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一个女孩在旅馆租的那种自行车坏在了半路,是链条断了。她推着自行车和我并排走着,我说还有几公里才到城里,我们最好截辆车。车辆很少,雨后的太阳异常炽热。等我们走到城里,我就和女孩说了再见,我早该摆脱掉她。分开时女孩问我住在那里,我没有马上想起旅馆的名字,女孩再次和我挥了挥手,说了声谢谢。
我一直在房间躺到傍晚,楼下的那群老外还在,但没再看到那个美国人。
我走出旅馆去找吃的,说实话来这里几天已经让我产生厌烦之感,也只有晚上想出来走走。路上我突然想到白天那个女孩自行车上印的旅馆名字,我问了几个路人,没人知道,最后我回到旅馆找到了城区地图,出来的时候那个和我打招呼的女孩正和两个男孩准备出门。
我沿着地图找到那个旅馆,从外面看旅馆更像是一个居民宅。我走进去,里面正有人在架子上烤鱼,他们还要往上面不时倒些啤酒,真是一群好玩的年轻人。很快我就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正和一个女孩聊着天,但似乎和白天判若两人,头发披在肩上,身体被一条过长的裙子包裹着。我没有走过去和她打招呼,但我不时看着女孩,有那么一会,我觉得我认错了人,或是找错了旅馆。那些年轻人开始分烤好的鱼。其中一个人在火炭里扒着田螺,他聚精会神地找着,像是从一群尸骨里找出亲人的骨头。女孩朝我走过来,我们都笑了笑。十分钟后我们走出旅馆,她换了一身衣服,女孩说把手机放在旅馆。我说要不要回去拿,后来她说故意不想带的,也没人找她。
大约更晚的一些时候,我们找了一家相对远的旅馆。女孩给我口交的时候,我没有感到任何的快感。我让她停下来,躺在床上。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似乎忘了刚发生的事,好像我们都不曾见过对方的身体,还对另一个人保持着情欲的渴望。女孩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接吻,我说我好久没那样做过了,然后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约了她过两天去那片江滩,她应该没去过那里。
分开时女孩说她不常这样的,今晚这样是第一次。我说没什么,像我们这样的人不该在意过去。
半路我决定去何胖子那里看看。他还没睡,何胖子说正想去找我,说他最近一直在失眠,我说我们不是一直晚上不睡觉的吗,他说白天也会失眠。我没问起A。何胖子说他已经对这里产生反感,不过还没想到要去哪里。我说明天你来和我们一起游泳吧。何胖子说你们是谁。我说就是上次我们去的那里,那里不是一直有很多人吗。那晚何胖子告诉我,江里那座山下有一个石洞,潜水去下面看看是他来这里的打算之一;但那里每年都会死人。我们喝了不少啤酒,我给他讲不久前看到的用啤酒烤鱼的事。他说我们也该多做做这样的事。
后半夜我们决定出去散散步,反正呆在房间也睡不着。路上何胖子问我那晚找到妓女了吗,我说没有。这年头就连个妓女都不好找了,我们大笑起来。我们听到水声,直到走到了江边。走下去的时候看到一对男女搂在一起。我们走到水没到膝盖的地方,水温很暖,脚下的石头很光滑,再远一些的江水在黑夜里像一片黑色的大陆,对岸的群山影影绰绰。何胖子看着江面的某个地方,像注视着某种将要面临的危险。我说我们走吧。等走到江外时那对情侣打量着我们,大概把我们想成一对到江边发泄的同性恋了。何胖子说刚才那对男女不是情侣,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就是感觉不是。我们往回走着,何胖子突然说他再过几天就走了。我觉得现在不应该提起他口中的女孩A。但我还是说了。过了一会,他说老子不会白等。我让他回去早点睡吧,但我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睡得着。
第三天我在旅馆的外面等女孩,她说我们是租个车去还是走过去。我想了想步行大概要一个小时,但可以先坐个当地小车到出城的地方,然后再步行过去。路上我们才说了些自己的事:女孩来自广东的某个小地方(但也足够发达),她一个月前和男朋友分了手,再过一个月就要去美国了。我说不错,和一个美国人结婚总比中国人强些。女孩摇摇头,说她并不想走,如果那个人再来找她,她说不定会改变主意。我说你是个恋旧的人,这点我们有点像。她问我不觉得她很被动吗,一点都不会争取自己想要的。我说没事啊,差不多我们每个人都这样。
快到达江滩的地方,声音从那边传来,我说你马上就会看到了。这时差不多下午四点多,地上还能看到我们的影子。江滩上人还不多,一些人在岸边吃着柚子,大概是路上摘的。但我想这才几天,不会这么快成熟的。女孩说这里真不错,是谁发现的这片滩。我说我路上还怕你来过呢,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我们决定等晚一些时候再下去,不至于水面上的阳光反射到眼睛。女孩的皮肤很滑,我忘记了是哪根手指在肩膀上抚摸着。她问我腿上的那道伤疤怎么来的,我想怎么回答她时看到了旅馆和我打招呼的那个女孩。她和几个男孩正朝这边走来。身后的太阳已经慢慢消退下去。我看着她身体的轮廓,看不到她的脸。她朝我走来,显然看到了我身边的女孩。她说你也来这了。我抬头看着他,说是啊。然后她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几个男孩,接着用手对我示意她先下去了。我点点头。
我看着女孩和几个男孩陆续走到江边,慢慢把身体淹没在水下,很快他们就只露出头。我对女孩说我们也下去吧,这个季节天黑得很快。她同意了,我们在浅水滩走了走,我才发现女孩对水有些恐惧,她需要我拉着她往更深的一些地方走去。更多的人朝那座山游去,在天彻底黑前再回到岸边。水温有些凉意,女孩说她不能再往下游(其实是走)。我把她送到浅滩,她的心好像一下放下来。我说我要游到那座山,然后很快就回来。她朝暮色中的山看了看,面色又恢复了紧张的神情。我说你就在这等我,用不了多久的。女孩看着我,拿着我的手放在她腰上,很凉很滑,像水底的石头。我准备往深水游去的时候何胖子站在了岸边,我喊他,他下了水。
我们俩并排游着,何胖子的水性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快我们就拉开了距离。我回头看了看岸边,一些模糊的往事像突然出现,我觉得身体有些下沉,但我及时调整了身体。远处的山上有人在跳水,像一声声划在夜色里的呻吟。我看不到何胖子了,这会估计他已经快游到山边了。水温有些变凉,江面的水还是温的。等我到山下的时候,山下大约有十几个人,他们让我朝那边游,因为有人正准备往下跳。我抬头看到了一个灰色的东西盛着暗红的血液坠落下来,然后大约过了十秒突然冲破水面冒出来,一些人叫出来。我看了看周围,但没有看到何胖子。我需要休息一下就游到山边,抓住一块石头让自己漂在水里;石头很光滑,是长期很多手抓着形成的。有一会我觉得像抓住某个人的手。我又看了看岸边,已经看不清什么了,我的目光只能在晃动的水面上徘徊不定。又有一些人从山的另一侧爬到跳水的地方,我看到一个女孩,以为是旅馆聊天的那个女孩,但不是。我想该回去了,还有人在岸边等我,何况夜晚的江边会有风,还不如水里温暖。
女孩已经穿着衣服和几个人在江边升着篝火。她的头发还未干。看我走上来她喊我过来,但我有点累,只想坐下来歇歇。
远处江面有几只船点着灯,应该是捕鱼的。
我看向山那边,一片安静,看不到黑色身影一跃而下,我想他们应该都在游回来的途中。不久何胖子游了上来,他看起来很累,身体在喘息着。我想和他说点什么。他走到我身旁也坐了下来。一会那帮年轻人也游上岸,站在岸边等待着晚风吹干身体。我想和何胖子说这山看起来更像个什么的时候,那边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说少了个人,我没听清名字。我走过去时有人已从篝火里拿起燃烧的木头照向江里,有人呼喊名字。这次我听清了名字,是旅馆那个女孩。他们在回忆游回来的路上看没看到女孩,但没人记得。我问女孩刚才在岸边有没有看到那个和我打招呼的女孩上来,她摇摇头,像是要哭出来。我们想再次返回江里,但现在已经漆黑一片,月光照着江面,像那晚黑色的大陆。我们在大声呼喊着女孩的名字,声音似乎撞到了对面的那座山上反弹回来。我和几个人游了一段距离不得不返回来,不远的山躲在黑暗里让我恐惧不已。我觉得腿有些发软。何胖子朝我这游过来,把我拽到了岸边。远处江里的船只现在变成了一个虚无的亮点。
有人报了警。半个小时后大家又想或许那个女孩已经回去了。女孩浑身打着冷颤,我只能先送她回去。失踪的女孩没有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回到旅馆,坐到她常坐的那个位置,永远一种渴望着和别人说些什么的神情。
我看到那天她坐在上面的沙发上空空荡荡。旅馆其他人也没有见到过她。
两天后我和何胖子准备离开W城。那天下起小雨。和女孩分开时她说我们要保持联系,你不睡觉的时候我在美国正好是白天。我点点头,然后我送何胖子到火车站,他要去另一个地方,是到火车站才决定的。我说有些事你要等待太漫长还不如自己去找,说完这句话,我觉得我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我们再无话可说。何胖子让我不要再想那件事,每年都有人去了那里,说不定这次是那个女孩去了。我在想他说的那里是哪里时,火车已经要开了。他背起包朝他要进站的口子走去。在他包的左侧网兜里有一块石头,我没来得及问,他就转过身只想快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