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斯文在兹:《论语》讲读
21432000000035

第35章 性相近,习相远——《阳货》讲读(下)

17.12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荏:软弱。

穿窬:挖洞。

圣人教人,总是从正、反、上、下反复叮咛。上章言礼、乐不仅指其外在的形式,重要的是内在的本质。通过其形式、本质的融合,教化人心,移风易俗,这是宗旨和目标。反过来,只重一端,空了另一端,总像是独脚人,站不稳。

自本章起,孔子在讲关于“独脚人”的情况。本章谈的是外表严厉但内心软弱的人。孔子说,用小人来打比方,这种人大概就像钻洞爬墙的盗贼一样吧。

这种人往往是双面人,他们对待自己的下属、平民百姓,耀武扬威,吆五喝六。反过来,对待其上级领导、权势之人,又唯唯诺诺,低三下四。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说到底,还是由于内心的软弱。

17.13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

原:通“愿”。

本章所言又是一种情况,对什么都“是是是”“好好好”,这种人好不好呢?孔子称他们是“德之贼”,有的是害人之德。

《大学》云诚意是正心的前提,正心是修身的根本。真正的诚意者“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朱熹在注解时讲到:

知为善以去其恶,则当实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使其恶恶则如恶恶臭,好善则如好好色,皆务决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于己,不可徒苟且以徇外而为人也。

真正得好恶之正,明是非之正,不仅是知所爱恶,还要尽爱恶之道。不仅是在思想上有所认知,言论上有所表达,还要在行动上体现,这才是“实用其力”。不是不疼不痒地说几句,“高论一番”。再者,就是孔子这里所言的“乡原”,什么都“是是是”“好好好”,没有是非观念,甚至颠倒是非。如果这样,社会的舆论就会偏了风向标。所以孔子称这样的人是“德之贼”,无论是自己丢了德,还是被贼偷了德,总之是“缺德”。

17.14

子曰:“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上章言“德之贼”,本章说“德之弃”,同一谱系。总之,是站在美德的反端。

观察一个人,品评一件事,孔子的方法是实事求是。要“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立体观照,真实客观,反对道听途说,反对人云亦云。

17.15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鄙夫:卑鄙恶劣的小人。

德之贼者,德之弃者,都不能成为君王的好帮手。本章所言的“鄙夫”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有着典型的小人相。说到底,小人就是小人,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在种种场合都有小人该有的表现。比如小人事君的目的,是将获得世俗的利益放在首位。贪婪之心想要占有,因为软弱又害怕失去,结果就是患得患失。源于贪婪,为了实现“得”,可以不择手段;源于害怕“失”,所以千方百计,没有什么做不出来。原来贪婪与害怕是患得患失之根源,当然根源之根还是这鄙夫的心性。此种人,如何能与他们一同侍奉君主呢?老子曰:

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可与本章对读。

17.16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疾:病,缺点,毛病。

狂:志愿太高。

肆:不拘小节。

荡:放荡无礼。

矜:持守太严。

廉:品行方正而有威仪。

忿戾:蛮横无理。

直:直率。

诈:欺诈。

孔子感叹人心不古。古往今来,都存在毛病和缺点,同样的毛病,在孔子看来,“古者”与“今人”的行为倾向完全不同。

比如狂人,心气高的人,古时的狂者是不拘小节,但是今时的狂人则放荡无礼。比如矜者,持守太严的人,古时的矜者有角有棱,极讲原则,几近呆板,不容他人冒犯,但当今的矜者蛮横无理,对他者有所冒犯。再如愚者,古时只行直道,不会拐弯,更谈不上八面玲珑,往往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当今的愚者,却还要对他人欺诈,是真正的愚,大愚。

孔子谈论的古者,无论是怎样的毛病,所具有的是内敛的特征,多表现为自我心智的弱化,终也并不伤触他人。今人的毛病也有共性,具有外张的趋向,更多地表现为心智的强势,对他人的影响及冒犯,完全走向了反端。

17.17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巧言令色之人,以他们的利口,覆邦倾家,贻害无穷。

17.18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孔子曰: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孔子眼中君子的好学、君子的职责与使命贵在“正道”,建立正确的价值体系是第一要务,要有明确的是非判断。只有将“正”的大旗高高举起,才能“正”其“不正”。源于此,所以孔子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价值观。他欣赏的是“朱”的正色,厌恶“紫”不知其位;他要倡明的是正声雅乐,而要排斥郑声;对于那些满口花言巧语却导致国家倾覆的小人,他更是从心底厌恶。

17.19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庄子·知北游》中有段话可与本章对读: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这天地间的大美,就是四时运行,万物生发,各遵理而动,道就在其中矣。对于这其中的道理理解得越透彻,反而越无言,默不欲说。道本身就是全然的存在,真实的生活,需要觉知,需要有心,需要融入,来品察这其中的道理,来“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一切的追求皆向内也。反之,道理讲了一大通,没有觉知,没有行动,于道无益。

尤其怕不懂天地之理的人也将道理讲了一大通,行道就真的会很难。在《孔子家语·观周》篇中,孔子困惑自己所执守的大道难于实行,遂请教老子。他对老子说:“如今实行‘道’真是太难了!我本来执守大道,请求当今的国君贯彻执行,然而没有被接受。如今实行‘道’真是太难了。”老子说:“那些游说的人过失在于巧辩,闻听游说的人又被浮华的言辞迷惑,无论说者或听者,都是不可以舍弃大道的。”

孔子与老子的这段对话,看似孔子在向老子请教自己的困惑,更像是孔子向老子诉衷肠。这是一份全然的信任,也是一份相惜之情。孔子为人师表,解疑答惑,传道授业,俨然圣人状,但孔子也有人心人性,也有苦楚与纠结,就只有向自己的老师老子诉衷肠了。

老子的回答很有深意,也是对孔子的规诫。实际上,优秀思想学说得不到真正的贯彻实行,一方面由于执政者的原因,也有一方面源于一些所谓的“学者”,他们的论说过于宏阔、浮华、巧辩,使“听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对此,孔子曰:“予欲无言。”

直透天地之大道者,想说,说不尽;不说,又太重要,不能不说,所以看天吧。天地之德就是智慧的源泉,也是对每个人对于道,对于生命,对于真、善、美了解程度的考验。

对于天地的无言,泰戈尔云:

杯中的水熠熠闪烁,海中的水却漆黑无边。渺小的真理可以用文字讲明白,而伟大的真理却保持沉默。

17.20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孺悲:鲁国人,鲁哀公曾派他向孔子学礼。

率直的孔子。我对你有意见,要让你知道。

不要看“予无言”,孔子没有与孺悲见面,实际上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就在这“辞以疾”的借口中,就在不见面中,就在“取瑟而歌”中,就在“使孺悲闻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孔子与孺悲明晓了。

17.21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

“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宰我:名予。

钻燧改火:古时的取火方法。燧,上古时取火的器具。被钻的木四季不同,一年一轮,故称改火。

本章,孔子和宰我谈关于孝道的话题——“三年之丧”。宰我是孔门言语科的代表,很会说话,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无理也能争三分。在宰我看来,为父母服丧三年,实在是太久。君子的职责在于行礼乐,可是三年都在服丧,礼必坏,乐必崩。人情当如此,再看看自然界。旧的谷子已经吃完了,新的谷子已经成熟,取火用的木料也轮换了一遍。钻燧改火,是古时的取火方法,所谓“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正好是一年的期限。总之,宰我认为为父母守丧一年就足够了。

孔子没有讲那些理性的大道理,只是从情感上来问宰我,父母去世了,你却吃着精细的米饭、穿着华美的衣服,你心安吗?没想到宰我回答“安”。孔子无话可说,既然你自己心安,就这样去做吧!

这不是代表孔子认同宰我,而实在是在这件事情上,宰我是“下愚不移”。孔子说“予之不仁也”,也就是讲宰予就不是个人。孩子出生三年,才能脱离父母的怀抱。父母去世后守孝三年,这是天下一致的礼制。宰我也得到了父母三年的怀抱之爱啊!可是,轮到要反哺父母的时候,怎么就这般无情了呢?

孝是伦理的根基,是政治的基石,此基不牢,地动山摇。本着为了礼乐盛行的名号,结果却成了礼崩乐坏的导火索。实在是应该警醒。

读本章,知宰我“勇于创新”,但“创新”就真的好吗?未必。有些道理是千古不变的,变一变就很麻烦。

17.22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博弈:博,古代的一种棋局游戏。弈,下棋。

本章,承接上章。宰我也颇如这“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情况。孔子认为这种人是“难矣哉”!想成就德行太难了呀。怕的是无事生非,《大学》云“小人闲居为不善”。所以,不如去下棋,消遣时间。这不代表孔子赞赏下棋,赞赏消磨时光,而是这也比无事生非好。

17.23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勇就如天上的风筝,义是那根手中的线。纵然风筝是主角,但线才是真正的操盘手。君子以义作为最高准则。若是只讲勇不讲义,就会闹乱子,而且可能是大乱子,比如叛变、暴动,都是有勇无义。市井百姓、凡夫小人没有大的能量,有勇无义就会做盗贼,为非作歹。

稍不留神,就会走向反端;偏离正道,就会适得其反。神和魔鬼的住所往往非常近。

17.24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讪:诽谤。

窒:阻塞,不通事理,顽固不化。

徼:抄袭。

讦:揭别人隐私。

君子有所好,亦有所恶。孔子说,君子厌恶专门揭别人短处的人,厌恶居下流却诽谤思想高尚的人,厌恶勇敢却无礼的人,厌恶自以为果敢却固执、不知变通的人。子贡厌恶的是“抄袭别人成果却自以为聪明的人,不谦逊却自以为勇敢的人,揭别人隐私却自以为正直的人”。

17.25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孔子斯语,可谓人人皆知,影响极大!在这里,“女子”与“小人”并言,而且皆被视为“难养”。于是,长期以来,人们将此视为孔子“轻视妇女”的证据,几乎家喻户晓。近代以来,受平等主义、女性解放思潮的影响,不少人更是由此对孔子及此语耿耿于怀。当下,从电视中的“百家讲坛”再到人人解经,由此语所引发的争议纷繁复杂。

孔子的一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引发了人们这么多的思考,恐怕是孔子始料不及的。更为重要的是,此语不仅被视为孔子歧视妇女的有力证据,也直接影响到对孔子思想的整体认知。尤其近代以来的激进时期,它被认为是历来妇女地位低下的开端,是“男尊女卑”观念的始作俑者,也成为孔子难以推卸的“历史罪状”。

20世纪后期以来,随着儒学与传统文化的复兴,诸多学者力图从新的角度进行解释,仅仅对这19个字,就有许多“正解”“新解”“辩证”“我读”出现。

毫无疑问,在经典诠释中,应坚持经典溯源的方式,以经典解释经典:回到孔子所传承的文化和生活的那个时代,方能探得孔子“女子难养”说的真实含义。

值得注意或者必须注意的是,在文化观上,孔子自称“述而不作”,孔子遵循尧、舜之道,效法文、武之制,显然,尧、舜、文、武等古代先王对孔子影响很大。尧、舜时代较远,周代制度就是“损益”前代而来,按照朱子的解释:

祖述者,远宗其道;宪章者,近守其法。

因此,孔子应当更加推崇文、武、周公之制。由此我们想到,孔子崇尚“文武之政”,熟知周代文献,那么,有关孔子的一些“拿捏不准”的言论与争议,可以结合周代典籍中的言说进行理解,这或许是一个切实合理的途径。

孔子晚年曾说:

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孔子对被后人视为“儒家元圣”的周公可谓魂牵梦绕,由此我们想到,孔子的言论应该与西周初年的周文王、武王、周公言论属于相同的“话语系统”。那么,将人们理解有歧义的孔子“语录”与周初的思想结合比对研究,应该是一条合理的途径。

孔子时代,周初的历史文献大量存在,《礼记·中庸》记孔子说:“文武之政,布在方策”,这使孔子得以了解与效法“周政”。在阅读周代相关历史文献时,我们欣喜地发现,周初存在的一个观念对于理解孔子“女子难养”说颇具启发意义,这就是“小人难保”。我们相信这是解决这一聚讼不已的学术公案,打开孔子此语之谜的钥匙。

《尚书·康诰》记载了周公告诫康叔之语:

呜呼!小子封,恫瘝乃身,敬哉!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见,小人难保。往尽乃心,无康好逸豫,乃其乂民。

当时,周公刚刚平定管叔、蔡叔与殷人勾结的叛乱,《康诰》就是这种背景下对被封于卫地的康叔的嘱告之辞。这里,“小人”指百姓、小民。孙星衍疏引《释诂》云:“保,康,安也。……小民不易安也。”小民不易安,应当在治理时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因为“天威之明,惟诚是辅”,在民情中可以得到应验。欲安其民,就应当重视他们,就要尽心尽诚,而不能苟安逸乐。总之,因为“小人难保”,就应当重视“小人”。

在《逸周书·和寤解》中同样有“小人难保”之语。该篇记周武王的话说:

呜呼,敬之哉!无竞惟人,人允忠。惟事惟敬,小人难保。

这里的“小人”同样指小民、百姓。依《周书序》,本篇是周武王将灭商时,在商郊“明德于众”之作。武王要求众人重视小民,不能与小民争利。尤其重要的是,这里说因为“小人难保”,故应“惟事惟敬”。小民很难护养,就要事事施之以敬,这正是周人传统的“敬德保民”思想的体现。

孔子思想与文王、武王、周公等一脉相承。由周初文献我们知道,孔子说“小人难养”不仅不含有轻视“小人”的意义,反而是反映出他对这一群体的重视。那么,孔子说“女子难养”应该也不是什么轻视女子。

在孔子的表述中,无论“女子”还是“小人”,其所谓“难养”,具体在于“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也就是说,“女子”“小人”具有自身的特点,对他们既不可“近”,也不可“远”,因为把握不当,容易造成“不逊”或者“怨”这样的消极结果。

所谓不可“近”不可“远”,是一个需要具体掌握好的分寸、尺度。所谓“不逊”,就是不驯顺;“怨”则是埋怨、怨愤。《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曰:

小人之事君子也,恶之不敢远,好之不敢近。

作为普通民众的小民,一般不容易领会“君子”的意图,在与君子相处时往往会产生茫然、不知所措。

另一方面,君子对待民众就应当注意不“近”不“远”。《孔子家语·好生》记,孔子谓子路曰:

君子以心导耳目,立义以为勇;小人以耳目导心,不逊以为勇。故曰退之而不怨,先之斯可从已。

孔子认为,君子用心指使耳目,把道义作为勇的基础;小人用耳目指使心,把不驯顺当作勇敢。所以说君子被摒退也不抱怨,让他带头也能做好表率,使别人能跟着他做。上章,子贡所说“恶勇而无礼者”的话。所谓“勇而无礼”,就是“不逊以为勇”。君子可以“退之而不怨”,而对待小人,如果“退之”,就难免出现“怨”,这其实就是“远之则怨”。

在《孔子家语·好生》篇中,还有曾子的类似表述。曾子说:

狎甚则相简,庄甚则不亲,是故君子之狎足以交欢,其庄足以成礼。

小人既然确实有这种不知“远”“近”的茫然与狭隘,君子应如何措手处理?曾子认为,既不能过分亲近,也不能过分庄重而显得疏远。过分亲近就会简慢,过分庄重就不能亲近。所以,君子般的亲近足以结交朋友并使彼此欢悦,君子般的庄重足以成礼。孔子非常赞赏曾子的言论,认为君子在处理人与人的关系时,就要不“狎甚”、不“庄甚”,以“礼”约之,以保持好的关系。这其实正是孔子言说“小人难养”的本意所在。

对“小人”如此,对待“女子”自然也是一样。在本章中,“女子”与“小人”是被绑定的并列主语。梁漱溟先生说得好,孔子的那些话,包含了他“对于人类心理的认识”,“孔子学说原是从他对人类心理的一种认识而来”。孔子熟知历史知识,了解民性。他一定认识到,商周时期女子社会地位较低,受教育程度远远不及男子。在经过他整理的《尚书》中,就有商纣王妃妲己“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说法。春秋时期的家庭结构更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很少参与公共社会活动。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群体,她们受到历史条件的种种限制,因而大多数女性缺少文化教育,极少参与社会交往,难有志向抱负,视野不开阔。历史上对《论语》的注解,也多从女子性别特征着眼,遂有所谓女子“其意浅促”“无正性”“志不在义”“惟酒食之议”之类的理解。其实,孔子说女子“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是他对女性在心理情感依赖倾向的认知,究其原因,既有文化教育问题,又有心理性格素质问题。

不难理解,孔子此语是从政治管理的角度对“养”者即君子所说的,这是春秋社会的实际状况。孔子特别强调要了解“民性”“民情”,《孔子家语·入官》记孔子说:

君子莅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而达诸民之情。既知其性,又习其情,然后民乃从命矣。故世举则民亲之,政均则民无怨。故君子莅民,不临以高,不导以远,不责民之所不为,不强民之所不能。

这其实就是一个“度”的问题。对于“女子”与“小人”,都要注意“政均”,不能“近”,也不可“远”,以更好地让他们恭敬、不怨。朱熹也是这样理解的,他认为是“庄以莅之,慈以畜之”。

就政治管理而言,孔子此言是说对待“女子”与“小人”都应当心存一份敬畏和戒惧。周初武王、周公说“小人难保”,丝毫没有轻蔑“小人”之意,那么,我们也可以确定,尊崇和效法周政的孔子言“女子难养”,也同样不会带有任何轻蔑、歧视的意味。孔子的意思是,不论为人处事,还是为政治国,都必须处理好与“女子”“小人”的关系。对于为政者而言,这更是必须慎思的问题。对“女子”和“小民”,需要注意如何与他们相处或役使他们。要取得他们的拥护、理解与支持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他们过于亲近,他们就难免简慢而不驯顺;如果疏远了他们,就往往会产生怨愤。孔子此语,也体现了他对“女子”和“小人”的重视、关注和深切体察,这恐怕也是孔子斯语的题中之意。

17.26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因为,“习”可变“性”,所以,教育和学习富有意义和价值。但是,关于学习的时机,《学记》云:

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

错过了教化的最佳时机,到了本该不惑的年纪,却还不明白事理,被人厌恶,那么这个人便终身到此为止了。

读到此,再读本篇的首章,为何孔子要对阳货“唯唯诺诺”,既然说不清,就不用再讲了,还是源于对人之情性的理性认知和准确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