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正在排队领取我平生的第一张驾照,忽然听到一声兴奋的尖叫,只见排在队伍前面的一个中年女人正举着刚刚领到的汽车牌照,朝站在队外等候的女儿大叫:“Baby,this is freedomi(宝贝儿,这就是自由!)”在那之前,我曾经在不知什么人写的海外见闻里读到过类似的情景,没有感同身受,总不免猜疑人家言过其实。可亲眼目睹时,我去真的被感染了,禁不住鼓起掌来,可发现周围的人似乎见怪不怪,并不附和。不管怎么说,那天晚上我居然失眠了,辗转反侧问自己也觉得好笑,不就一纸驾照吗?可终是忍不住浮想联翩,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海燕:
在美国的乡下生活,不会开车或者没有车或者没有驾照不能开车,就几乎是寸步难行。但凡开过车的人,都能体会那四个轮子一转,会给一个人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而对于当时只在以校园为圆心几百米为半径的范围内展开日常活动的我,就更是想去哪儿去哪儿的自由了。这或许能解释我那天晚上的失眠。自由原来是这么个激动人心的东西,光是凭空想想,就叫人睡不着觉了!
其实,海燕,你也知道,自由是一个多么危险的话题。我这么说,与政治无关,而是说它使人很容易掉进逻辑的泥潭而难以自拔,至少,什么是自由就很叫人说不清,自由的同时可能就是不自由,一方的自由也许正是另一方的不自由。咱就说这驾照吧,有了它,我可以开车到处跑了,可在街上转了十来圈还找不到个停车位的时候,就真觉着还不如不开这个车呢,随便停个地方吧,又挡了旁人的进出,为了一己自由而叫别人不自由的代价,就极可能是车被拖走了、驾照被扣了,到头来还是落得个不自由。
更叫人为难的是,自由这东西,因为看不见、摸不着,难免就叫人身在福中不知福,难怪有道是,只有在失去时才体会到自由的可贵,可到了失去时,到底是迟了。所以我想,与其不着边际地漫话我们渴慕却还没机会享受的自由,倒不如回想一下,有多少我们的确拥有的自由,却在我们自己的手上,被有意无意地挥霍掉了。
我头一件想到的,便是婚恋的自由。海燕,要说,到了咱们这一代,什么父母包办、指腹为婚的封建陋习早都成了历史垃圾,没人能阻拦咱们自由恋爱、婚姻自主了,可这么多年来,单是一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说词,就不知叫多少男男女女急急忙忙、懵懵懂懂地放弃了自由的权利,甚至无端赔上了自己的幸福。我曾经有一个女朋友,可以说才貌双全,毕业后还有了一份理想的工作。可就因为大学毕业了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她就总是一副着急慌慌的样子,我们笑她,她倒也口无遮拦,说:“我可不能当大龄未婚女青年,难听死了。”当然,她没当上,因为过了没多久,她就成功地找到了娶她的人。后来,看她在人前在嘴上都是一副幸福的样子,我替她也多少松了口气。当然,她自己套上的鞋子,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夹不夹脚了。这几年,离婚婚外恋乃至包二奶什么的在国内都一下子多了起来,我的一个印度朋友听说了,非嚷嚷着要到中国住上一阵子,我猜这股风潮跟早前人们在婚恋上的随波逐流、敷衍了事是脱不了干系的,可惜印度朋友不懂,以为在西方已经过气的性解放又在古老的中国回光返照了。
海燕,要说,由着自己的心性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有多少人会不喜欢这样的自由呢?那是什么使我们居然淡忘或者索性放弃了原本属于我们的自由呢?
依我看,首先是,我们不习惯自由。回想起来,咱们从小长到大,沿着考试——升学——毕业分配——结婚——分房——生儿育女的既定轨迹一路走过来,三十几年了,有几次机会是能自己做主或者自己做了主就能有所选择的?模糊记得,我小学的班上有个女生爱唱戏,人也长了个好相貌,可就是学j。小好,她的爱好也因此招来老师的微辞。有一次她旷课去考戏校,被老师发现后自然是一顿狠批,说她不学好,弄得她在我们眼里立即成了走火入魔的反面教材,大家都疏而远之。
其次,享受自由,还需要足够的勇气。我小时候很少穿花衣服,因为母亲说那“太乍眼”不给做,直到上初中时,她才给我做了件略带一点暗花纹的衬衫,有一天早上我刚穿上出门,正巧被邻居王伯看见,他夸了句:“呦,够花儿的。”我立即就回屋把它换了下来,从此不敢再穿。我出国前租房单住的那几年,更是体会到了这一点。有一天晚上,忽然有人敲门,我隔了铁门见是个胳膊上扎着条红箍的街道老太太,就将她让了进来,她开口便问,你家18岁以上男性有几口?我说没有。她很狐疑,朝屋子里四处打量了一番,又问,你一个人住?我不愿暴露后防空虚,就搪塞着把她支应走了。可她临出屋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的神情,我至今还记得。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查户口这么一说,至少在五六年前我被这么不尴不尬地查了一回后,以至于后来出门一见戴红箍的老头老太太们,我都躲着走,像做了贼。
再者,但凡自由,都是有代价的,不舍便不得。比如说,咱们刚工作那时候还是单位分配住房,而参加分房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已婚,不结婚是不能指望居有定所的。所以,我在的部委机关一到快分房了,就会冒出一大堆领结婚证的,叫我们那时候吃喜糖也像如今看足球联赛一样,是有赛季的。
当然,我举的这些例子,都是打上了再明显不过的时代烙印的,在如今看来都很是过时了,花衣服就不用说了,就是曾令无数英雄竞折腰的住房,如今,市场经济使得连“大龄未婚男女青年”都有人为他们操心,设计出专门的单身户型了,不像我当年,从部委机关辞职以后,就只好东借西租地漂在虽有户口但没有家的北京城里了。
再进一步说,还有更多的自由是我们拥有了但未必意识到了。
一两年前,国内兴起“小燕子”热的时候,我的一个出国已久的朋友在网上看到消息,惊讶地写来EMAIL,表示不能理解一部胡乱编排的古装电视剧里的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怎么就能把一些人迷到自杀:“没想到国内居然堕落到这个程度了,男女老少没别的可迷的了吗?”海燕,说实话,虽然我自己也不屑跟风,但我倒觉得这种堕落挺好的,这总比12亿人民争当活雷锋显得真实些。还百姓一个世俗空间,虽说不上是值得怎样标榜的自由,其实也正是社会管理者的人文关怀。
但是,海燕,自由多了,就更是挑战:即便是新桃换了旧符,我们自己对自由的把握有没有也与时俱进呢?我们习惯自由了吗?我们聚集了足够的享受自由的勇气了吗?当不得不为自由付一些代价的时候,我们能舍得了吗?对这三个问题能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单从个体的层面讲,是事关我们自己生命的质量,而从为人父母的层面讲,因为我们要帮助飞飞他们学会自主、学会在更多的可能中作出选择,所以,若我们在自由问题上得过且过,在引导下一代时自然就会力不从心,毕竟,飞飞他们将拥有的,是比我们见识过的宽泛得多的自由。
而若从每个人作为社会成员的层面讲,我们个人对自由的积极把握,实际上就是参与造就一个宽松的社会心态,而它反过来对个体自由的成全,比起单纯依靠社会管理者的智慧还要更有力。
说到这,海燕,我不得不提到咱们的胡大姐。咱们都知道,她是不得已当过几年大龄未婚女青年后才遇见他现在的丈夫的,这次我回国时约了几个朋友去看她,她终于住上了新房子,儿子也好儿岁能骑着车满屋乱跑了。我们异口同声地赞颂她的幸福生活,她嘻嘻地笑着,指着座中迟迟未婚者语重心长道:“你们还不抓紧?我跟你们说,单身真是一种灾难!”她说这是她写过的一篇文章的题目,登在《中国妇女报》上了。海燕,你是知道的,作为胡大姐多年的老朋友,我了解她是一个心性淳厚的好心人,她说这话肯定是出自她自己的生活体验,但是,听到这种听起来有“恨人有笑人无”嫌疑的标题赫然出现在《中国妇女报》上,我还是觉出别扭,好像头上的箍又被紧了一道。
尽管对“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会不惜生命去维护你表达观点的权利”的自由理念我早已心悦诚服,但是,海燕,你要知道,这只是观点的受众对自由氛围的单方面奉献,而对于观点的制造者,其自由精神的彰显也许更该用“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中国哲学来衡量。我以为,只有有了这两方面的互动,才可能成就自由。其实,海燕,各得其所、相安无事的道理很浅显,不是我们不明白,只不过,对自由还远没有习以为常的我们,偶尔爱指手划脚一下,以维护我们自己的选择的合理性抑或是优越性,因而就在有意无意间否定了别人的另一种选择。我猜想,等我们习惯了自由,这个毛病也许就会慢慢改好了,就像20年前我们对烫发宽裤脚还在横加指摘,动不动就上升到思想境界的高度予以批判,到如今,染发热裤肚兜满街都是,我们即便摇头,也不过是发一声“看不懂了”的轻叹,于人于己都无大碍。
所以,海燕,我是这么想的,等有一天,我要给我的女儿上自由这一课时,即便她不会做WiUiam Wallace那样捍卫自由的英雄,即便她不会为官从政维护更多人的自由,即便她宁愿只是做一只我行我素的闲云野鹤,我都会告诫她,不要忘记给选择以机会,无论是干人于己,这,其实就是对生命的敬重了。
海燕,老实说,与前面写过的信相比,这封信写得最吃力,却还是最短。我知道,好些话还没有说明白,可实话实说,这我已经是尽力而为了。蜻蜓点水之处,还请你多包涵,我们可以留待日后再作探讨。所以,关于“生命的自觉”,我看还是在此打住吧。
人文格言
Freedom has a thousand charms t0 show that slaves.howe contented cannotknow.只要是奴隶,无论他怎样知足,他都不可能知道自由可以显示出的万千魅力。
——William Cowper
人文新闻
山东理工大招生打破传统不分院系和专业只分文理2002年6月5日中国青年报本报济南6月4日电(本报记者郑燕峰)新组建的山东理工大学今年高考招生完全打破按专业录取的传统模式,实行本科按文理两大类、不分专业招生,学生入学后根据学习成绩、志愿和规定办法自主选择院系和专业。
考生填报山东理工大学专业志愿时,理科考生只填写虚设专业“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及其代码,入学后供选专业为55个;文科考生只填写虚设专业“汉语言文学”及其代码,入学后供选专业为11个(该校外事学院所设专业和艺体类专业仍按专业招生,考生填报志愿时仍填写具体专业名称及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