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五十欧元来交给我,“去楼下中国银行兑了吧,兑完给你和方芳各一百,剩下的给我就行了,其余的工资等下个月再说,我会想办法,你也不用太着急。”
接过那张崭新的五十欧元,本想多看两眼,我这个乡村里出来的孩子都没见过欧元,但此刻,又恨不得立刻飞去银行,将其兑换成可爱的人民币,接下来那半个月的吃饭问题就能解决了,然而拖欠了一个月的房租,只好再继续拖欠着了。
用最快的速度飞奔下楼梯,再冲进中国银行,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是来打劫的,我及时刹了车,走到取号机面前,假装很淡定的样子,却不知道该选择哪一块业务,一旁的保安看我迟迟未下手,用一口浓浓的盐城话问道:“先生,有什尼要帮忙滴?”虽然来盐城有几个月了,可平时都是普通话交流,对于盐城话我基本上还是听不懂,我楞了楞,对方意识到我听不懂盐城话,才改口用普通话问,我回答要兑换外币,保安帮我取了号,随即听到叫号,我加快步伐来到柜台,只用了一分钟不到,柜员便将五百多人民币交到我手上,这薄薄几张人民币此刻在手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重,看王总之前的表情,这也许是他最后的家当了。
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却不停往这方面想,越想步伐越快,快速逃离银行,回到公司,和方芳一人拿一百后,还是乖乖将剩下的钱还给王总,我并不想独吞这些钱,若要独吞,完全可以拿到钱就走的,然而真这么做,我的人格也就值这个五十欧元。
回到自己的座位,已经憧憬着今晚可以吃一顿大餐,两碗白米饭加一份油焖茄子,好久没吃过这菜了,想想都要留口水。但真到了饭馆,想了想,还是来一份青椒土豆丝吧,过分的吸收淀粉让人越来越胖,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我在这座城市吃的太好,但事实上,都是靠土豆养的。
元旦有三天的假期,放假前就在考虑要不要买鞋的事,这季节穿单皮鞋实在是太不合适了,可这就给了一百块钱,只能维持一个多星期的吃饭,还哪顾得上买鞋子。
小汪劝我还是去看看衣服和鞋子,实在没钱他可以借给我,他还是学生,我怎么能向他借钱,其实看看是可以,但买就算了,还是先忍忍,等熬到发工资的时候再做打算。
元旦那天和小汪他们骑着脚踏车去市区步行街逛了逛,这地方之前也来过,是去客户那里的时候路过,算得上是很繁华的地段,商店、饭店聚集处,平时人就很多,到节假日就更是数不清的人,狭窄的马路很拥挤,最拥挤的地方,只好推着脚踏车走,好不容易到了脚踏车停车的地方,还是要收费的,虽说只有五毛钱,可对我来说,已经算很贵了,但这一排停车场,光收费的阿姨就有三个,无论如何也是逃脱不了的,只有乖乖交了钱。
交了钱,无比后悔来这里,要是 能重新选择,我一定会选择呆在宿舍,哪都不去,似乎去哪都要花钱的,对于我这个穷人来说真是够伤心的一件事。
已完全没有了逛街的心情,我原本就不喜欢逛街,倒是小汪和他女朋友挺享受逛街的过程,后来一想,逛街岂非是女孩子最爱做的事情之一,特别是有了男朋友之后,更是每周必修课,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也许等自己有了女朋友后会改变一些的,但现实如此残酷,哪里还有心思想女朋友的事,只有父母给我的电话里总是在催促着,我如此不上心,电话里头的生活也不知吃了多少顿,虽没有打在脸上,心里却实实在在伤到了。
逛了一圈,啥都没买,时间还早,我却想回去了,还是一个人静静呆在宿舍的好。
冷风烈,腿脚有些不利索,左膝下方又在隐隐作疼,怎么也骑不快,我意识到是自己穿得太少,可又能如何呢?
路边的流浪汉裹着破大衣蜷缩在水泥地上,这种流浪汉四处可见,公司附近的大楼底下也有这样的流浪汉,一条破棉被,一件破棉衣,垃圾筒里捡来的食物,喝着污水,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每次从他身边经过,想给点钱,却发现自己比上学时还穷,上学时看到这样的流浪汉总会给个一块钱硬币的,现在,连一毛都舍不得了。
42
一个人躲在宿舍,过完这假期,便更冷了,一月四号早上上班的时候,冷风从领口直钻进身体内,哆嗦个不停,看到那些穿着羽绒服的,真想将这身羽绒服扒下来穿自己身上。我能这样做吗?不能。所以,我的身上依旧是那件已经不保暖的棉袄。
这样的棉袄我有两件,一件浅色灯芯呢的,一件是带着毛领子的黑色棉袄,刚买的时候还是很保暖的,可穿了几年后,只比普通外套强一点。灯芯呢的那一件一月二号的时候洗掉了,没有洗衣机,也没脱水机,这样的衣服洗起来很麻烦,浸泡上半小时,整个盆都里的水都变成黑色了,换水,再浸泡,再换水,用手搓洗上十分钟,整水盆都是洋碱泡沫,过上五六次才将泡沫过掉,最后叫上小汪帮忙一起拧干,晾在衣架上后,通常要四五天才能干透。
正是这样的麻烦,通常棉袄一连穿上一星期甚至更久才洗一次,更不能像方芳那样每天穿不同的衣服来上班。像方芳这样的女孩子对于公司来说,算得上是门面,也确实是需要一个看起来干干净净又漂亮时髦的女孩做门面,像我这样的,怎么看都像是个打杂的,事实上,也确实是。
等着拿工资的我们期待着元旦新年后的第一天可以听到一个好消息,但没有好消息,只有坏消息,客户那边一副很弱势的样子,老板的款项没落实,我们也快过不下去了。咦,不对,这客户不就是企业老板吗,怎么跟我们哭起穷来了?你怎么不说老板带着小姨子卷款跑路了,餐馆里所有中西餐、甜点统统两块钱,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你买不了上当……那两元商店的销售台词倒挺适合他们的。
工资的事情还没落实,公司已经在为乔迁酒会做准备了,原来王总并非是真的没钱,只是对于他来说,乔迁酒会和员工工资相比,前者是拖不起的,后者是可以拖一下的。从公司的面子来说,当然前者更重要,我也听说了这次酒会会请到盐城广告界和设计界的大腕、知名公司,和一些重要客户,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露脸的机会,所以这笔钱是万万不能挪用的,我能理解,但我的胃没有脑子那么好使,要是喂不饱它,它会起来造反。
我在盘算着这段时间怎么合理安排好身上所剩无几的生活费,如果每天只花十块钱,那么还能撑十多天,酒会要在下旬才开始,意味着客户的钱如果不能在酒会之前打到公司账上,我就不得不动用最后的一笔钱,那笔钱是回家的路费,一直存在邮局存折上。难道,真的要走到这一步?
不敢想,只有祈祷那些客户突然之间良心发现及时将设计款打过来,快要过年了,不仅是工资,还有年终奖是可以要求的,但如果公司账上没钱,就只有幻想了。
幻想是无法维持生计的。
这段时间小王隔三差五的旷工,大概是出去找新工作了吧,公司现在这个样子,做未雨绸缪的打算是对的,我坚守此地,只因为我还没学到真本领,就凭现在的三脚猫功夫,能找到一份设计师的工作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这一点我脑子里是清爽的。可再清爽又能如何?我只能找些网上的教程看,而真正关乎设计的精髓,免费的教程里肯定是不会有的,要不然,那么多的设计学院还开它干嘛,网上找些教程就能自学成才了。
这种牢骚没什么实际用处,不过是徒增一些烦恼罢了,公司里真的是无所事事了,我就像是过来蹭空调和网络的,这多少是有些无耻的,但确实是找不出太多能做的事情。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最冷清的时候,公司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此番景象,是来盐城前无论如何也没想象过的。
内心,失落极了。
随着酒会的临近,要忙的事情倒是多了起来,印邀请函,发邀请函,成了我和方芳的主要工作,为了省钱,大多数时候我是骑着脚踏车去办事,破旧的脚踏车,卖相上打了很多折头,再加上我平时穿的衣服,折头就更多了,我想改变,无奈无力改变。
幸亏方芳可以拉高一些分数,要不然,一些嘉宾看我这模样,恐怕是不会给什么面子的。
唯唯诺诺像个孙子,已经有些忘记了做人的正常状态,下班回家途中,遇到闯红灯的摩的司机,恍惚中感觉到这辆摩托车的存在,我狠命刹车,双脚也从脚蹬上放下来,点地,但力量还不够刹住脚踏车,鞋底在路上摩擦着,能感觉到这种摩擦给脚底带来的疼痛,又前行了一小段,听到“嘣”的一声,刹车断了,但车子总算是停下了,并没将我撞倒,我想喊停他,让他对我道歉,却喊不出口,摩的司机还在猛踩着油门,呼啸而过。我他妈真像是一个孙子,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不冲过去跟他讲道理或者是拼命。近来总是在一种失去自我的状态中,越来越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