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关怀常被以为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完善,有时甚至还会是居高临下的施舍,但说到底,它其实是一种生存智慧.在社会日益多元化.人与人日益相互依存的今天,尤其如此……
对生命的关怀成全了一棵树的风景我曾经以为对生命的关怀,尤其是对与自己不直接相干的生命的关怀,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是只有菩萨一样的特丽莎母亲(Mother Teresa)或者是像戴安娜王妃(Princess Diana)那样有影响有财力的名流才可能做到的。在中央电视台看到过一个叫《爱心世界》的节目,就都只是影视红星在探病签名献爱心。还曾经以为对生命的关怀,即便不如我们参加过的救灾扶贫帮困助残运动那般轰轰烈烈,也是非雪中送炭不足以道,就像常常成为新闻的那种。因为都太过崇高了吧,对“生命关怀”这样的命题,曾经很容易逆反。
后来才慢慢意识到未必如此。对生命的关怀,可以是把停车场里离出口最近的车位指定给老者残障者,也可以仅仅是给对面路人的一句问候一个微笑;可以是到采血站的无偿献血或在社区里的义工服务,也可以仅仅是对身边苦恼人的一次倾听;可以是参加各种环保组织为一头鲸一棵树一片风景鼓与呼,也可以仅仅是在自己家里把垃圾细分,让能降解的做了花肥能回收的被专门收了去。其实,对生命的关怀,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不一定崇高,甚至还会很实用,说到底,是生存智慧之一种。
在美洲大陆旅行时,看到一本旅游手册上说,在南方的乔治亚州(Georgia)有一棵树,它曾经的主人为确保它永世不被采伐而通过法律程序令其自成主人。为了这个美丽的传说,从大雾山开车去亚特兰大的路上,我特意坚持拐到那个叫雅典(Athens)的小城,在城里问了无数人、足足转了两个小时,才终于在一个其貌不扬的窄巷里见到了这棵其貌不扬的树。除了它被象征性地围了起来,旁边立了块牌子,根本就是无风景可言。结果,这棵树从此成了我的同车中入奚笑我的典故。我自己当时也有些懊丧,事后才明白,成全了那处风景的,其实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棵树,而是主人处心积虑的人文情怀。
人文格言
We are each of us angels with only one wing,and’we can only fly by em—bracing one another.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只翅膀的天使,所以我们只有相互抱在一起才可能飞起来。
——Luciano de Crescenzo
4.共情EMPATHY
人与人间都存在关联
1995年10月17日,一对名叫Kyrie和Brielle的孪生姐妹在美国麻省worcester县的一家医院里出生了。可是,姐妹俩的体重都还不到一公斤,在随后的几天里,Kyrie长了一点,但Brielle却始终哭叫不止,脸都哭成了紫青色,命若游丝。万般无奈的护士怀揣一线希望,破例把Bnielle放在了Kyrie的婴床里。几乎是在转瞬间,奇迹发生了:Brielle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哭叫,舒服地朝着Kyrie躺下,而Kyrie则伸出一只胳膊,给了她的孪生姐妹一个亲密的拥抱。就在这时,Brielle呼吸开始顺畅起来,脸色也很快恢复了红润,而在监测仪上她一直低得可怕的血氧含量也开始慢慢回升!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一度被认为存活无望的Brielle居然平稳地恢复了健康,按时跟Kyrie一道出院回家了。
这是一个被美国媒体广为传播的真实故事,但我是到了MBA《组织行为学》的课堂上才听到的。我们那个声名卓然的教授还把那张孪生婴儿拥抱的照片复印了,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张件,他说,我希望你们都能借此记住,在我们人与人之间都存在着“connection”(关联)。
那天上完课,一回到宿舍,我就把照片贴在了门外。晚上回来,听到电话上有留言.一个显然很激动的声音说,他看到了照片非常感动,感谢我把它贴了出来。听名字,我并不认识他,一打听,原来是住在楼道尽头的一个墨西哥小伙儿。从那以后,碰面时我们总要热情地打招呼,即使有时隔者长长的走廊,也要彼此挥挥手。
海燕:
如果将来有机会回顾一下对我的一生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我现在就可以肯定地说,Peter Frost教授便是一个。毫不夸张地说,那应该是我迄今上过的最好的一节课,不仅是因为他深入浅出的教学方式,更因为,它传达的理念,似乎使我以往学过的所有知识都活了起来,一通百通。
在那节课上,我学到了一个新词,叫“empathy”,Peter反复强调,它是作为一个好的管理者应该必备的基本素质。也许在我背过的TOEFL和GRE的词汇书里,早就接触过这个词,但肯定是被我囫囵吞枣掉了。所以此番学到时,我始终想不出它在中文里的对应词,查了LONGMAN字典,它说是指“理解别人感受和问题的能力”,我琢磨着,这好像是善解人意的意思,可又不包括察言观色的贬义,说“感同身受”吧,也不尽准确,似乎又缺了点儿将心比心的主动含义。最近偶然听到一个心理学家谈论“共情”,我听着基本是这个意思,就权且借用来,也不敢肯定它们到底是不是一码事。
海燕,你可能要问了,你这么玄乎其玄地说的“共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那就让我举个例子吧。
在美国历史上,有一位南北战争的英雄叫Chamberlain,他在宾州Gettys burg指挥的Little Round Top保卫战,是美国内战中最为浴血的一场战斗。马上就要与来势汹汹的南军交火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作为北军的一名前线将领,Chamberlain首先面临的挑战,却是如何处置刚接收的120名哗变叛兵,而这些怒发冲冠的厌战者,正是来自他的老家缅因州。Chamberlain的上司指示他,对拒不从命者格杀勿论,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他把他们收编在帐下,对他们解释身处的形势之后,他说:“我们有的是自愿为捍卫联邦参战的,有的主要是在家里呆腻了来这儿找刺激,也有的是因为耻于不参加战斗,而我们中的许多人来是因为它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我们在这里是为了一些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崭新的事,我们是一支去使更多的人获得自由的军队……在这里,你们会有所作为,我说的不是这块阵地,而是一种理念——我们所有人都有其价值,你们以及我自己,我们的价值要比一块地盘大得多……说到底我们是为彼此而战……如果你们选择了跟我们一道,我个人将十分感激。”结果是,除了少数几个人外,所有人都参加并最终以少胜多打赢了那场战役。
在我看来,这就是“共情”的奇妙作用:Chamberlain没有居高临下,而是对士兵们的私心、逆反、疑虑、乃至恐惧都感同身受,而他对人性向善的洞察和鼓励,显然是比成逼利诱奏效得多的。
海燕,如果这样的“共情”尚有功利之嫌,那让我告诉你chamberlain在战斗结束后,接受南军投降时说了什么吧,他对交旗称降的人说:“I admire your noble spirit and only regret that I have not the authority to bid you keep your flag。(我钦佩你们的高尚精神,只遗憾没有权力成全你保留你们的战旗。)”要是按照从我们的教科书上学来的逻辑,作为胜利之师,Chamberlain是完全有理由“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只是那样的话,他未必还会在败军中也同样地被广为尊重和传颂,更何况,后人“不以胜负论英雄”的时候对胜者的评判往往还会更苛刻些。海燕你说,这样的高风亮节算不算一种生存智慧呢?
所以,我相信,讲到“生命的关怀”,从共情开始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我上学的时候,历史学得特别好,当然,我说的好,你也知道,是成绩特别好。可是,对于刀光剑影的历史纷争,老师只顾着教我们认清哪一个是倒行逆施,哪一个又推动了历史的车轮,我们学生就只忙着划重点、记笔记、对付考试,没工夫想历史到底是人的历史,王侯将相草莽英雄原本都是有血肉的,反正考试也不会考。记得我有一个同桌,对清官秘史特别有兴趣,搜罗了不少,在课上,她时不常会借题发挥低声讲给我听,当然总难免被老师喝住,叫她“注意听讲”。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偏爱历史,每个学期,我都会不厌其烦地把教科书上讲到的所有历史事件人物,按照考试题型在本子上重新罗列誊抄一边,有同学不屑,说你这不过是重复劳动,我告诉她这样一来到考试前复习时就一目了然,不用再翻再找了,她嫌麻烦,所以最后,是我而不是她,代表学校参加了市里的中学生历史竞赛还获了奖。
可是,海燕,读到Chamberlain的故事时,我却开始遗憾了,在上了那么多年历史课的过程中,却很少去仔细探究那些创造了历史的人们在各种情境之中的所思所想,而这,不正是学习共情的好机会吗?
这么浑浑噩噩地长大,即便我还算天性敏感,在共情上也不可能不粗糙。我曾经有一个好朋友,比我先到美国去了,怕她孤单,我给她介绍了我已在美国的一个同学叫她们认识。我的同学很热心,我有一次打电话去,正好她把我的朋友接到她家小住,我的朋友就托我给她还留在国内的男友打个电话,告诉他她的去处。
我自然照办,电话打过去,没想到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追问我的同学是男是女,见他这么疑神疑鬼,我就忍不住逗他,更没想到他立马就急了,气急败坏地在电话里大叫:“我要杀了你!”结果,话又传回美国去,好朋友也因此生了嫌隙,叫我无处叫屈。好端端的友情就这么毁干一旦,现在知道了,都是缺乏“共情”惹的祸。
海燕,写剑这的时候,正有足球世界杯同步上演,所以总忍不住扯上些跟它有关的事情。我算不上球迷,只是跟着凑热闹,除了看帅哥,就是爱看场内场外的悲欢离合,估计你也差不多吧。
2002年世界杯的一场重头戏是拥有帅哥贝克汉姆(Beckham)
的英格兰队和拥有3R的巴西队争四强,结果是,巴西队罗纳尔德尼奥(Ronaldinho)的一脚刁钻的任意球破了英队老将西曼(Seaman)把守的大门,为巴西队奠定了胜局,而赛后就要退出国家队的西曼则为他最后的失误泪洒球场。罗纳尔德尼奥只有22岁,踹人犯规被红牌罚下时还龇着牙笑呢,可赛后接受采访被记者问到关于那个进球的感想时,他却眼含泪光,说看到西曼那么痛苦他也很难过,而且自己的前辈因此招致那么多的公众奚落,他更于心不忍,希望人们能认识到失球不是西曼的错,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希望西曼能尽快摆脱痛苦,振作起来。在我眼里,这是又一个英雄惜英雄的共情时刻,我听了很感动,但也没至于由此对小罗刮目相看,何况网上还流传着他召妓逛红灯区的糗事呢。
没想到,今天就看到有国内著名作家为这事写了评论,不惜笔墨地大夸罗纳尔德尼奥“是个具有美丽心灵的小伙子”,说“人不可貌相,看人要全方位地看……善泪贵于金球,爱心超越输赢……从小罗纳尔多那里,我们可以获得深刻的启示。”我原本时常为自己在“共情”上的失误而自惭形秽,看到这篇评论时竟有些释然了:看来缺乏共情还远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缺陷,否则,如果人皆有之习以为常,一个巴西小子的小小“共情”,也就不会惊动一个大作家,不仅比照之下要忏悔自己的以貌取,而且大唱赞歌犹不足,还居然会这么样上纲上线地追捧!海燕,你说我的推论还算有道理么?
当然,作家也是没错的,正像他自己说的:“他(罗纳尔德尼奥)心灵中那些美好的情愫,可以概括为人性善,是人类最不能舍弃,而且应该努力加以提升的生命根基。”只是,海燕,你觉不觉得,一拔高到“心灵美”,就不仅叫人听起来有些吃力,也把“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事情一下子扯远了,仿佛那必需修道者一样的虔诚才可以达到。这,才是叫我不以为然的,因为他还是个肩负有教化责任的不算小的作家,我就更不敢苟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