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掌灯时分,侍卫将晚饭端上端下已热了两次,可韩琦丝毫没有吃饭的意思,他对着墙上挂着的作战地图,用不同颜色的笔在图上勾来画去,做着各种标记,时而对着地图发呆,时而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这时传令兵报告:“泾州安抚使王尧臣在门外求见。”韩琦说了声“请!”就随传令兵一起出门相迎。王尧臣见之抱拳于胸前道:“下官求见,何劳韩大人出门远迎,惭愧!惭愧!”韩琦拉着王尧臣的手走进军帐,落坐后高兴地说:“先生真乃及时雨也,今夏贼10万大军来犯,琦正为何以击贼而忧虑,请先生赐教。”王尧臣道:“下官何敢言教,只是元昊此贼虽小羌,其实黠虏,为人狡诈,举兵十余年,横行西北,每有事于西,则点集而西,有事于东,则点集于东,中路有事则东西皆集,彼常以十战一,我常以一战十,故屡败也。今见贼之犯边,不患不能入,患不能出。近塞山原川谷,虽险易不同,而多为兵马难行小道,皆有寨栅控扼。然其远道而来,利在掳掠,人自为战,所向无前。延州之金明、塞门寨,镇戎之刘璠、定川堡,渭州山外之羊牧隆城、静边寨,皆不能扼其来,故贼不患不能入也。既入汉地,分行钞略,驱虏人畜,劫掠财货,人马疲惫,奔趋归路,无复斗志,若我以精兵扼险,强弩注射,旁设奇伏,断其首尾,分头夹击,敌人不败何恃故贼之患在不能出也。今将军虽统3万大军,若待敌撤军时,我各城堡寨栅的守军一齐出击,兵力当在10万以上,在数量上也胜敌一筹。以逸待劳之师击敌疲惫归来之师何愁不胜。”
听罢王尧臣的一番高论,韩琦紧皱的眉头展开了,高兴地说道:“先生之谋,正琦所虑也。”转身唤侍卫道:“上酒菜,今日和仁兄一醉方休。”
忽报,元昊大军经三川寨已经到怀远城。韩琦急忙集合镇戍守军及新招募的勇士一万余人交大将任福带领,同时命耿傅任参军,泾原路驻泊都监桑怿为先锋,钤辖朱观、都监武英、泾州都监王珪、渭州都监赵津各率所部随军出征,受任福节制。还命泾原部署王仲宝,庆州都监刘政火速赶往镇戍军集结出征。
做好大战前的各项部署后,是夜,韩琦总感心惊肉跳,他又命传令兵将行营总管任福请进帐来,握着老将军的手,望着他那花白的胡须和稍有点驼背的身板,目光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心中自忖道:“人都说老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毕竟已是61岁的人了,他能担当起这付重担吗?”未等任福察觉,韩琦已恢复了镇静。他拉着任福坐到自己的身边,语重心长地说:“老将军此次出征,举国瞩目,系我大宋安危于一身。我军虽集结了泾原、环庆两路的全部精兵良将,加起来不过3万余人,随将军出征的将士仅2万余人,据斥候报道,贼酋元昊率10万大军来攻渭州,敌众我寡。为避敌锋锐,将军可自怀远城趋得胜寨,至羊牧隆城,出敌之后。诸寨相距四十里,道近而粮饷便,度势未可战,则据险设伏,待其归遂击之。”任福听罢韩琦的话不以为然,他用眼角余光鄙夷地斜视了一下面前这个30多岁的白面书生,他比自己的儿子还小两岁,过去只听说他在朝中舞文弄墨,写几篇花样文章,发几句牢骚而已,何曾识得干戈,见过战阵,今日竟不知深浅地指手划脚地教训起老夫来了,想到此,他不悦地答道:“战争无常,瞬息万变,胜败决于分毫之间,关键在将帅临机而断。此次御敌,老夫自当尽力,请安抚大人放心,若是有失,某愿提头来见。”听完任福这番话,一丝不详之感掠过韩琦的心头。
公元1041年2月12日晨,由于军情紧急,任福没有等各路人马到齐就出发了。临行,韩琦诫之至再,又移檄申约:“苟违节度,虽有功,亦斩。”
任福骑在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写着“任”字的帅旗迎风招展。这支寄托着重振大宋军威,扭转西北战局使命的部队组编成军还不到10天,总计18000余人,都头、副都头以上军官四百余人,集合了来自镇戎军、泾原路的全部精锐兵将,与一般宋军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不同,任福部有约7000人是骑兵部队,同时每名军官和随军文职官吏都配有充足的马匹。
骑兵中有四个指挥的轻骑是元昊反叛后才从河北调来的“广锐”骑兵。广锐骑兵是从河北河东各地义勇民兵中选拔组成,马匹由士兵自家购买饲养,由官府补助买马喂马的钱,这些自幼在河北平原上纵横驰骋的小伙子个个能骑善射,唯一不足的是马匹不是血统纯正的高头大马,个头都比较小,所以不胜重甲,只能充当轻骑兵,隶属于桑怿的先锋营。还有一个刚从本地土著中征集的能征惯战的骑士组成的轻骑兵营,是直属主帅任福的斥候和通讯队伍,其余均是全副重甲的铁骑,从番号为“蕃落”的骑兵中挑选的精锐组成,蕃落骑兵均从娴熟弓马的陕西边民中选充,有半数以上是已汉化的“熟蕃”羌人,论耐劳耐战在西北禁军中首屈一指,虽冲击力和威名还远远不及西夏的“铁鹞子”,但也是宋军中千挑万选,个个身经百战的精锐。
步兵方面,以在历次防御作战中享有盛誉的清边弩手六个指挥为骨架,佐以泾原、环庆两路各军中的敢勇之士组成,这支部队可以说是大宋的精英。
虽然天气还相当的寒冷,但初春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战士们的铠甲上,反射着柔和的光辉,也带来一点点暖和的热气。不断有侦察归来的轻骑飞驰着来到中军汇报军情,又不断有轻骑被派遣到北路、西路和南路展开新地侦察。到了申初(下午3点)左右,已经走了三十多里路,距离遭遇夏军攻击的怀远城只有不到十里的路程。此时,任福颁布了第一道命令 :“传令先锋营加快前进速度,先头部队分散队形以备接敌,中军主力减慢前进速度,加强戒备。”
大约两刻钟之后,先锋桑怿派一名副官到中军报告敌情:“禀任帅,先锋营广锐第十六指挥在硝口方向遭遇小股敌骑,我部斩贼28人,伤数10人,俘获马8匹,余贼向西北方向逃窜。”任福问道:“我军伤亡如何?”副官答道:“我军无阵亡,伤17人。”任福又问道:“与你们对阵的是夏军哪一部族的骑兵?有没有抓到活口?”副官道:“属下惭愧,没有抓到活的,看服色相貌,好像是没藏部的游历骑兵。”
“传令先锋营,加速前进,从速赶往怀远城。”任福挥挥手,示意那副官可以归队了,对紧随身后的其余部将说:“老夫所料果然没错,夏贼还是沿用以往的战法,元昊亲率正军直捣渭州,而用部落骑兵在大军两侧专事骚扰破坏,制造夏军在各处入侵的假象。”
“是啊,元昊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故伎重演,殊不知我们早就将他这套把戏看穿了。”直言快语的钤辖朱观说道:“这次他胆大妄为地深入渭州,只要我们断了他的后路,把守各路隘口,他的10万大军就变成掉入陷阱的野兽了!就是不能全歼,也把他们冻死饿死在萧关附近。”
历来行事稳重,在军中以顽强耐战闻名的泾州都监武英说道:“我军致胜的关键是兵贵神速,要在西贼还未醒悟过来之前,以迅雷之势斩断其后军,否则一旦拖延,以元昊的狡诈多疑,战局必然有变。”听罢武英的话,任福略一思索,随即颁布了第二道命令:“所有与敌接阵的部队都收起本部旗帜,不使夏军看出本部番号,全军加速接近怀远城。”
一个时辰的急行军后,先锋营回报:“怀远之围已解,桑怿部在捺龙川(今宁夏原州区彭堡乡)与怀远城守将常鼎、刘肃部骑兵汇合。”
常鼎是个高瘦、冷漠、脸色很让人不快的中年人,刘肃年轻活泼,脸上一点胡须都没有,说话尖声细气,明显地带有阉人不男不女的特征,这让二人形成鲜明地对照。他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向怀远城中并辔而行,彼此交换了近日的战报,此时又一道命令下来:“全军在怀远城南,静边城东扎营,怀远骑兵归先锋营节制,明日随同全军开拔击贼。”刘肃有些惊讶,尖声尖气地说道:“大军为何不进驻怀远城呢?”常鼎阴沉着脸什么也不说,桑怿沉吟道:“大概是为了取西进的捷径,加快全军的速度吧。”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部队一批批地到达预定宿营地,一天之内大军推进了近60里,对于骑兵来说还算凑合,对于背着弓弩刀枪等沉重装备步行的步兵来说是艰难的旅程,他们一到宿营地就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愿动了,军官们骂骂咧咧地挥舞着马鞭把他们抽打起来做安营扎寨的例行工作。骑兵也不轻松,不断有小队骑兵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虽然士兵们心疼马蹄在这坚硬不平的山路上磕磕碰碰,但也没办法。
夜色渐渐深沉,解下甲胄的士兵越发感到天气的寒冷,他们挤在一起互相用身体取暖,啃食自带的熟食干粮,喝着快要结冰的冷水,感到愈发得寒冷。任福下了将令,禁止士兵私自举火,只在指定地点燃了十几个火堆,士兵们只好排着队等待,轮到自己就靠近火堆,把饮水加热融化,把僵硬的身体烤暖和,长长的队伍整夜都没有散去。
2月12日夜,夏军也没有休息。一道火龙,绵延数座山岭的火龙,在深沉的夜色中,向着渭州方向蜿蜒南下。
比兴州还富庶的渭州啊!此次前去抢到的是金银珠宝还是牛羊骆驼?想到征战的好处,一贯耐饥耐渴的西夏士卒个个劲头十足,别说是夜里走山路,就是元昊让他们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急报!急报!让开!让开!”数匹疾驰的轻骑从后赶上,一路上粗鲁地喝令其他部队让路,那几匹战马都被累得混身汗水,显然已经奔驰了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