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到达W城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周围除了路灯一片黑暗,我以为整个城现在都在睡梦中。没走几公里,空气里开始漫弥着烧烤和木炭的味道,还有一种鱼的腥味。接着像进入了闹市,人群在一条分叉的街道上拥挤着,路两边都是酒吧、饭店和旅馆。何胖子在一家烧烤店门口等我,我看见他时我们俩相互招了招手。像第一次见到那样。我们走进烧烤店,要了一份龙虾和两条烤鱼,又各自要了一瓶啤酒。一个系着围裙的女孩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尝尝他们家的特色啤酒鱼,女孩看上去还未成年,前额的头发热得贴在皮肤上。我们同意尝试一下。离开时我们才发现这里的饭店每家都有这道菜。
何胖子住的旅馆后面有一条河,河水不停发出的声音传到屋里。他说前几天这里住着两个女孩,但她们突然要走,就低价让他住了。我收拾好行李,把衣服从包里拿出来摊开放在一张桌子上。半夜我被老鼠吵醒了,何胖子在打着呼噜。我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周围没有声音。半圆的月亮,没有风。也许是喝了一点酒,眼前此时W城安静得像一个棺材。
第二天我找到了一家旅馆。老板是个福建人,说起话还带着方言,并且有意地避免一些家乡发音。我找到房间,墙上到处写着字和句子,还有一些卡通画。还有一些令人发麻作呕的诗。一会儿,有人来敲门,是个女孩。她问我是不是从X来的,我回答是。我问她也是吗,她否认了,但感觉女孩似乎知道一些关于X的事情。晚上她来找我问去不去一起喝酒,我说还有别人吗,她说还有十几个人。我看了看女孩,眼睛很黑,脸上有几颗痣,还保持着等待回答的表情,我说下次吧,和朋友约了去江边。
我没有去江边,而是走到一条人很多的街,酒吧驻场歌手的声音在人群的嘈杂声音中像一种更讨厌的噪音。我走进一家相对安静的酒吧,要了一瓶啤酒。酒吧里零散地坐着几个人,很难想到这是刚才那条街五分钟路程外的地方。中间我换了一次座位,坐到了靠近前台角落的地方;那里坐着一个女孩,我并不打算马上看到她的正脸。女孩桌前放着一杯深色的酒(应该是一种烈酒),她看着酒吧前台的某个地方,不像是希望有异性上前搭讪。最终我还是没有和女孩说话。有时候我想有些女孩还是离她们远一些好。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有人摔碎了瓶子,两个人动起了手。
回到旅馆我们第一次有了疲惫之感。何胖子在我房间。我没问他怎么进来的,这对他来说似乎不难。他问我去了哪里。我说就在附近走走。他说你应该去江边走走,我说会的。我们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接着便陷入了沉默。我到楼下买了几瓶酒,何胖子说没有炒田螺就差了很多意思。过了一会,我问他要不要打开电视,何胖子说随便,电视只是比我们更无聊。我把身子陷进沙发,上面有很多住客的味道,但不算难闻。何胖子给我说他来这找一个女孩,我点了点头。女孩是他老家的,现在在一个小地方读大学;她不该去那种地方读书。我说为什么不该去。他说那里不是她的天地,她应该去大城市。我想了想,大城市对一个女孩到底有什么益处呢,但我没有说出来。他说女孩应该就在最近会来这里。我问他打算怎么做,何胖子摇摇头。大约过了半分钟他说道:老子等了她好几年,连个逼毛都看不到。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女孩什么样我都没见过,何况我早就不清楚等待一个人的感觉了。我找了些能给他安慰的话,不过听起来就是些风凉话。临走前,何胖子又告诉我应该去江边走走。我再次点点头。
早上我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一群外国人穿着短裤准备去江边,其中一个(看起来是美国人)穿着紧身的裤衩。我下楼的时候旁边的几个年轻人正准备去退房。每天都有人来到这里,离开这里。
我才发现何胖子说的江边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可以说这里从城中心往外走二十分钟都是江边。我去了一个别人口中的红水江滩,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据说曾经那里的江水变成了红色。到现在有些村子嫁女儿还要把布拿去江里洗一下,算是沿袭下来的风俗。滩上有很多人,很多人赤脚站在江边;水流在一个大约三十厘米的落差地带变得湍急,远处有很多江筏在上面浮着。江对岸矗立着连绵的群山,像在半空突然长出来的巨型波浪。临近中午的时候,天气变得很热。我离开江边,回到了旅馆。
何胖子正坐在旅馆大厅的沙发上。他看起来很憔悴,像是睡着了。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我去江边了。对方问我怎样。我说人太多。你应该挑个人少的时候。我说是。我走到前台要了两瓶可乐,何胖子说不喝,他坐在空调下面觉得有些冷。我说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们租了两辆自行车一路骑过闹市街,上了公路,车辆很少,几辆破旧的雷克萨斯陷在路边干瘪的轮胎里。里面已经绣得不像样子。刚开始我以为我们会有个目标,但慢慢地发现只能是漫无目的地骑着;中间经过一片柚子林,但还在成熟的阶段。我们把涩得像某种中药的柚子卡在自行车前面的铁杠下面,看起来像个水壶。路上我们没有说话。大约骑了一小时,我们到了一小片江滩:大约有几十米的长度,别的地方是杂草丛生和一些退去江水后露出地面的石头。我们放下车走过去,何胖子说这里才是真正的江边。江边只有两个人,躺在石头上面晒着太阳。江中有一座山,上面被绿色植物覆盖着。来这的人都会游到那座山下,何胖子说。我看了看,那座山距离脚下大约有三百多米,山后是看不到头的江面。那山上长着树,我说。何胖子说那很正常,树根都会长进石头里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游到那座山下吗,何胖子说。
或许是我们的到来打扰了岸边躺着的两个人,他们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我说现在就我们俩了,我们下去游一会吧,同性恋们应该喜欢这片江滩。何胖子没有说话,看着那座山的某个地方。我说那山长得像一个江里的怪物,被什么人化成一块巨石。不知道本地有没有这个传说。何胖子说你可以写一个这样的故事。我说我是个外来人,这事轮不到我来做。太阳快要下去了,霞光照到江面上。慢慢地有些人陆续来到这里,开始朝那座山游去。我坐在江边抽烟的功夫就有几个人已经在山上的某个地方朝下面跳水了。
晚上我们去找田螺吃,太辣。何胖子说少了那种乡愁味。我没听懂他说什么,他的意思应该是香臭味。
过几天她就来了,他说。我刚开始没明白是谁,但很快就想到了A。我说那女孩到底什么样。何胖子桌前剥了一堆田螺壳,一堆从江里捞出来的青黑色玩意。
就那样,普普通通。我说总得有点什么特征,哪怕乳房很大屁股很大那种。他仍摇摇头,似乎在找些词汇回答我。最后他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我看了看,说还可以。何胖子说就那样吧。我说她说什么时候来吗。何胖子说快了吧,就这几天。早晚几天也无所谓。最后他加了一句,很轻。
街上人很少了。一些还在流连的人看起来很失意,似乎是好姑娘都被别人带走了。我对何胖子说,我们要不要去找找。对方说找什么。我说当然是女人啊。何胖子笑了笑,说几个小时前满大街都是女人,现在倒想起来了。我说不是那种女孩,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我也不确定这个城里有没有。
我们走了好几条街,没有发现什么,几个形单影只的女孩看起来不像是干那行的。经过何胖子的旅馆时他说他先回去了,如果我还想接着找的话,建议我先找个当地人打听一下。我又看了看何胖子撇着外八字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然后转头走了。
那个女孩先朝我打了招呼。我突然想起是那天来敲门问我去游泳的女孩。我也给她打了个招呼。她问我去了哪里。我感到一阵惊讶,差点直接说去找妓女。她挪了挪身体,靠近沙发的一边坐着,右手支在沙发上撑着头。我坐到了她对面的沙发上。我们聊了X城,聊了她的老家C城,聊了音乐(她喜欢张学友)。我说我没听过,其实是听过的,她感到难以置信,我说我没有主动去听过。聊了她的一个酒鬼舅舅,我推荐了部山田洋次的《舅舅》给她。最后她问我来这里的目的,我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想了想要不要问她,但想还是算了。已经很晚了。
晚上我没怎么睡着,一段时间后我很快入睡了。
两天后我第一次出城。原来城内比我想象的大得多,城外的田野到处都是果林和村庄。我走到一条通往某个村庄的小路。由于刚下过雨,路面有些泥泞。几座房子从果林后面隐现出来,从小路分叉出来的一条铺着很多木板的路连着房子。我想走过去看看,几条大狗开始狂叫起来,我也叫了几声——一种想要打死那几条狗的冲动让我兴奋了好一会。我继续往前走,一条河被茂密的植物包围着,几个孩子在水里追着一个皮球。我走到跟前,他们没有理我,继续追着皮球。我捡起他们脱在岸边的衣服扔到了一棵从水里长出来的树上,心想他们有办法拿下来的,然后折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