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1
那个下午我从学校东边走过来的一路上,拿手指在路边各色商店的玻璃橱窗上,敲打过来。漆原拉扯着我的袖子,萧哓你还小啊?这么幼稚!我不管他,继续我的小动作。为什么在漆原嘴巴上说的是幼稚,但在表情上,却是他想要呵护的可爱?
为什么两个人,两个差不多大小,并且我们都在一个班级上,听着相同的老师上同样的课程,每天按照同样的时间下课,吃饭,回家,却对人有着不同的看法?
上帝真玄妙,造出人有不同的心思。
漆原拉下我的手臂,始终企图让我安分起来。他的白色的鞋子被灰尘沾染,该清洗了。他的嘴巴带着因为我不听劝告的懊恼,他的眼神几乎想要把我拿绳子绑起来。最后我说,你要想找一个乖巧的玩具,去找宁聍啊,干吗找我呢?
这就是我们的四人主题战争。一场一旦展开,就延续至今,并且都无法脱身的高级游戏。
2
两年前的黄昏,嘉明中学,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还没有下,我已经看见了北山。北山的样子非常奇怪,他趴在后门那,眼睛拥挤在小孔上,打量教室里的一起。北山看得累了,就干脆直接蹲坐地上。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值得在乎的样子。
他的头发染的是蓝色。
这让他看起来毫无疑问就是一个游离在学校正常学生之外的孤独行星。北山要等待的,是宁聍。
宁聍是一个传奇。每个学校都一个传奇,关于一个与众不同美丽超凡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在男生的回忆里,以旷大的漂亮蔓延开来,整个脑海都是被渲染开的水彩,缤纷而绚烂。北山喜欢宁聍。别的学生每天的功课是学科,而他每天的功课就是在教室外面张望。宁聍为自己的传奇覆盖的另外一个色彩是,她功课特棒。
这样的焦点是宠爱流向的尽头,也是嫉妒汇集的核心。上天就是这样不公平,给与她心高气傲的资本。
宁聍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一个男生。不管是帅或不帅,功课优异还是糟糕。她很认真地在教室讲台上做介绍的时候,以一种不符合中学生的冷静,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看任何人地说,我是不会和任何人交往的,请大家照顾一下我情绪和想法,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某某大学。
这般骄傲,又这般沉默。
那个时候北山还没有疯狂到翘课,被老师赶出教室。起初他是殷勤讨好,小礼物,跑腿,或者任何能够体现他的心意的契机,一概不放过。
北山最癫狂的时候,纠缠在宁聍的旁边,宁聍完全当他不存在,仿佛她只是碰巧经过集市,路边有一只流浪犬。北山忍不住把一大杯水泼到她的桌子上。浪籍一片。
宁聍不会动手,她是含蓄而沉默的。良久,她才开口说,我可怜你,过去,现在,以及将来。
北山的面色就在激动之后,转变为雪白,最后,在他的蓝色头发。
对一个男生最大的拒绝,是羞辱他,捏碎他的尊严。
北山开始越发失魂落魄,行为反常。
3
那个黄昏,他跟在宁聍的后面走,距离是20多米的样子。最后,宁聍忽然转身,一直等到北山靠近,才说,这样吧!如果半个小时内,你能够从聚光广场买一盒哈根达斯冰淇淋回来,并且不融化,我就答应你。我给你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宁聍抬手,指指手腕上的手表。你看清楚时间,去吧!
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小时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有小车。就算有小车,冰淇淋怎么保证不会融化,除非随身携带着小冰箱。
北山没有犹豫,转身就飞奔。他到底还是有理智的,所以,他就近抢夺了一个初中学生的单车。这个学生的胸口还有初中的校牌。学生慌乱,几乎不敢反驳和抗拒。眼睁睁看着北山风一样消失。发呆片刻,我走过去,站到被抢夺了单车的中学生旁边,说,别担心,他只是借用一下,会拿回来还给你的。
中学生松一口气,看着我,他面露惊恐了,他问,这位姐姐你知道,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有么?
我有哭吗?
太奇怪了。
初中学生掏出纸巾,我说谢谢你。
黄昏时刻,已经没多少人在路上,该抵达家里的都回到家了。只有一个初中学生,两个高中女生隔街而站。这次,她大概是绝对认真的。想要永远的,一劳永逸的解决掉问题。
4
万事像是轮回,摩天轮那样,一个追赶前一个,但永远无法追赶上。总在后面一个的观望里,前面那个完美无暇。那个黄昏的空气是混热的,我的耳朵里渐渐被各种奇妙的微小声响占据。我们都在等待。
世间一切都会有结果,时间问题。
如今,我收下漆原情人节送的玫瑰,我低头深嗅一口,芬芳而清冷,2月还是很寒冷,看着他,几乎不知道说什么了。太奇怪了,我对他冷淡,他却热情不减。我说,我其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心会收回。你还愿意等?他回答,他愿意。
在那个黄昏,我们都焦急的等待着。
希望不管怎么样,都要有一个结局。不要再彼此纠缠下去。
疯狂踩着脚踏板的北山,染了蓝色头发的北山,对一切无所谓,偏偏计较宁聍的北山,像是一抹水彩,在我心间的画板上,徒然一笔,再难擦去。
高中开学第一天,我坐在学校里的花坛边上,面色通红。我不敢起身,不敢走动,否则我背后的一团鲜红,会引来全校的耻笑。我不想成为笑柄。但我手边的大包行李,以及炎热的天气,叫我很想主动晕眩掉。
我没晕眩掉。
北山戴着耳机,从我旁边经过。他散漫的样子,不像学生,像是终日游荡的社会男生。他经过我,走远了。忽然折返回来。
他说,喂,同学。
我抬头看他。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同样是十四岁,有些男生懵懂到根本不知道女生是有天然烦恼的,在每个月某些时候。有些男生早熟的吓人。他的样子属于后者。
属于后者的俞北山,脱下衬衫,露出无袖的小背心来。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给我是示范,把衬衫袖子望腰上一绑,就当是穿衣耍帅耍漂亮一样。我说谢谢。我几乎要感激涕零。
衬衫到底作废了。我去商店,拿积攒起来的零花钱,起买一件同样牌子的衬衫。包好,还回去。
我没能还到他手上。因为那个时候,宁聍出现了,大家都不知道从何而来,转学出现在我们的班上。
衬衫被我小心翼翼包好,递给北山。但他心不在焉摆手,什么?你是谁?
他根本不记得我。呵!我如同跌落到异次元世界,在南极与沙漠之间穿梭。寒热交替,冰雪与烈日,垂直降落。
他的眼睛像是雷达全心关注着天空里的异国敌机,我的存在等于他呼吸的空气。他的目标与全部的心力热情,都投射到宁聍身上。宁聍在讲台上,冰冷得介绍着自己,陈述自己不打算恋爱,专心学业,就连教师,也在边上露出嘉许的神色。而北山,好像根本没听见这样的陈述。爱的诞生,犹如魔力梦魇。不可抗拒,无从反驳,唯有顺从。
咫尺的距离,被建造起沟壑,那条深而无涯的沟壑,是我无法跨越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