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的主旋律是当位而行。在孔子心中,士君子为政贵在身体力行。如何行?以德行道,以身行仁,修己以行。但是,行还是不行?做还是不做?还要看具体的环境。孔子曰:“邦有道,谷。”在政治清明之时,应该“衮冕而执玉”,穿着礼服,手持圭玉,登朝为官。但若是邦无道之时,还是“谷”,就是耻了。无论外在的环境行还是不行,有道还是无道,内在的信念与坚守不能动摇,邦有道不变,无道亦不忘所守。如此,便可行天下。
一名士人,如果贪恋所安之处,就易于“邦无道,谷”,难以做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难以为了追求“道行天下”而“颠沛必于是,流离必于是”。孔子对于一名士、一名君子的要求,是随遇而安,素其位而行,同时又什么都不贪恋,随时随地可以舍之。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最终获得人格的完全自由,对客观环境有着完全的超越。
大丈夫要建功立业,行道于天下,就注定不能拘于小节,管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与召忽共事公子纠,公子纠争位失败被杀后,召忽自杀,管仲没有随自己原来的主子而去,转而投向新的主子,成了齐国的执政大夫,成为齐桓公成就霸业的首要功臣。孔子称他为仁人,因为孔子心中所奉行的道,是天下国家之王道,是大道。行大道需要大其心,才能入其道,要有洞察本质的智慧与胆识。但是,许多人对管仲都有误会。由此可知,真正的仁需要勇气。
正是因为孔子心中装有大道,所以陈成子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弑杀齐简公,孔子才为正义而奔走相告,最后仍是没有结果。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孔子有着清晰的预期,但他的行动还是奔走相告。一方面如他自己所言,自己是鲁国的大夫,要履行职责,另一方面还因为他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总是盼望着事情能有转机,万一太阳真从西边出来呢?即便是有一丝曙光,他也希望争取到整个黎明。如泰戈尔所言“泥土饱受侮辱,却以花朵作为回报”,这就是泥土的一片深情了。
本篇的末章讲一名童子,年幼者,他在履行相当于今日通讯员这样的职责,传达辞令。只见这童子坐在成年人坐的位子上,又见他和长辈并肩而行。孔子认为这童子不是个追求进步的人,只是个急于求成的人。按照礼,童子当坐在屋子的一角,当先生行走时,随从先生而动。
将本篇的末章与首章对读,当位而行,不仅是指贯穿于治国安邦的大原则,还包括这日常坐卧。我们的先祖倡导向上仰望,向下扎根,在一大一小间交参互动,此思维模式一以贯之。
问题索引——
人为何要知耻?
关于“好胜、自夸、怨恨、贪心”,做到完全摒弃它们,能不能称得上“仁”?
何谓成人?一个人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就算“成人”了?
一名道德君子,是不是应该“不言,不笑,不取”?
孔子谈论卫灵公无道。如是无道,为何没有丧邦呢?
陈成子弑齐简公,孔子却多管闲事,奔走相告,这是什么情况?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上达”达何方?“下达”通何处?
孔子为何要栖栖惶惶,四处奔波,难道是想表现自己能言善辩的口才,是个“佞者”?
老子赞成“报怨以德”,孔子说的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于是,有人将此作为儒家与道家、孔子与老子思想不同的铁证。果真如此吗?
孔子说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要理解他的什么?
孔子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可是,明知不可为,为何还要为之?
14.1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宪:原宪,字子思,孔子弟子。孔子为鲁国大夫时,原宪曾为孔子家宰。
克:好胜。
伐:自夸。
本章以原宪问耻开篇。在中国文化的价值体系中,耻是非常重要的内容。所有教化的实施,最终有一个落脚点,就是以知耻心为保障。
一个人行动的执行有时需要外在道德的影响力来熏化,有时需要外在的法律条文来约束。但是,还有一种力量远胜道德影响力的熏化,胜过法律的约束,就是一个人内在的知耻之心。一个人对于自己感到羞耻的事情,自然远之,避之。若是没有知耻之心,道德的影响将会无力,法律的作用又何在呢?如老子所讲“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如果百姓不怕死,以刑法来威胁他们是没有用的。同样的道理,若是没有知耻之心,即便使用了刑罚,亦只是舍本求末,并不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正因此,社会整体荣辱观的确立和引导尤为重要,引导人以何为荣、以何为耻,才能自动调整、归位。
原宪作为一名士,孔子希望他积极有为,告诉他“邦有道,谷”。在政治清明之时,应该“衮冕而执玉”,穿着礼服,手持圭玉,登朝为官。但若是邦无道之时,还是拿着官府的俸禄而高枕无忧,就是耻了。
在孔子心中,士君子为政贵在身体力行。如何行?以德行道,以身行仁,修己以行。但是,行还是不行,做还是不做,还要看具体的环境。无论外在的环境行还是不行,有道还是无道,内在的信念与坚守不能动摇,邦有道不变,无道亦不忘所守。如此,便可行天下。
原宪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克、伐、怨、欲”不行,能不能称得上“仁”?这里谈到“好胜、自夸、怨恨、贪心”,有人认为这是人的四种“恶德”,要完全摒弃它们很难。正因为难,做到了应该差不多算是仁人了!但是,平心而论,将心比心,若是“好胜、自夸、怨恨、贪心”都是人本性的一部分,真的能够完全摒弃吗?若是不能,若是为难,就需要对其进行慎重的思考。对于人性予以充分的尊重,理性认知。当然,这样做不代表默许、默认,更不代表纵容。关键是克什么,伐什么,怨什么,又欲什么。若是以好胜之心追求技术上的进步,追求学业上的精进,以民之所欲欲之,欲仁而得仁,有何怨,有何不可?反之,一切违背人性的言行,就如孔子所讲,是为难。是不是为仁?不知道。
《孔子家语·致思》篇中记载这样一个小故事:
孔子去楚国,路上遇到一位渔夫,要向夫子献鱼儿。无功不受禄,孔子不受。渔者说:“您看,天这么热,集市又那么远,恐怕到不了集市就要坏掉了,真是没法卖了。与其扔到粪土中去,还不如献给您这样的君子。”
听了渔夫的一番话,孔子再拜接受,安排弟子清扫庭院,准备祭祀。门人不解:“人家又不是专门将鱼敬奉给您,是怕走不到集市坏掉,都要扔弃了,才顺便给您,您还敬重其事,祭后再享用,这是为何呢?”孔子说:“我听说,因为怜惜食物会变质腐烂,而想把他送给别人的人,这是仁人的同类。哪里有受仁人的馈赠,而不祭祀的道理?”
看来,仁人并不是讲一定要将珍爱之物赠于人,那样岂不是要忍痛割爱?同理,受人珍爱之物,岂不是夺人所爱?如果能因心疼坏掉,把用不着的东西赠于人,而不丢弃,就能称得上是仁人了。既不用忍痛割爱,也不要夺人所爱,此可谓之仁人,符合人情、人性的仁人。而这般的“仁举”,你我都能做到,所以,是为仁,不是为难。
这个故事可与本章对读。
14.2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居:所安之处。
士如果怀居,贪恋所安之处,就易于“邦无道,谷”,难以做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难以为了追求“道行天下”而“颠沛必于是,流离必于是”。
孔子对于一名士、一名君子的要求,是随遇而安,素其位而行,同时又什么都不贪恋,随时随地可以舍之。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最终获得人格的完全自由,对客观环境有着完全的超越。
14.3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危:直,正直。
孙:通“逊”,谦虚,谨慎。
在心境上有着完全的超脱,面对现实又务实而高效,这样出仕才更安全,从而保有效率和品质。具体的方法就如孔子所言:国家政治清明,要言行正直;国家政治昏暗,行为仍然要正直,但说话要谦虚、谨慎。
14.4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德、仁是天理、人心一种全然的涵括,如太和元气,周流四时,洋溢天地。但华美的言辞,勇敢的行为都是偏其一端。所以真正的有德者必将立言传世,但语言表达的华美、周全却未必真正有德。真正的仁者有着全然的勇气,而行为勇敢之人却未必出发点就是一颗仁心。
14.5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
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宫适:南容,孔子的弟子。
羿:后羿,夏朝有穷氏的国君。传说他善于射箭,曾夺得夏朝太康的王位,后被其臣寒浞所杀。
奡:传说中寒浞的儿子,据说他孔武有力,善于水战,能够陆地行舟,后来为夏王少康所杀。
禹:夏朝的开国之君,曾经治理大洪水。
稷:周朝的祖先,又被人尊为谷神,曾教民种植庄稼。
羿、奡都是十足的勇者,但是“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无义,勇就像没有方向而奔驰的野马,跑得越快越麻烦。这两位都是“勇者不必有仁”的代表,而有勇无仁、有勇无义者的结局就是“不得其死然”,不能善终。
禹、稷仁德厚重,百姓至今还在称赞,是“有德者必有言”的杰出代表。只有真正尚德,才可流芳百世,万古长青。如孔子所言:
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所以,在王道与霸道,以德服人与以力服人,仁政与暴政之间,孔子立场坚定。南容的认知讲到了孔子的心坎里,孔子对他大加赞赏。有趣的是,自己的弟子认知到位,孔子心里美,却并不当面夸他。
14.6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仁是人性的自觉,是全然的美德。君子是具有仁德的人,但是要做到十全十美是难之又难。人心唯危,稍有不慎,就会滑坡。此为“君子而有不仁的情况是有的”,但若是言小人具有仁德,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孔子说的是实情。
恰是源于此,我们在思想行进的旅程中,对于漫无目的、没有价值的想法,对于他人他物恶的情感理应保持觉知,予以抑制。
14.7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爱就是付出,真正的爱,就会明白付出是爱人的本分;爱就是操劳,真正的爱,就会清楚操劳是爱人的职责。而真正的忠心,必然会直言相谏,提醒一个人保持觉知。因为即便是一名君子,不仁的情况也是有的呀!
爱之深,所以知劳,劳而无怨;忠之切,所以知诲,诲而无悔。关键在于接受方还要懂得珍惜。
14.8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命:外交辞令。
裨谌、世叔、子羽、子产:均为郑国的大夫。
行人:掌管朝觐聘问事务的官员,近于现在的外交官。
东里:地名,子产所居之乡里。
从事实上看,本章记载的是郑国的国家政令形成的过程。但孔子为何要表述这样一件事情呢?孔子每讲任何一件事,本质都是在反映一种价值倾向。一项政令由起草,到讨论,到文辞上的修饰,再到最终的润色审定,足见其慎之又慎,见其诚敬之心,也见任人唯贤,各司其职,政通人和。同时,本章也印证了上章“爱之,能勿劳乎”的观点。
14.9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伯氏骈邑:伯氏的采邑。伯氏,齐国的大夫。
没齿:死去。
政通人和,百姓将自然得到慈惠,国家安定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子产就是这样一位贤达的国相。当有人问及子西这个人的情况时,孔子的回答:“那个人啊!那个人啊!”怎么说呢?好像是无法说,无话言。这弦外之音,大约是不满意。对于善者,总是广为传播,对于恶者,隐而不宣。关于管仲,孔子认为可以称得上是“仁”。他剥夺了伯氏在骈地三百家的采邑,而伯氏虽终生吃粗茶淡饭,至死对他也没有怨言。这说明管仲的所作所为合情合理,是让人心服口服的。
这里说到的子西到底是什么人?据说春秋时期有三个子西,其中一个是郑国子产的宗亲,曾与子产共同听政,因为杀害同僚子孔,且把人家的家产给瓜分了,导致声名狼藉。其他两个均为楚人,一个曾在鲁僖公、文公时期作乱被杀;另外一个是公子申,即令尹子西,他与孔子大约同时。据说,这位令尹子西也算得上贤大夫,但是曾阻止昭王任用孔子,后来又不慎导致了白公之乱,铸成大错。我们以为这里的子西,应该指的是楚国的令尹子西。关系有点微妙,孔子对子西的态度是既有些惋惜,又不愿多谈。
14.10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此乃人之常情。
14.11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
孟公绰:鲁国大夫。
赵、魏:晋国卿大夫之家。
老:家臣。
优:宽绰,有余力。
根据本章孔子所言,孟公绰适合做家臣,为晋国的赵氏、魏氏当管家,绰绰有余。但是不能胜任滕国、薛国大夫。适合管家者不一定适合管国,孟公绰即是如此。
鲁哀公曾向孔子请教如何为政。子曰“为政在人”。为政在得人,得人需要知人。上章言“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是知人之常情。本章言孟公绰的具体情况,还要知人之个性。知常情,知个性,如此知人,才可以做到善任。
14.12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何谓成人?一个人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就算“成人”了?在孔子看来当然不是。那么,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是不是就算“成人”了?孔子同样认为不是!
在孔子看来,人刚刚出生就像一张白纸,所以人们称赞一个人的纯粹与真诚时,往往说他有“赤子之心”。然而,这样一个人仅仅是一个自然的人。而人生活在社会中,除了有自己的“自然性”,还必须具有一定的“社会性”。人的社会性使人们认识、理解社会,从而主动适应甚至引领社会,这样有社会性的人,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也就是“成人”。
显然,人仅仅有一定的年龄,而不具有做“人”的内涵,未必可以称为“成人”。孔子与弟子子游一起谈论礼的问题时,在孔子看来:
人的自然性就是“人情”。所谓“人情”,就是人们不学就会的东西,一般是指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种情感。人的社会性就是“人义”。所谓“人义”,就是人的内涵,就是“父母慈爱、儿女孝敬、兄长温良、弟弟尊敬、丈夫仁义、妻子听从、年长者仁惠、年少者顺从、君主宽仁、臣下忠诚”这十种伦理道德。
孔子继续讲:
人在社会上会有种种的喜好。比如食、色,是人们最基本的欲望;死亡和贫苦,是人们最憎恶的事情。竭力追求自己想要的,极力避免自己所厌恶的,是人的本性。人人藏有一颗心,别人无法揣度。善恶都藏在心中,外表不显现出来,要想用一种方法来彻底寻求,除了礼,还能用什么呢?
这个礼,其实就是“人义”。所以,人应当陶冶人情,培养人义,讲求诚信,追求和睦,崇尚谦让,消除争夺。
“成人”又是一个年龄概念。人生而幼,不可谓成人;幼而学,学而长。人的学习与成长也是社会道德内涵不断扩充的过程。人是一个自然的人,但不能仅仅是一个自然的人。所以“人”与“禽兽”的区别,无非就是人所具有的社会性,也就是“礼”,就是人之“义”。
最晚自西周开始,中国就有了比较完备的成人礼。男子行冠礼,女子行笄礼。一般说来,士人二十而冠,天子、诸侯、大夫的冠礼相对较早。女子一般十五许嫁,许嫁则笄;如尚未许嫁,则二十而笄。在周代,人八岁而入小学,开始学习洒扫、应对、进退之礼,及礼、乐、射、御、书、数等知识。等到十五岁时,贵族子弟、民之俊秀都要入大学,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这样经过十几年的学习,一个人就由少年成长为青年,由不谙世事的孩子变成能够承担社会义务的成年人。
孔子收徒授学有一个基本的规定,就是年龄要达到十五岁。也就是举行过“束脩”礼的孩子来求学,他一般不会拒绝。因为这样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已经能够慢慢理解社会与人生。到二十岁行冠礼之后,他们便开始享有成年人的权利,开始对家庭和社会尽自己的责任。因此,冠礼就是对其“成年”的认可,是其正式步入“成年人”行列的标志。
人而成人,就应当对社会伦理或行为准则有较为准确的认同。成人礼是人生礼仪的重要环节,行过成人礼,证明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结婚成家,可以作为成人社会的正式成员。行过冠礼,就应该切切实实担负起自己的职责,尽好自己的家庭责任和社会义务,而不应让言行、思想继续停留在孩提时代。人在成人之后应当穿着得体,行为得当,言辞和顺,不应再像顽皮的孩童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对于一个长大成人的“人”,应当懂得“人义”,即做人的基本要求,应认同这些人伦,形成基本的是非观念,从而取得实践“人义”的基本前提。
本章,子路向孔子请教成人的标准与要求。孔子认为“像臧武仲那样有智慧,像公绰那样清心寡欲,像卞庄子那样勇猛,像冉求那样多才多艺,然后按照礼乐的要求去行动,也应该是‘成人’了吧”。但这个要求实在是高,退而求其次,他说:一个人看到财利想到道义,见到危难勇于担当,长期困顿而不忘平生诺言,就可以称为“成人”了。
总之,成人有着很高的要求。世上难有完美无缺的人,却存在完美无缺的人格。人可以通过学习、努力向完美无缺的人格靠近,无限量地靠近,后天的学习和努力就富有意义和价值。
14.13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公叔文子:卫国大夫公孙拔,谥号“文”。
公明贾:卫国人。
提到成人,提到完善的人格,道德君子,仿佛应该舍己为人,不苟言笑,如同蜡像一般。果真如此吗?若是果真如此,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真实生命吗?孔子听说公叔文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言、不笑、不取,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于是孔子向公明贾请教。公明贾回答得很清楚,他认为说这样话的人讲得有些过了。一名真正的君子、成人,该说话的时候说话,开心的时候才笑,符合道义时才取。如此,人将不厌其言、不厌其笑、不厌其取。如此才是和顺积中、平和中正的真君子,真正完美的人格。
14.14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防:地名,武仲的封邑。
要:要挟。
臧武仲凭借他的封地防邑请求鲁君为臧氏世代授封,虽有人说这不是要挟国君,但是我却不相信。
虽然孔子十分赞赏臧武仲的聪明睿智,但认为他并没有达到古代的“成人”的标准。臧武仲处于逆境时,忘记了他作为大夫所应有的准则。换言之,就是在臧武仲得罪鲁国执政者之后,没有做到“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关于臧武仲得罪鲁国执政者之事,参见《左传·襄公二十三年》。
14.15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谲:诈,欺诈,玩弄手段。
齐桓公、晋文公都是春秋时期有名的霸主,是典型的实力派,但孔子对他们评价不一。其中齐桓公站在正方,而对于晋文公,孔子对他是不满的。孔子不会妄加品评人,他的评论都是基于事实的理性判断。
晋文公曾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实质上却是召周天子参加会盟。此事记载在《春秋·僖公二十八年》中,孔子避讳为“天王狩于河阳”,其实就是周天子被晋文公要挟,孔子还要为其名曰“去狩猎”。《左传》解曰:
是会也,晋侯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王狩于河阳。”
由此可见,孔子对于晋文公的行为十分不满。齐桓公虽然也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但对周天子还是比较谦恭的,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14.16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公子纠:齐桓公的兄弟。与桓公争位,失败被杀。
召忽:与管仲同为公子纠的家臣。公子纠争位失败被杀后,召忽自杀,而桓公听从鲍叔牙的建议,对管仲以礼相待,终于使管仲归服桓公。鲍叔牙又让位于管仲,于是管仲成了齐国的执政大夫,并成为齐桓公成就霸业的首要功臣。
九合诸侯:指齐桓公多次主持会盟,维护了诸侯之间的秩序与和平。九,虚指,多次。
本章谈论管仲,子路认为管仲“未仁”。理由是齐桓公杀了公子纠,召忽自杀殉主,管仲却没有自杀殉主。孔子认为管仲“仁”,理由是“桓公多次召集诸侯会盟,停止了武力争战,是依靠管仲的力量”。
14.17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微:假如没有。
被发左衽:当时少数民族的风俗。被,同“披”,被发,披散头发。衽,衣襟;左衽,衣襟向左边开。
为谅:遵守信用。谅,信用。
自经于沟渎:自杀于沟渠之中。
子贡与子路有相近的观点,认为管仲“非仁”,理由与子路同出一辙。这次孔子讲得更详细些。一是讲管仲的功劳。他辅佐桓公,称霸诸侯,匡正了天下秩序,老百姓至今还分享着他的好处。如果没有管仲,恐怕我们也要成为夷狄之人了。再就是,大丈夫要建功立业,行道于天下,又何必拘于小节?没有像召忽那样为公子纠而死,是因为死了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所以管仲思虑大义,并不被死的条框、世俗见解所束缚,因此而建功立业,这是无可厚非的。召忽虽一死了之,但为了成一己之仁,又有什么好被赞许的呢!
孔子心中所奉行的道,是天下国家之王道,是大道。行大道需要大其心,才能入其道,自然要有洞察本质的智慧与胆识。
本章和上章可以放在一起读,就知道许多人对管仲都有误会,即便是子路、子贡这样的较为明达者都并不能真正理解,由此可知,真正的仁需要勇气。难怪孔子曰“仁者必有勇”,无勇者根本就成就不了“仁”。
14.18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臣大夫僎:臣大夫,大夫的下属。僎,人名。春秋时期,有些行政长官或者卿的属官也可以被称为大夫,例如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曾任陬邑大夫,子路曾为卫国的蒲邑大夫等。
据《逸周书·谥法解》,有六种情况可以谥为“文”:经纬天地、道德博厚、学勤好问、慈惠爱民、悯民惠礼、赐民爵位。读本章知公叔文子能够提拔自己的家臣为国家效力,与自己共进为公朝之臣,如朱熹在《四书集注》中引用洪氏曰,说明公叔文子具有三种品质:“知人”“忘己”“事君”。结合本篇第十三章孔子与公明贾谈起公叔文子的美德,他该说话的时候说话,开心的时候才笑,符合道义时才取。如此,人不厌其言、不厌其笑、不厌其取,完全可以配得上“文”的谥号。
14.19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在更多的时候,人更近于魔鬼与天使的复合体。但魔鬼与天使的秉性彰表在不同方面。本章,孔子与季康子之间论政,或者孔子论卫灵公无道的表现,希望激起康子的有道。但季康子是典型的结果导向主义者,既然卫灵公如孔子讲的那般无道,为什么卫国还没有灭亡呢?接着,孔子谈起卫灵公具有天使秉性的方面,他善于用人。仲叔圉处理外交事务、接待宾客,祝管理宗庙和祭祀,王孙贾掌管军事。这些大臣们各就其位,各负其责,卫国怎么会败亡呢?
卫灵公在用人方面的确是有一套,在《孔子家语·贤君》篇中,孔子亦讲述了卫灵公任贤的许多事:
灵公的弟弟叫公子渠牟,他的智慧可以用来治理一个诸侯大国,他的诚信可以用来守住该国,灵公喜欢他并任用了他。又有个叫林国的士人,发现有才能的人必定要推荐他做官,而那人辞官后,林国又将自己的俸禄拿出来与他分享,因而灵公那里没有没被人用的士人,灵公认为他是贤士并且非常尊敬他。又有一个叫庆足的士人,卫国发生大事,就必定被起用来处理事务,国家平安无事时他就隐退,以让其他贤能的人被容纳于朝廷,灵公喜欢他并尊重他。还有一个叫史的大夫,因不能实践自己的主张而离开卫国,灵公就在城郊住了三天,不近声乐,一定要等到史回国之后才敢回宫。
可与本章对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