生以取义”,而是不得已要面对之时,不退缩、不冒进、不抱怨、不纠结,全力以赴。见得思义,即为富与贵为人之所欲,但若是以不义得之,则不处。诚敬之心是祭祀的主旋律,哀是丧事的主基调。一位士的要求就是如此了。言语不多,却涵盖了天地生死。

19.2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上章讲到面对得与失、生与死,一位士应该持有的态度,可以称为美德,称为道。执守奉持,笃行诚意,弘扬光大,广度有情,流布将来,即为执德,即为信道。但是,若是反此,执德不弘,信道不笃,口中终日说德话道,身心并不执修此行。对于此一类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谈论的。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评论道德的有与无,对与错,重与轻?实在是“焉能为有?焉能为亡”,不可与语。

19.3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

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

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关于交友,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子夏与子张有着不同的回答。子夏的观点是“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如此。子张讲了自己学习到的观点是“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所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于贤者,尊之;对于众人,容之;对于有所善长而有能力者,褒奖之;对于没有能耐者,怜悯体恤之,当如此。但子张接着又言:“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如此看来,大贤之人当是于人无所不容,而不贤者亦将无力拒人,仿佛展示了一个更高的境界与追求。事实真的如此吗?朱熹认为不然,他认为此言有过高之弊,当是“大故亦所当绝……损友亦所当远,学者不可不察”。

由此看来,关于交友,是“拒”还是“容”,根本不在于“拒”与“容”本身,而是何时拒?何时容?对于什么人拒?对于什么人容?最终,拒该拒之人,如“道不同者”,如“损友”;亦当容可容之士,如“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如孔子所说的“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无可无不可”,交友亦如此。

19.4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致远:可理解为从长远看。致,在定州汉墓竹简中为“至”。

泥:阻碍。

关于小道,有人认为是方术,如各种方法技巧,各个专业学科。有人认为是小技艺,如农圃医卜之属。只要是道,总有可取之处,即便是小道,也有可见之长。但若是拘泥于小道,不能通达,如庄子所言“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终是一曲之士,不能“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经不起时空的检验,行高致远恐怕是要受到阻隔,君子不如此行事。

但需要注意的是,所谓的大道、道术并不能独立存在,它本身并无意义,却又实在是有意义。这个意义就在于道在指导方向,明确价值体系。但是道需要载体,只有道与器结合,道器合一,道器才可各自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每一物相本身就是道器合一。即便是小道、小器,亦可通达大道、大器。但是反之,若是脱离了器,脱离了载体,一味地去追求所谓的道,恐怕是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背道而驰。此同样为“致远恐泥”,君子亦不做这样的事。

19.5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亡:通“无”,没有。

日知其所亡,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我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因为知道有不知道的内容,学习就有了上升的空间。

月无忘其所能,即还要时刻警醒自己,我知道我学习的内容需要温习和巩固。因为温习和巩固,才有沉淀和积累。不至于成为“黑瞎子掰棒子”,把一片玉米地的棒子都掰完了,最终却只拿着一个玉米棒子走了。

子夏认为做到这两点就是好学了。这的确是学习之路径,修己之门径。顾炎武著有《日知录》,就取名于此。后有企业家提出“日清日高、日事日毕”的管理理念,大约也是源于此。

19.6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切问:恳切地求教。

近思:切近实际地思考问题。

上章言好学的态度,即为“自知自省”,即为“日积月累”,本章则接着将话题转到好学的内容与具体方法。好学的内容是学道,好学的内容是行仁。实现于此,需要在“大与小”“远与近”“心与行”“问与思”之间驰骋与落地。博学,但始终不偏离中心,即为“笃志”,需“一志”,而非三心二意。恳切请教,同时内心进行深入思考,如此才会有得,才会真正解决问题。如此这般尽心尽力,仁就在其中了。反之,苏氏曰:“博学而志不笃,则大而无成;泛问远思,则劳而无功。”当是要警醒之。

19.7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百工:指各种工匠,泛指各行各业。

肆:古代工匠劳动的地方,代指工作岗位。

致:达到。

上章言“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本章就是最佳的论据。百工由日日居其常业之处,以此来成事、建功、立业。君子即如百工这般,日日居于学道、行道的路上,信念坚定,博学笃志,实现理想与追求。无论是君子,还是百工,岗位就是道场,立足本职岗位,争创一流业绩。如此这般,君子与百工,人人都可以出彩。

需要注意的是,各行各业一定是立足本职岗位才能建功立业。对于一名有理想、有追求的君子来讲,学习才是真正的源头活水。很多事情,比如现在职场的本职工作,在既有的能力水平内也能做,然而若是追求更高效率、更高品质,就一定离不开学习。学习不仅指从书本上学,还意味着向品德好、业务好的领导、同事学,向老师、同学学,不仅是学习业务知识,还要学习为人的分寸。最终,通过学习提升的是一个人的“视野、心胸和格局”。最终落脚于学道、行道,以成道。

19.8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在成事、致道的路途之中,“过”是一道风景,不可回避。面对“过”,君子和小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

文,掩饰。小人对于“过”一定加以掩饰。许多人对自己所犯的错误,内心的第一个反应其实是非常清楚、知晓自己是犯了错误的。问题是犯错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去掩饰。明明知道自己有错,但不肯承认,还要想尽办法开脱、解释。解释的目的就是希望讲明,“过”是犯了,但是有原因的,为的是说明不是我的错,说到底是自欺欺人。小人没有勇气改“过”,却不吝啬于自欺。此举加重了其“过”。

不认知“过”,怎么能改正“过”?不改正“过”,这个“过”就白犯了,就无法得到提升与成长。由此看来,有“过”并不可怕,怕的是文过饰非,“过”上加“过”。如《弟子规》中所言:

过能改,归于无。倘掩饰,增一辜。

犯了“过”后能勇于改正,归于无。倘若掩饰“过”不愿改正,那就是错上加错。

对待“过”,小人的态度是如此,君子的态度当如何?留一个疑问在此。

19.9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望:远观。

俨然:庄严,庄重。

即:靠近。

温:温和。

厉:严正不苟。

小人有小人的特点,君子有君子的特征。远远地望着他,觉得他庄重、严肃;接近他,觉得他温和可亲;听他说话,又觉得他严厉不苟。总之,是“平和中正”。

19.10

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厉:折磨,苛刻。

关于君子的美德,当然不仅仅是拘于外貌的色庄与和颜,贵在内在的涵养与气度。这种涵养与气度,源于内心的诚信。自己讲诚信,才可赢得别人的信任。取得了信任,这是安排百姓工作的基础,如此才有政行令止,且心悦诚服。反之,自己没有诚信,“身不用礼而望礼于人,身不用德而望德于人”,不仅百姓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折磨、苛刻,事实就是如此。如此者,有压迫必有反抗,当然是祸乱的源泉。

君子使下需要“信”,君子事上同样离不开“信”。取得信任,有了感情基础,谏言才易于被接受。同样,还是那肺腑之言,彼此间没有信任,没有情感基础,就难以入耳,且易被误会为“诽谤之语”。信任如此重要,信任的根基是自己讲求诚信,值得信任。老子言“夫轻诺必寡信”,不要透支自己的信任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