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斯文在兹:《论语》讲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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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当位而行——《宪问》讲读(下)

14.20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怍:惭愧。

孔子认为讲起话来大言不惭的人通常都靠不住。

孔子赞赏的是“仁者,其言也讱”,认为“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在《论语·颜渊》篇中,孔子将这样的话讲给司马牛听。

事实是,只有对于“为之难”有着真切的认知,才会为之而加倍努力,付诸行动,而不会夸夸其谈,大言不惭。

14.21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

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

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弑:臣杀君、子杀父。

陈成子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杀了齐简公。孔子认为鲁国应该去主持公道。他沐浴而朝,郑重其事地禀告鲁哀公,请鲁哀公出兵,伸张正义。可是,鲁哀公和齐简公的境况又有什么区别呢?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摆设,是个傀儡。他让孔子去告诉鲁国权力的实际掌控者——季孙、孟孙、叔孙。孔子又奔往这三家,一一告之,请这“三子”讨伐陈成子。这三家都不同意派兵讨伐。

想想鲁国的这三家大夫,他们本身就是“陈成子”,让他们出兵讨伐陈成子,不就等于让他们自己扇自己耳光吗?不同意,才是正常的。若是同意,就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由此看来,对于这样的结果,孔子是有着清晰的预期的,但他的行动还是奔往相告。一方面如他自己所言,自己曾是鲁国的大夫,要履行职责。另一方面,还因为他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总是盼望着事情能有所转机。万一太阳真从西边出来呢?即便是有一丝曙光,他也希望争取到整个黎明。如泰戈尔所言“泥土饱受侮辱,却以花朵作为回报”,这就是泥土的一片深情了。

14.22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关于事君之道,孔子对子路讲道“不可欺君,可以犯之”。犯之,不是冒犯,是“忠焉,能勿诲乎”。真正的忠诚就是敢于犯颜直谏,但这需要真正的仁,真正的勇,也需要真正的智。

14.23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君子所通达的是人生的境界与追求,小人所通达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是讲君子不需要“柴米油盐酱醋茶”,但是不为之所束缚、牵绊。

14.24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关于学问,有人总结有多种做法。人在江湖、言不由衷的“学问”,是假学问;安居象牙塔、不问世态炎凉的学问,是纯学问;察古今之变、究兴亡之术的学问,是真学问。孔子所言学,是学道,是“察古今之变、究兴亡之术”的真学问。

即便所做的是真学问,为何而作?动心起念是根本。为的是将自然生命不断地向德性上提,还是追求生命欲求的无限满足?是自我成就的达道,还是对于他人的要求与约束?是向往内在生命的平和与满足,还是成为向世人招摇显摆的工具?孔子认为古之学者是为己,一切都在向内求。有着充分的向内求,才能真正地向外走,为己才可为人。这样的学者才可真正求得各种正确知识,如徐复观先生所云,他们可以冒悲剧性的危险,不逃避,不诡随,把自己所认为正确而为现实所需要的知识,传播到社会上去,在与社会的干涉中来考验自己,考验自己所求的知识的性能,以进一步发展、建立为我们国家、人类所需要的知识,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学者。

14.25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蘧伯玉:卫国大夫,名瑗。

孔子赞赏向内求之人。本章,蘧伯玉就是这样一个人。孔子询问使者:“蘧伯玉在忙些什么?”使者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作为一名大夫,他没有天天忙于施政,而是天天思过,希望减少自己的过错,但是没能完全做到。老子曰:

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

圣人以不欲为所欲,不追求珍贵财货;学习自然,反众人的过失而行之。人的本能是很容易看到别人的过错,那么众人所易犯、常犯的过错不在自己身上发生,就越来越接近圣人了。

孔子连声赞叹:“他真是一位好使者!真是一位好使者!”

14.26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君子谋政之本就是当位而行。怕的是自己分内的事情做不好(在其位,不谋其政),还老惦记着别人的事(不在其位,谋其政),评三论四,会很麻烦。

14.27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言与行一致是最佳。一定要在二者之间选择,孔子赞赏“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认同“讷言敏行”,以“言过其行”为耻。

14.28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人生之途做到“不忧,不惑,不惧”,夫复何求?如此看,追求仁、智、勇的路途之上很美,尽管走过去,因为美丽的花儿会一路开放。

孔子自谦,认为关于君子的这三个方面,自己没能做到。但子贡洞明,他知道这正是孔子的写照。

14.29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方人:评论别人的长短。

评论别人的长短,是言语科代表的习惯,也是最大的毛病。一听子贡对人说三道四,孔子就要说说他:“子贡,你就真的比别人贤能吗?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评论别人。”

14.30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一名君子应该以何为患,又不应该忧患什么?孔子认为君子当忧患的是自己没有胜任的能力,患其不能。有了能力,就不患无位,不患别人不了解自己。即便是不了解,他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但是反过来,他还患自己不了解他人。总之,都是对于自我的坚定,对于自身的察量,以及对于他人的宽大与包容,进而无所畏惧,哪怕自己站在属于少数的一列。

14.31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逆:朱熹言“未至而迎之也”,就是预知,此处指预先怀疑。

亿:通“臆”,朱熹言“未见而迎之也”,就是臆测。

正是源于“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所以对于他人的认知、评判更要理性、客观。孔子说“不预先怀疑别人有阴谋,也不臆测他人不诚实”。但下面的这句话就非常值得深思了。在不预先对他们作了不良假设的情况下,却能事先觉察别人的阴谋或不诚信,孔子认为这样的人就是贤人了。

如此看来,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仁者必有勇”,是如此,又不仅如此。以此类推,有德者、仁者必有智。智者,知人,即为先觉,即为贤人。

14.32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微生亩:鲁国的隐士,姓微生,名亩。

栖栖:急切地找寻栖身之所的样子。

佞:能言善辩。

固:顽固不化。

上章孔子言贤人“不预先怀疑别人有阴谋,也不臆测他人不诚实”,但真正的贤者少之。本章微生亩就在怀疑、臆测孔子。或者,他在对孔子旁敲侧击,是位真正的贤者。他问孔子为何要栖栖惶惶,四处奔波,难道是想表现自己能言善辩的口才,是个“佞者”?在孔子心中,最痛恨的人就包括“佞者”在内,自己又怎么会做个“佞者”呢。他说自己不敢做个佞者,痛恨的是这政治昏暗,大道闭塞,不能通行。

孔子是将大德奉持于心胸间,但事实上也的确有浑水摸鱼者,他们也是栖栖惶惶,四处奔波,将大道讲得玄乎又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听者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不仅大道不能通行,还在尘土中搅和,迷离了更多人的双眼。

这样的人心中没有大道,只为利,有智无仁,有才无德,属于孔子所言“邦无道,谷”的类型。对此,孔子是耻之的。正因为如此,才可更加深刻地明白,孔子为何要一再地强调德的重要性。无德有才,无仁有智会起反作用。

14.33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骥:千里马。

本章接着上章的话题继续谈,称赞千里马赞的是它的德,不是它的力。但有德者必有力。孟子曰: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孔子正是靠自己的文德、学养与内涵使大家“心悦而诚服”!

14.34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老子赞成“报怨以德”,孔子说的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于是,有人将此作为儒家与道家,孔子与老子思想不同的铁证。果真如此吗?

老子赞成“报怨以德”,为何要如此?他说:

和大怨必有余怨。

源于冤冤相报何时了,得理也要饶人。

何为“以直报怨”?

源起本章,有一个人问“以德报怨,何如”?

一个人问问题的水平,基本代表了这个人心智的高低。且每一名提问者,尤其是问关于价值倾向的问题者,心中都有自己的价值标准和自认为的“标准答案”,问别人也只是希望证实而已。若是这人真的认同、理解“以德报怨”的内涵,就自然会“遵道而行”,因为“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但是在此处,他有疑问,顶多也就是个中士,对于“道”的态度是“若存若亡”。当人论起人应该做好事,他会问为什么?若是告诉他做好事会有好报,他会问真的会如此吗?因材施教是孔子的智慧,孔子当然要以“中人之情”来告诉他,若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所以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问题是“直”是什么?以直报怨=以怨报怨?当然是“≠”,“直”就是直指道心,就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本质还是遵道而行。只是老子曰“据德”,孔子曰“以直”,德源于道,直同样源于道。儒道无别,孔子与老子不二。

14.35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如上章所讲的道理,真的有人理解吗?其实很难,为此人们争论不休,或者更多的人在坚定地自以为是。孔子也知道具体的情况,所以他说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要理解他的什么?哪些方面不理解呢?子贡问到这个问题。孔子说不理解他“不怨天,不尤人”。他深知天命,当位而行,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下面的一句话更可贵,即为“下学而上达”,下学人事,上达天命。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他熟悉历史,也深谙现实;他讲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也谈为人处事的“小枝节”;他通晓《诗》《书》《礼》《乐》典籍,也识鸟、兽、草、木……下学者必然可以上达,贵在觉知和有心。对此,孔子说“能这样了解我的,恐怕只有老天”。

14.36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公伯寮:孔子弟子,与子服景伯均为鲁国当时的大夫。

愬:同“诉”,这里是诽谤的意思。

有惑志于:被迷惑。

肆诸市朝:肆,古时处死之后陈尸以示众。市朝,市集与朝廷。

上章,孔子言“不怨天,不尤人”,本章即最佳写照。

公伯寮向季孙讲了子路的坏话,子服景伯把此事告诉了孔子,表示可以伸张正义。他认为虽然季孙已经被公伯寮迷惑,但自己还是能够解释清楚,并将公伯寮陈尸以示众。面对子服景伯的愤慨之举,孔子很冷静,说:“道如果能够得到推行,这是天命;道如果将要被人遗弃或废除,也是天命。公伯寮能把天命怎么样呢?”

古罗马帝国皇帝马可·奥勒留认为:“一方面能够强健地承受,另一方面又能保持清醒的品质,正是一个拥有完善的、不可战胜的灵魂的人的标志。”孔子即如此。

14.37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

辟:不是逃避,不是躲避,更不是离开,而是身在其中,但不受其牵绊、影响。

一个人对于命的认知越清晰、理性,受客观环境的牵绊、影响就越小。

贤者可以不受世道的影响,遵道而行;次一些的可以不受具体环境的影响;再次一些的,可以不受别人脸色的影响;再次一等的不受别人言论的影响。反之,一个人对于天命没有清晰、理性的认知,就会怨天怨地、怨东怨西,如浮萍般漂荡,环境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影响自己的价值倾向,一根小草也成为阻止前行的磕绊,喝口凉水也能塞了牙。

按照传统的理解,“辟”就是要躲来躲去,搞得好人好像理亏一般。所以根本不在于是不是换了言谈的环境,换了人,换了地方,而是自己的心志有没有动摇。心志没有动摇,怎么做都可以,无可无不可。若是心志产生了动摇,即使是换了环境又如何?许多和尚在寺庙之中,不好好修持,天天惦记的是到哪里能做个法事,赚点钱。他们看似“出世”,可是能被称为贤者吗?佛家讲“菩萨庄严佛土否”,真的有个世外桃源,有个西方极乐世界,有一方净土吗?没有。心静,则国土净。

孔子认为在他心中,能够做到此的有七个人。是谁呢?有人认为这七个人就是《论语·微子》中提到的七位“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到底是不是?恐怕要问孔子了,但好像不重要。

14.38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晨门:早上看门的人。

孔子就是那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看来当时许多人都知道孔子的情况。可是,明知不可为,为何还要为之?

在当时的世道中,孔子当然明达“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明白“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的道理。但事实上,孔子的行动还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此为“天命所在”。不能人人都隐,置天下的生民于不顾。看得破,忍不过,为的就是少些生灵涂炭。为了更多的百姓可以安然地活着,“颠沛流离”也适得其所,这就是真正仁者的慈悲。

有人向佛家请教过一个问题,佛家讲求“空”,明知是“空”,为何还要奋斗?其实,这首先需要来认识何为“空”,“空”的价值何在?

六祖慧能言:

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相。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空”是为了有。也正是因为“空”,奋斗起来才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星云大师回答这个问题时这样讲:

过去的虽然过去了,也还会再来。像春夏秋冬,冬天会过去,春天会再来;像人生,生老病死,老病死了,还会再生……所谓“一江春水向东流”。不管水流到哪里去了,还会再流回来。

14.39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未之难矣。”

荷蒉:荷,背负。蒉,竹木质的草筐。

硁硁:形容击磬的声音。

深则厉,浅则揭:语出《诗经·邶风·匏有苦叶》。其本义说的是涉水时的情形,水深时索性穿着衣服走过去,水浅就提起衣襟直接走过去。比喻人应当随世之盛衰而行止。厉,不脱衣服涉水。揭,撩起衣服过河。

在《论语》中出现的那些“耕田者”“守门者”,还有本章讲到的“背草筐者”都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的他们多少有些知晓同样不是一般人的孔子。这位背草筐者,一听到孔子的击磬之声,就知道孔子的心智与追求。于是,他要说上几句,称这声音为“鄙哉,硁硁乎”!硁硁的声音总是有几分固执与坚守,孔子也说过“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说的就是那些固守的人,表明其并不欣赏的态度。既然是“莫己知也”,不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那就“斯己而已矣”,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就可以了,何必要混入那水势滔滔的天下?他引用《诗经》中的话做了个比喻,“深则厉,浅则揭”。水深时索性穿着衣服走过去,水浅就提起衣襟直接走过去。世道好就行之,不好就止之。由此也知,在当时,对于《诗》,大家都很熟悉,难怪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

他知孔子,孔子也知他,这话听起来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孔子曰“未之难也”。孔子深知自己的天命,深知自己在道德与心智上所拥有的勇气,理应为他人谋福祉,即使是难以通行,也会行之。正因为如此,对于如此的良知者,让他隐居山林,置百姓于水深火热而不顾,仅仅是“斯己而已矣”,只顾自己,还美其名曰“独善其身”“深则厉,浅则揭”,做到这点是难的,比行不通的难还难。

14.40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高宗:商王武丁的庙号。

谅阴:居丧时所住的房子。

薨:君主、公侯去世称薨。

总己:统摄己职。

冢宰:官名。据《周礼》,冢宰是辅佐天子行政的最高行政长官。

有些事情,是从天子到普通百姓均应如此的,如“修身”,还如为父母守丧。

子张读到《尚书》上“高宗守丧,三年不发布有关于国家政事的政令”,问这是什么意思?子张有些不理解,没有政令,这一国还将怎样治理?孔子说“不仅是高宗,古人都是这样做的。天子去世,朝廷百官都各自统摄己职以听命于冢宰三年”。

各司其职,就会秩序井然,这一切的基础是孝悌之道。上行之,下效之,贵在上上下下各自当位而行。

14.41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上者当位而行,就是上好礼。好礼不仅仅是道德上的示范,事实上这还是最为高效的管理方法。

14.42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

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

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将好礼进一步细化,就如本章所言,君子当“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进而“安百姓”“安天下”……

这其中有个逻辑,首先是“修己以敬”。在此基础上“修己以安人”,接着是“安百姓”“安天下”……但是,致力于修身以使所有百姓都安乐,这是难的,尧、舜他们尚且还担心自己做不到呢!难,不是不要为,而是因为知难,所以要更加努力地为之。

14.43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原壤:人名,孔子的故人。

夷俟:夷,两腿分开而坐。俟,等待。古代人们平时是跪坐的,两腿并排处在身下的。所谓“夷俟”,就是十分不礼貌的坐姿,表示了一个人的轻浮、不庄重,或者是对别人的蔑视。

孙弟:通“逊悌”。

贼:害人之人。

叩其胫:敲打原壤的小腿。

上章言“修己以敬”是修身的起点,本章就是一个连起点都做不好的反面教材。

原壤是孔子的故人,一把年纪,却不懂基本礼节,坐没坐相,让人笑话。孔子对他讲“年幼的时候不讲谦逊和孝悌,长大了又没有什么可夸赞的成就,到老了又不赶紧去死,这就是一个害人精”。一边说一边用手杖敲他的小腿。

看来,当位而行就是年幼当逊悌,年长些当是建功立业,有所作为。可是到年老了,就当是“赶紧去死”吗?若是年龄一大就应该赶紧“自杀”,还研究孝道做什么呢?在《孔子家语·三恕》篇,孔子曰:

君子有三思,不可不察也。少而不学,长无能也;老而不教,死莫之思也;有而不施,穷莫之救也。故君子少思其长则务学,老思其死则务教,有思其穷则务施。

孔子认为君子有三项事情要重点思索,不可不明察知晓。一思少时不学,长大无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二思老而不教,死后无人怀念。老而教,身体西游但精神永存。如同圣人明哲思想的传播,见其字,如逢其面,听其言,度其思。三思有而不施,穷时则无人救。所以,少思长,务学为本;老思死,务教为本;有思穷,博施为本。

所以,“老而不死”不是要老年人赶紧去自杀,而是年老者的本分应该为年轻人做出榜样,老有所教。反之,就是失去了自己的本分。

读本章,一个反面教材,将一个人从小到大、由幼到老应该当位而行的本分言尽。

14.44

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阙党:古代五百家为党。阙,党名。

将命:传达辞令、命令。

上章言年老者未尽本分的反面教材,本章还是个反面教材,一名童子,年幼者。这名童子在履行相当于今日通讯员这样的职责,传达辞令。有人问这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吗?孔子认为不是。这不是冤枉他,看看他的表现就知道了。只见这童子坐在成年人坐的位子上,又见他和长辈并肩而行。这童子不是个追求进步的人,只是个急于求成的人。按照礼,童子当坐在屋子的一角,当先生行走时,随从先生而动,这名童子则相反。

将本章与本篇的首章对读,当位而行,不仅是指贯穿于治国安邦的大原则,还包括日常坐卧。我们的先祖倡导向上仰望,向下扎根,在一大一小间交参互动,此思维模式一以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