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珂
1.
一张照片。你我虔诚地跪倒在佛像面前。盛夏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殿堂上，被垂下的红绸门帘打作淡淡的红。几封被红丝线捆扎在一起的信。每一封都被压得平平的，若不是字迹颜色褪得浅了，牛皮纸上根本看不出岁月打磨过后的痕迹。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下午，那些你我共度的时光，那些你划在我心上的痕迹。它们一直埋藏在我的内心深处，这一日，像是终于找到了一道宽阔的时光大门，洪水一样汹涌地扑上来。
我被淹没。
我被冲着走。
像是时光突然倒流，我回到原地。
有你之地。
2.
高一的时候，我们住在“绣楼”——一幢木质的两层小楼，有着典型的俄罗斯尖顶。据说是东北女子师范大学搬迁到这里时修建的。由于年代久远，脚踏上去，就会有嘎吱嘎吱的声音，惨烈地响起。
我所在的位置就在楼梯口上来的第一间教室的第一排。
每次有人上楼，我都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匆忙的，悠闲的，沉重的，轻巧的。每天听的最多的，是上课铃响的瞬间，一群人鬼子进村了快逃亡吧一样的脚步声。
因为这些丰富的遐想，我习惯了把头埋在肘弯，不在声音引发我的好奇之前，绝不去看来人的脸。
所以说，周一帆，我承认，抬起头看清你的脸，其实是蓄谋已久的。
我对你的好奇，我对你的观察。
统统细致入微，统统牵动了我的心意。
脚步声沉重。代表主人满腹心事。且极悲痛。一步，一步，似迟疑许久，终发了狠心才踏下，又留恋了许久，方才不舍地提起。每一步，都牵扯着木地板的呻吟，每一步，都如踏在我心上。
转角前后，总共十八层台阶。
你落下第二十步，我适时地抬起头，看见你渐渐浮现在教室门口的身体轮廓。
穿了很简单的白色棉布T恤。更像是挂在你身体上的，我透过起伏的线条，猜测着你胸脯的厚薄度，以及腰身的宽窄。
比板寸稍长的短发，并非根根直立的硬挺着，反倒有些绒线小熊的毛茸茸的感觉。
你一直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走过。
我有些失望，虽然看见你的半张脸，足够英俊的半张脸，但微微垂下的眼帘遮蔽了心灵的窗户。我要学神婆猜度每个人心意的心愿未能达成，我怎能甘心呐？
是你听见我小小的抱怨了吧，所以才会中途折回来？
大概只是要证实一下是否有人在偷偷关注你。
你直直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扯个笑给你。
你扔给我一串五角星手链。
我诧异而受宠若惊。
你淡漠转身，留给我一片遐想空间。
3.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长了一颗小熊头的男生。尽管之前我们可能曾无数次在走廊里相遇，我们在高一年纪不同班级里。尽管你以前的脚步声我也听过，它们湮没在众声之中，但我对你始终没有过多的关注。如果不是那一串五角星手链，或许你也只是我日记里很普通小熊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忙于打听关于你的一切。
五班的。班长。篮球队队长。画得一手很好的漫画。远远地，我也在楼道里遇见过你几次。你和同班的男生走在一起，互相开着玩笑互相推攘。我想要叫住你，你看到我，目光倏地转过去，笑闹的声音更加大了。
可惜你骗不了我擅听脚步声的耳朵。
你在逃避什么？
你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我的小熊头。
4.
没有想到会在放学路上遇到你，在那个时候我已经下意识地犹豫自己要不要上前打招呼了。
你也看到了我，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自然而然地从自行车上下来，和我并肩走着，一只手支撑着龙头，一只手插进裤兜。
“是不是一直在好奇我为什么送你手链？”
仰望天空的脸，我看不出你的表情，只能傻傻地顺着你的视线望过去，低低地从嗓门里挤出一声“恩”。
“不想要的话，你完全可以直接扔回给我啊！”
“啊？”
“你是不是以为那是我送给你的表白礼物？”
“啊？”直到看见你唇角那一抹戏谑，我才明白自己被耍了。你不过是要拿我开个不咸不淡的玩笑吗？你从一开始就是在搞恶作剧吗？我忽地愤怒了，一步跳到前面拦住去路，大喊着要你说清楚。
“啊呀呀，你也太认真了！好了啦，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死小熊头！”
那是我第一次喊出我给你的代号。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
因为你一直叫我重复，重复重复再重复。
5.
第二次遇见你，是在足球场。我所在的二班和你们五班踢比赛。我守着一箱子矿泉水，目光痴痴地跟着足球跑，看见你就忍不住笑。你实在不怎么适合踢足球。长腿长脚的，和旁边的人一比，你像根木头桩子，而对手又十足地一颗矮冬瓜。但再矮再胖，他也是我们班的前锋。我必须对你这个后卫同仇敌忾。
“过——过——过掉那根木头熊！”
你肯定听见了，而且肯定是想报复我呢。不然，那颗足球怎么会那么准地飞到我腿上来了？
你远远地跑过来，向我行了个军礼，说了声对不起，就转身跑了回去。
前一刻我还笑一着，后一秒就直接坐到地上哭了。
裁判吹响了哨子，罚你背我去医务室。
“等会儿不行啊？”
虽然球踢得不咋地，你的参与心倒是蛮积极的。我刚要点头，裁判很不客气地掏了红牌。
“我有理由相信你是故意的，下场去吧！”
你摸了摸鼻子，直接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尖叫声连连，我羞得满面通红，你得意地退场。
拐到教学楼群的空地，死小熊你就放下了我，看了看我的脸，有些嘲弄的微笑：“心是不是在扑通扑通地跳啊跳啊？”
我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朝前走：“腿部经脉跳得更厉害！”
你一把拽过我的手，按在你腰的另一侧，支撑着我大半部分的重量，带着我朝前走！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最害怕看见女生隐忍的表情了！”
于是，我真的哭了。
一半儿疼痛。
一半儿心酸。
你慌忙伸手为我擦眼泪。
旁边走过去一个穿着白绿相间长裙的女生。
我清晰地听见了她鼻孔里的声音。
你手上的力道，适时地重了几分。
6.
期考之前，全年纪共同举办了一次摸底测验。我被叫去语文组办公室帮忙汇总测试的成绩，你的班主任突然走过来跟我说话，语气里尽是难以置信。
“听说涫涫最近和我们班的周一帆走得挺近？”
“哪里有？”我有些心虚地回应，害怕从此惹上早恋的是非。才高一啦，成绩再好，老师们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千万别抓我当典型啊。
“我看他也没那个福气！他要是能学到你一分的上进和努力，我也就省心许多了。偏偏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看这次的测验，语文才87分啊，150的总分这都算没及格啊！你不嫌弃他我都要去跟菩萨烧香了。”
语文115。数学123。英语108。物理87。化学75。政治95。历史97。
语文87。数学91。英语70。物理76。化学67。政治90。历史85。
“涫涫你能帮忙就多劝劝他吧！”
说不清最后这句话的含义。我只是在老师走了之后再无法稳定心神。我异常的紧张，把一个同学的成绩来回算了三次，每一次的总分都是不一样的。
索性放下笔，留了张条开溜。
居然在走廊上遇见了你，你摸着脑袋，似乎一直在沉思什么无法理解难题。
连我在你身边站住，你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