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骂我什么意思?”他问道。
“你问了价钱又一句话不说就走是什么意思?”商人反驳道。
“你的价钱太离谱了!”
“我的价钱怎么啦?你也是明白人,你应该知道我们都那样做事。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还怎么做生意呀。你应该劝告我,然后我们谈谈这件事。那是唯一恰当的做法。你完全知道第一个价钱不算数。”
因此,这个过路人继续和他争论起来。他们开始激烈地讨论这块毡子适当的价钱,不一会儿交易完成了。
上海的茶楼
顺带提一句,这种对于讨价还价的喜爱深深根植于中国人的性格之中,随时随地表现出来。无论是苦力买黄瓜,还是政府首脑的谈判,人们出的总是比最终给的少。要的总是比预期的多。双方都为妥协留有余地。一些讨价还价的乐趣一定要在主要交易之前发生。康熙皇帝颁布诏书说“让”。这个字的意思是妥协、退让,是汉语里最重要的一个字,因为它深深地存在于和谐友好的关系当中。整个民族都具有这个观念,并且在日常生活中付诸实践。
缺少法律以及缺少度量的强制标准,就为讨价还价和欺骗提供了机会。市场上可以买到的秤有两种度量标准,一个是买东西用的,一个是卖东西用的。棉絮的质量不同,度量的标准也不同。粗糙的棉絮,一英镑可以买16盎司;中等质量的,可买12盎司;最好的棉絮,一英镑只能买到一两盎司。各种布是按米来卖的。棉布的一英寸比毛布的要长,毛布的比丝绸的要长。这种由习俗形成的差异,使买卖双方收益不同,彼此平衡。因为不同的度量标准必然导致价格的不同。除了欺骗不小心的人以及为讨价还价制造机会,他们就没有其他目的了。除了适用于东方一切事物的古老这个词以外,就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它的来源,为它的长久存在给出原因了。
对于西方人来说,这些不规则就像中国其他习俗一样,是荒谬不理智的。即使造成了麻烦,它们也不受干扰,令人尊敬。只是因为它们历史悠久。一天我来到中国西部一个客栈的院子里,发现散落着大量二手车轴。经过询问才知道,车辙的尺寸在那个地方变了,客栈西边比东边宽出六英寸。出于地形的原因或是其他旅行条件的原因,都没有必要作这种改变。但是不合理的,无法解释的事实是,在中国的公路上走了几百里的所有有轮子的车,都要走进这个只有五十户的小村庄,走进这个不起眼的小院,根据它将要行驶的方向,换一个更宽一点,或是更窄一点的车轴。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车总是在那个客栈换车轴”。遵守传统是一种占统治地位的热情,是中国人心中超越一切理智和逻辑的原因。
由于度量衡标准的不统一,中国的货币价值存在弹性,大量的不确定性存在于各种商业活动当中。精确的簿记是不可能的。对于单独的交易,或是一段时期的交易,商人只能大概估计他的得失。但是中国人是数学家更是哲学家。他更喜欢笼统而不是精确的方式。只要他的生意越来越好,刚才提到的存在于其中的投机成分只是增加了他职业的魅力。讨价还价不是平淡乏味的物物交换。它是一场智慧的较量,最聪明的头脑获得胜利。中国人坚持认为,任何傻瓜都可以量出布的确切尺寸,以固定的价格收钱。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交易是无聊乏味的,不需要任何机智和技巧。他补充道,只有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才可以在他的国家的讨价还价中获胜。
中国商业世界的一个有趣的特点是普遍存在的合作体系。机构的每一个成员,从高级的合伙人到端茶扫地跑腿的伙计,都分享利润。级别不同,分得的利润也不同。但是如果扩大了买卖,增加了利润,就有个人的额外好处。按规矩,合伙人和他们的下属一起住在店铺或是办公室里。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像一家人。这种体系的好处就不用说了。所有人都因为同一个目的而聚集在一起。精力分散和不利影响都会被减少到无害的程度。
合作原则在中国有一种特殊形式的运用。虽然不太好,但是也普遍存在。如果不描述“交易的诡计”,对于中国人商业生活的介绍就不完整。住在中国的外国人都知道这种“交易的诡计”被称作“揩油”。
中国的“揩油”不是友好的拥抱或者握手。这是一个商业术语,指的是钱经过每个人的手时被压榨一下。这钱不属于他,这样一压,他手里就留下了一些钱。这是一种公认的但是不允许的广西大户人家的女佣回扣。这种体系的受害者把这种行为称为偷,但是从中获利的人把它看成他们有权收取的合法的奖金。
互相交往的中国人都深受其害,又都这样做。这种做法也像这个民族一样古老,据说它源于一种古代习俗。这种习俗是,仆人没有固定的工资,但是主人提供食物,并且每年给他们一套新衣服。门房可以从家里所用东西的价格中留下五十分之一的工钱。一年三次,门房截留的钱积累起来,根据仆人在这家的地位进行分配。中国所有的房子都有高高的围墙,并且只有一个门,门房整天就看这个门,可以容易地做到这件事。门口的人自然就是征收者。他很容易就知道所有的货物的价值。如果商人拒绝给他小费,他就进不去。不能断言这种解释是否正确。然而,它是事实。无论是付钱还是收钱,五十文钱变成了四十九文钱,除非作出了特殊的协定。
中国伙计们的行为可以专门用一章篇幅来描述。他们几乎在每一个和他们有联系的机构中做这交易。广义上来说,他们也被包括在商人阶级之中。作为一个阶层,他们可能是世界上最能干的。他们安静、敏捷、忠诚、专心。他们很少埋怨加班和工作辛苦。他们有责任感,异常忠诚。台布、银器、珠宝、小古董、钱都可以交给他们保存,而不用担心他们会偷走任何一样。我在15年中用过很多用人,从没抓住过一个人偷东西或是不小心损坏东西。住在中国的女士往往越来越疏于家务,因为优秀的中国用人的周到服务完全使她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虽然在某些方面他们忠心诚实,但是他们也会揩油。他们的敏捷勤奋,对待艰苦的工作和加班的好脾气和耐心,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从不抱怨额外的劳动,或者任何特别的要求。他们只是“收费”。相反如果主人家过得太安静,门可罗雀,他们可能会辞职而去,因为在主人家能经手的账目太小。他们脸上带着各种高兴、坦诚、傻乎乎的表情,内心异常精明地了解人性。每个人都能说出主人的底细、性情,尤其是自己的“揩油”行为是否安全,在何种程度上他应该收手。
“揩油”的体系普遍存在。住在中国的外国人想尽一切办法让它消失,都无济于事。如果一个外国人为了杜绝“揩油”,亲自去买东西,不久他就发现,他的仆人们悄悄地跟着他,从和他交易的人那里收取回扣。他还发现,仆人们趁机以更低的价格买东西,即使加上仆人们截留的油水,向他报销的实际价格还是要低于主人亲自出马的价格。外国雇主改革“揩油”体系的努力,损失的不仅是时间还有金钱。
如果他不辞辛苦地自己询问价格,仆人们就会在斤两上欺骗他。五磅的东西他只得到四磅。也许主人可以自己带着称,来检验每件货物的重量。他很高兴,但是后来发现他的秤一磅只有14盎司。他多付了2盎司的小费。等他下定决心不再被骗,主人买到了一个经过检查的足斤的秤。他把它们锁起来,以为最后被骗的机会也没了。他又错了。他确实可以得到足斤的牛羊肉,是按市场价格购买。之后,就离开了。厨师切下一大块肉,还给了屠夫,从中收取回扣报酬。
我的一个熟人用了所有这些办法,仍然怀疑他被骗了。一天他把厨师叫到饭厅,让他看看很小的一块烤羊肉。严肃威严的厨师,以极为恭顺的语气和态度回答道:“阁下是正确的。这块肉确实看起来很小。但是您也要允许,在北京如此干燥的气候中烤羊肉,比在贵国缩水要多。”
解雇一个犯了错的仆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久你就会发现他的继任者更坏。不仅自己从中捞取利润,还给先前被解雇的人一份退休金。几年前在北京的一个使馆里,公使要压制这种行为,就把看门人解雇了(他是这个体系的重要参与者)。在这之后的很长时间,他发现以新门房为首的其他仆人定期地给被解雇的仆人送工资,直到他去世,然后以隆重的仪式安葬了他。他们有一个簿记员,银行有一个账户,里面存着所有的“揩”来的使馆的油水。仆人们每年分红三次。
和中国人争论这种做法的不道德是没用的。它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制度,它可以被小心地控制在适当的比例之下。但它不能被完全禁止,除非东方人的性格有了根本的改变。中国人比外国人更加深受其害。因为外国人会毫不犹豫地询问东西的价钱,但是围绕在中国官员周围的尊严让他不会如此小心。因此他就是一个无助的受害者,被人无止境地、毫无顾虑地揩油。
很多方法和诡计是被暗示的,而不是作为中国商人的特点来表述的。这些诡计是和他们诚实正直的交易(这章前面所说的)不一致的。这种批评有一个简单的回答。人性到处都一样。有很多人小心谨慎地履行职责,完全让人信任,他的话可以被当做誓言,同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最卑鄙的诡计来增加他的利润。这种人不光中国有。人总是在大事上伟大,在小事上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