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路克”带你环游世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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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西风裁翡翠:爱尔兰中南行(4)

日光渐敛,天色由蓝转黑。灯光。沉默。面积越扩越大的沉默。我们擦擦嘴巴,起身,互道晚安,回到三楼,内心深处各自紧闭的蚌壳。无聊几乎将我压垮,而睡眠是一片泥沼。窗口合拢眼帘,不再掠过草地、树丛,俯瞰水面对岸的城区。夜半。沉默。梦魇。嘀哒。每个人身体里的一小片大海。年久失修。嘀哒。嘀哒。大海的纸巾或泪腺。她的皮肤不时隆起,水的皱纹挤向船底。风在水面之下,倒立着吹动。

第二天上午,九点,沃特福德敞开它的风衣或斜坡,欢迎我们检索创建于10世纪初叶的城市。

河流。港口。公路。落叶。火车站空无一人。汽车站犹犹豫豫。有人要去英国,苏格兰,沃特福德却挽留了她。来吧,一起上坡。沿着河流拓展的城市,瞪大余怒未消的眼睛。游艇。教堂。城墙。废墟。涂鸦。彩色的房子。肉身一般和缓起伏的街巷。精心拼接的地砖。烟头。酒桶。自由市场。面包。鸡蛋。玩具。摩托车。汽车。手推车。路人甲乙丙丁。甲乙丙丁脸上各自的庭院或愁云。

自由市场的面包与晨晖一同降临沃特福德的街巷。

尽管有着彩色的房子,沃特福德却绝非令人过目难忘的城市。

坦率地说,沃特福德绝非令人过目难忘的城市,尽管它有着引以为傲的天主教堂——约翰·罗伯特设计,1773年建成,号称爱尔兰18世纪最优美宗教筑物,新古典主义乔治式样外壳,巴洛克风格内顶,艾略特·琼斯管风琴,系列音乐会——然而,提起这座城市,我最先想到的,却是一座水晶工厂。

水晶艺术。丰裕阶层必不可少的生活道具。不是情景喜剧,而是舞台剧。一间奢华的餐厅——这种奢华的餐厅随处可见。香槟。鲜花。两扇门。一扇通向走廊。一扇通向浴室。而双人床在楼上。他们手牵着手登场。她惊叹于室内的华美。他却说:你要洗澡吗?她摇头。于是他们坐下来,举起杯子,水晶的,轻轻一碰,余韵绕梁。好吧,慢慢来。耐着性子背诵文明社会早就替所有人写好的台词。

肉身一般和缓起伏的街巷里矗立着教堂的废墟。

在沃特福德水晶工厂,幕后的劳动亦是幕前的演出。

创立于1783年的沃特福德水晶工厂位于城区南端。稍一跨入接待中心大门,眼前已尽是衣冠楚楚的游客,甜蜜生活里成功的演员。他们或是造访购物中心,选取晶莹剔透的道具,或是静候于走廊、餐厅,在水晶大本钟或水晶奖杯身旁,等待下一班厂区大巴将他们送入最黑暗的部分——欧阳江河《玻璃工厂》:“整个玻璃工厂是一只巨大的眼珠,/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它的白天在事物的核心闪耀。”

在捷克,波希米亚,卡罗维发利,我曾走进另一座水晶工厂。吹玻璃,切玻璃,磨玻璃。满面火光的工人一面痛饮一面劳动。捷克啤酒。吹气管。黑暗的燃烧的流动的柔软的坚硬的冰冷的光明。而在这里,沃特福德水晶工厂,幕后的劳动亦是幕前的演出。舞台整洁。工人得体。不酗酒。不吸烟。吹气管尽头奏出了杂耍或马戏。鼓掌。内心深处的喝彩。沙、铅与碳酸钾闪闪发亮的魔术。百分之三十的含铅量。水晶与玻璃的区别。一个阶层通透于另一个阶层的指标。如果他们坐了下来,举起杯子,玻璃的,轻轻一碰,脆弱难堪。好吧,再见。文明社会写好的台词还是留与别人。在纽约,在伦敦,在上海。

吹气管尽头奏出了杂耍或马戏,沙、铅与碳酸钾闪闪发亮的魔术。

为了生活的香槟的泡沫,日渐谢顶的工匠抱举昔日恋人头颅一般勾绘、雕琢、打磨出一尊又一尊水晶胚胎,那是成功者或应赢取的奖杯雏形。工作台上,铜轮飞转,玉屑四溅。记忆中的图案。几何造型。深深浅浅的纹饰。磨砂。抛光。珠圆玉润的窃笑的狂喜的心知肚明的香槟的泡沫。

身为爱尔兰水晶艺术代表,沃特福德水晶系列重点复制18及19世纪期间著名设计。没错。21世纪,以信息投机的时代,一个幽灵,复古主义的幽灵,依旧在主流趣味的神经中枢徘徊。他们又碰了一下杯子,依旧余韵绕梁,好吧,继续,耐着性子背诵剩下的台词。

沃特福德水晶工厂

交通:由沃特福德市区搭乘前往Belly Beg或DIT的公共汽车,于沃特福德水晶工厂游客中心下车,约十分钟车程。

电话:+353-51-332500

网址:www.waterford.ie

沃特福德天主教堂

以“水晶之城”而为游客熟知的沃特福德,其实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既然前往,除了购买水晶记念品外,城内的这个教堂不可错过。此教堂被誉为爱尔兰18世纪最优美的宗教建筑。

电话:+353-51-858958

电子邮件:info@christchurchwaterford.com

利斯莫尔城堡 Lismore Castle

学习自我的迷宫

自高处回望,利斯莫尔城堡花园就像一杯红茶,或是一碟果酱,但更像红茶再加上果酱,甜丝丝,甜兮兮,甜腻腻,植物根茎里激荡着圣乔治海峡彼岸国家的审美趣味。主人希望游人写信给他,谈谈花草,谈谈雕塑:尊贵的客人,我究竟该请艺术栖身何处?

石头围墙圈起的宇宙里,一上一下,两座花园簇拥着紧紧踩住斜坡的城堡。

沃特福德郡的布莱克沃特(Blackwater)山谷中,有一座利斯莫尔城堡(Lismore Castle)。近午时分,汽车停在城堡门前,一片纹丝不动的空气中。大门右侧,一座建于17世纪的门楼,正是进入城堡花园的捷径。唔,你好,你好——父女似的两位守门人听罢司机的解释,来者何人,姓甚名谁,所为者何,才各自挤出一丝检票员才有的似乎别有深意的微笑,下意识地摇一下头或点一下头,无可奈何一般欢迎我们进入德文郡公爵拥有的物业。

石头围墙圈起的宇宙里,一上一下,两座花园簇拥着紧紧踩住斜坡的城堡。城堡并不欢迎我们,大门紧闭,侧门亦紧闭,比台阶更结实的扶栏像是两截正在发芽的石头,台阶仅仅覆满落叶,它们却已融入乔木、灌木、苔藓与野花相互纠葛的梦境,以为自己也是植物,敏感,坚韧,枝蔓横生,一面向泥土索取腐殖质、矿物与淡水,一面期待着等距排列的灰色石球花蕾一般吐露出爱的讯息。

利斯莫尔城堡好似紧闭的蚌壳、碉楼高举的孤岛、任人驰骋却静止不动的马背。

你每走一步,它们便已度过嘈杂的一季。

利斯莫尔城堡脚踩的土地,曾为僧侣所有——公元633年,矗立河岸之上、尽收远近山色于眼底的建筑,却是一座献与上帝的宅院——但随后千百年中,世俗权力攫取了土地,所有者更迭,人工筑物损毁又矗立,直至1753年,土地归入德文郡公爵名下,城堡、花园方日渐形成今人所见的样貌。

利斯莫尔城堡好似紧闭的蚌壳、碉楼高举的孤岛、任人驰骋却静止不动的马背,城堡下的花园则像大海,像迷宫,像片刻分开又迅速合拢的活生生的时间之水,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从坡下到坡上,对于微观世界的性灵来说,不多不少,恰是足以耗尽余生的长度。

我们分开波浪,进入花园,仿佛前去与未来会合。但未来是桩秘密,是桩疑案,我们的会合,更像一尾鱼儿与五湖四海的会合、一只蜉蝣与永恒时间的会合、一只公猫跳上窗台与都市之夜的会合。这是有限与无限的会合,花园一如星云,每一片低头沉思的花瓣,都是一粒怀有神秘宇宙的星汉。星汉静静地舒展、合拢,你每走一步,它们便已度过嘈杂的一季,而当你走完一生,它们仍踯躅于无始无终的一瞬。

上花园里筑起层层递让的台地。这是具体而微的梯田,一路抬举着蒲公英与玫瑰,抬举着模仿枯山水的花圃,抬举着向几何形体致敬的灌木,抬举着苹果、油桃、樱桃、杏、梨与木瓜斜逸的枝干,抬举着果园与菜园,将我们从草本植物夹道的小路,引上围墙拐角俯瞰一切的炮台。

自高处回望,利斯莫尔城堡花园就像一杯红茶,或是一碟果酱,但更像红茶再加上果酱,甜丝丝,甜兮兮,甜腻腻,植物根茎里激荡着圣乔治海峡(St.George's Channel)彼岸国家的审美趣味。园中有雕塑,具象抽象并存,上花园五处,下花园四处,彩色长椅也似雕塑,更纯粹,更突兀,更直接。主人希望游人写信给他,谈谈花草,谈谈雕塑:尊贵的客人,我究竟该请艺术栖身何处?

花园像大海,像迷宫,像片刻分开又迅速合拢的活生生的时间之水。

每一片低头沉思的花瓣,都是一粒怀有神秘宇宙的星汉。

下花园里,近城堡处,一块倾斜草坪托浮出一方石片拼成的断路或台地。这是另一样雕塑?城堡投射在天上又倒映于地面的暗影?山茶、玉兰、杜鹃、醉鱼草与满山红汪洋中的孤岛?浪花静寂,肥硕得近乎神秘的浪花,默默注视着浓郁色彩中一抹毫无来由的灰色——地心之鱼划破青草的脊背?

向南,穿过幽暗树丛,穿过繁星点点的蓝铃,英国雕塑家安东尼·葛姆雷的作品《学习自我》正匿身于多有情侣丧失自我的某一角落。2003年1月16日,我曾在广州与这位生长于伦敦、毕业于剑桥三一学院及两所美术学校并游历印度三年的当代艺术巨匠邂逅。两天后,花都郊外象山小学的操场上,他率领着小学生和家长们以及广州美术学院、华南师范学院的大学生共计三百余人,展开了他那著名的亚洲《土地》计划。参与者们成行成列端坐砖头之上,整整齐齐,头戴一模一样的草帽,顶着太阳,摔泥巴,捏泥人。那情境,不禁让人联想起人民公社的集体生产,所有社员都是女娲,捏土造人。《土地》是全球性的长期项目,始自1989年,安东尼·葛姆雷希望作品出自地球表面不同地区年龄各异的人民之手,“她由土制成、以火生成,其情感来自触摸,其思想来自观赏”。《土地》在中国大获成功,依照安东尼·葛姆雷三项指导原则(第一,雕塑的尺寸是手掌大小的,雕塑必须能够站在手掌里;第二,雕塑必须直立;第三,雕塑必须有两个眼睛,凝视天空)捏造出来的泥人,经过砖厂烧制,先后被送往广州、北京、上海和重庆展出。安东尼·葛姆雷将展示场所限定为封闭的室内空间——作品摆满地面,观者只能隔着门槛向内张望。他说:“你绝对不可能走进摆放作品的场所。从这个角度来看,当你去欣赏这个作品的时候,反而是这个作品在注视着你。”《土地》呈现的是观看与被观看、集体与个人之间的吊诡。安东尼·葛姆雷告诉笔者:“想要检测一件作品是否真正具有艺术感染力,要看在欣赏作品的过程中能否把整个作品在记忆中带走,也就是说,当你想起这件作品的时候,也能够回忆起展示作品的场所。作品和场所合而为一才是完整的作品。我们现在必须说:内容(雕塑)只是作品的一半。”安东尼·葛姆雷多数作品皆以“天(环境)人(雕塑)合一”为主旨,比如矗立在英国海边的《大地、海洋与空气II》(1982),其震撼力即来自海滩、浪花、天空与作品的融合,而其代表作《北方天使》(1998),则以高20米、翅宽50米(波音767机翼的长度)的雕塑体量兀立于盖茨黑德高坡之上,不仅统领环境气场,更是将那一衰退已久、面目晦暗的煤矿城市一举推入英国公众深受好奇之心驱动的注意力漩涡。

下花园里,近城堡处,一块倾斜草坪托浮出一方石片拼成的断路或台地。

利斯莫尔城堡花园中的《学习自我》乃安东尼·葛姆雷创作于20世纪90年代的系列作品之一,试图表达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认识并把握内在的精神与灵魂。该系列其他作品包括《学习观察》、《学习思考》、《学习生存》等,皆以典型的安东尼·葛姆雷式创作方法完成——凭借助手机敏而娴熟的协助,艺术家将自己的肉身封入塑料袋内,历经紧张、危险又黑暗的过程,以身体为材料,为工具,为目标,翻铸出一尊又一尊真人大小的铅模。《学习思考》曾获得最理想的展示方式——某一室内空间,作品头颅消失、躯体腾空且悬系天花板上,而地面一无所有——环境的恰当介入,成就了作品的多义或歧义。但利斯莫尔城堡花园中的作品却未能如此幸运——语境牵强,《学习自我》只好学习顺从命运,佯装一截隐蔽的树干,屏息凝神,决意不以晦涩的理念惊扰正在学习品尝口水的青年。

利斯莫尔城堡

电话:+353-58-54424

传真:+353-58-54896

网址:www.lismorecastle.com

电子邮件:lismoreestates@eircom.net

比台阶更结实的扶栏像是两截正在发芽的石头。

科夫 Cobh

为了告别的聚会

科夫曾名皇后镇,是一处微小无言但在爱尔兰移民潮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港口。1848年至1950年间,约600万爱尔兰人移民海外,其中约250万自科夫出发。对许多人来说,科夫正是最后回眸之地:永别啦,祖国!

詹姆森威士忌酒厂露天陈设的蒸馏器具。

米德尔顿(Midleton)。水面。泥滩。司机几乎陷入沉思。爱尔兰版浮士德:停一停吧,真美!然而,中国俗人只望见一片阴沉的水面与泥滩——也许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望不见他脑海中那片阳光灿烂的昨日,也许,在这里,他曾经失去或得到过爱,也许,他只是喜欢泥滩,仅此而已,也许泥滩就是他的诗意。

詹姆森威士忌酒厂。停车,小便。浮士德吹起小曲。太阳出来了。爱尔兰的太阳,转瞬即逝脱手而出的气球。汽车继续向议员竞选海报潮水般此起彼伏的乡间公路上疾驰。这是民主的爱尔兰,总理正在电台里哆哆嗦嗦接受质询。这是太阳神出鬼没的爱尔兰,绿意时深时浅,时浓时淡,翡翠海中变幻不定的绿宝石。

科夫(Cobh),一座半岛,凯尔特海丢入陆地那湾丝带缠裹的一只纤足。过桥,遇城堡废墟向右,紧贴堤岸,直取岛中腹地。对岸,另一块陆地,匍匐的屋舍、草地与树木,匍匐向大地与水面的阴沉的天空或海风。

广告牌对面,便是一处微小无言但在爱尔兰移民潮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港口。

废弃的维多利亚火车站已被改造为小巧精美的遗产中心。

一座小镇。科夫曾名皇后镇(Queenstown)。停车场,戴三个表而非三个代表的广告牌对面,便是一处微小无言但在爱尔兰移民潮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港口。1848年至1950年间,约600万爱尔兰人移民海外,其中约250万自科夫出发。对许多人来说,科夫正是最后回眸之地:永别啦,祖国!

时过境迁,爱尔兰依然希望后人铭记艰难岁月——庄稼歉收,大饥荒,机会缺失,贫病交加者背井离乡——在都柏林,利费伊河北岸矗有饥民群像,而在科夫,港口边,废弃的维多利亚火车站已被改造为小巧精美的遗产中心,以图片、影像、文字及实物再现那一场愁云惨淡的噩梦。遗产中心门外,凭水临风,立出安妮·莫尔塑像,1892年,她带着两个弟弟远走他乡,经过12天航行,成为第一位由爱利斯岛合法进入美国的爱尔兰人。

1892年,安妮·莫尔带着两个弟弟远走他乡,经过12天航行,成为第一位由爱利斯岛合法进入美国的爱尔兰人。

科夫多彩色屋舍,起伏不定的街巷荡气回肠地弯转。(摄影/姜玢)

科夫也是泰坦尼克号最后停泊之地。1912年4月11日,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豪华客轮泰坦尼克号自英国南安普敦港启程,次日中午抵达科夫附近锚地。一批对新世界满怀憧憬的爱尔兰移民在此登船,或许,他们之中,即包括《泰坦尼克号》电影里那位肆无忌惮吐唾沫取乐的年轻人原型。14日夜半,泰坦尼克号在北大西洋与冰山相撞,15日沉没。由于缺少充足的救生船只,约1500人葬身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