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叛贼,一律处死!嫪毐,处以车裂,诛灭九族!其死党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一律枭首,诛灭三族。其余所有追随嫪毐的叛逆,宾客舍人罪轻的为宗庙鬼薪,罪重的夺爵迁蜀,徙役三年。”
所谓九族,有两说。一是从自己算起,上至高祖,下至玄孙,称之谓九族;二是指异姓亲族,即父族四(自己本族四代),母族三(母亲同族三代),妻族二(妻子同族二代),这样合起来共九族。灭九族时,对已经死去的人,还要劈棺鞭尸。从后来对嫪毐之乱的执行情况来看,秦王说的是指第一种。
昌平君听了秦王的旨意,双手一揖,肃然说道:“老臣遵命!只是行刑的地点能不能远一点,别污了秦王冠礼的圣地。”
秦王听了,摇摇头说:“不会的,本王加冠,正需要这样的祭品。到时本王亲理朝政,看还有谁敢叛逆。”
昌平君听了,再次双手一揖,肃然说道:“老臣遵命!”
秦王看着昌平君离去,低头想了想,突然站起来对身边的李斯微笑着说:“走,我们也看看热闹去。”
李斯陪着秦王来到蕲年宫前,举目远眺,只见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及他们的家属共几百人,一大片被捆了跪在地上,秦国的勇士们高举着铜剑,砍瓜般地向他们伸长的脖子砍去。随着青剑寒光一闪,鲜血喷然而出,一颗颗的脑袋,飞出去很远很远。李斯虽然双眼对着刑场,目光却呆滞地投向远方。年轻的秦王,却兴趣盎然地看着,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流露出解恨与满足。
人之初原本也是残忍的,就象地球上的其他动物一样,只要能吃的什么都可以放进嘴里去咀嚼,根本不可能顾及到被咀嚼者的痛苦。可自从人成了地球的主宰,万物都拜倒在人的脚下以后,人开始有了同情、怜悯的情感。这情感随着人类的文明日益阔大绵长,终于导致了人对人自身生命的珍惜。可是,高高在上的大王们,由于过余地高看自己,便将他人的生命看得连蛛丝也不值。持这样的生命观,对忤逆自己、与自己敌对的生命,当然就可以在屠杀他们的生命中享受自己的乐趣。
“爽、爽,真过瘾!”秦国快乐地说。
好几百颗脑袋砍下之后,秦国的勇士们在鲜血流动的刑场上开始拖尸。他们桉照李斯的吩咐,要把一具具没了脑袋,还鲜血直流的尸体拖到更远处扔了,腾出一块较大些的空地来。早在诛杀这些嫪毐的追随者们时,嫪毐就被高高地捆绑在一根柱子上。捆绑者让他面对刑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追随者身首分离。
没多久,尸体都己搬走,空地腾出来了。昌平君一声令下,士卒将嫪毐放下来。这时候,血土模糊的空地上停了五辆套车,每辆套车后面都系好了一根粗绳子。士卒们把嫪毐抬到中央,给他松了绑,然后将五根绳子都打了个活结,分别套在他的左手、右手、左脚、右脚,还有脖子上。随着行刑官的一声令下,五匹马同时都挨了重重地一鞭。它们愤怒不已,高声嘶鸣、昂首奋蹄,分头向五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嫪毐没有了,立刻就没有了,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声“啊!”的惊叫。人们对叛逆者的惩罚向来是严厉的,秦王的第二次出手,更是不同凡响。嫪毐反叛一案,死于战场的有近千人,被诛杀的要犯二十九人,受牵连的四千九百余户,他的同党被诛杀的有二十多人,牵连的竟多达四千多家两万多人。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聪明人总会这么告诫别人。其实,在弱肉强食的社会中,人是不可能不参与竞争的,而竞争的结果,必定是流血。人生之所以是遗憾的艺术,不仅仅是说人的美梦从来都不可能圆满,而且还包含了许许多多不必要的竞争与惩罚。这遗憾不断地在告诉人们:
任何当初,都有它必然或偶然的原因,它原本也曾是个如此。我们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从曾经的如此中找到许许多多可以避免的东西。
64、秦王已经行过冠礼
如血的残阳,留恋地赖在西边的天际上,它似乎要与蕲年宫前鲜血染红的土地媲美。晚风凄凄地刮着,用了全部的力气,去摇动山野里的绿树青草,还恶作剧地将宫前的血腥味,刮得漫天遍野的散了去。于是,远远的山林里的饿狼,都一起仰头朝天长啸,发泄出闻到人血的快意。
强权从来都靠血腥做它的伴侣,秦王前不久杀死了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今日又杀死了他母亲喜欢的男人。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王位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产物,只能用杀戮来争取。更何况,他这次大开杀戒,不过是用杀戮来保卫自己的王位。血腥的杀戮结束了,秦王立即开始做自己最迫切要做的事情,使自己尽早名符其实地做秦国的大王。他如今已经控制了秦国的军队,又灭了嫪毐这股势力。在他看来,吕不韦是不会象嫪毐这么来进行谋逆的。与吕不韦相处了这么些年,他已经深深感到,吕不韦对他有一种别样的真挚感情,不是老师对学生、也不是仲父对要辅佐的幼王、更不是老臣对幼主,等等这些都不是,这一点秦王知道,可他就是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尽管他不明白,凭了直觉他却知道,吕不韦是不会篡夺他王位的。尽管如此,他还是越来越不喜欢吕不韦。
喜欢是一种两人相悦的感受,在男人之间,主要表现在方方面面的看法一致。可是恰恰在这一点上,他有了与吕不韦越来越大的分歧。吕不韦希望他走王道之路,他却认为只有霸道才能解决秦国还有他自己所面临的许多问题;吕不韦希望他信奉“天下,天下人之天下”的理念,并由此出发来制定治国的有关方略;可他表面虽然也不好反对,心里却从不想来承认这样的事情,只是固执而坚持地认为:天下,只能是他嬴氏王族的天下。不要再说别的,就算只有这两条分歧,就已经够他对吕不韦的不喜欢了,何况还有其他的一些方面。然而,不喜欢归不喜欢,嬴政并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青年,无论做什么事情之前,他都能冷静地来一番利害得失的权衡,这还得感谢小时艰险生活的磨难。当他的父亲和仲父都离开邯郸以后,那时的他,只要稍有冲动,就一定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甚至会因此而丢掉性命。他幸好吃过这样的亏,受到过这种异常残酷的励炼,现在他懂得了凡事小心谨慎,百倍地忍耐,一切需谋定而动。世人许多很好为人处世的习惯,实际上都是在历尽磨难中得来的,所以有“自古英雄多磨难”一说。秦王经过权衡,他决定现在不但不去动吕不韦,还要进一步得到他的大力支持。因为目前对秦王来说,最迫切的莫过于举行加冠礼。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使用王权。
加冠礼属“五礼”中的嘉礼,在寻常人家,标志着受冠者成人,可以取得婚姻、治人、参加祭祀等方面的权力;在君王之家,特别是如秦王这般要接掌王权的人,其意义尤显重要。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可以亲政,由自己亲手来统帅这个国家,再无需什么代理或辅政之类的羁绊。
自从吕不韦把李斯推荐到秦王身边后,李斯如鱼得水,生机勃然,常与秦王纵论天下大事,分析国内外形式,还提出了许多剪灭诸侯,并吞六国、一统天下的谋略,深得秦王喜欢,日益受到重用。早在成娇叛乱之前,秦王就己晋升他为长史,负责处理秦王私下里的许多事情,此次秦王加冠之事,就由李斯全权代理。在来雍城之前,李斯就已经按照秦王的旨意,挑选了这次参加冠礼仪式的来宾。这时候,他们都已经聚集在宫中的厢房里,按照中国传统礼俗,这样的冠礼得由受冠者的父或长兄主持,王室大体也是这样。由于秦王的父亲已经过世,这事就可以由秦相邦吕不韦或是王族的族长赢天来主持。对于这件事,秦王经过反复权衡,决定让吕不韦与赢天一道来为自己主持自已的加冠礼。他虽然不喜欢吕不韦,却还不想得罪他。因为秦王知道,他掌权的初期,不仅需要他的整个王族、也需要吕不韦对他的大力支持。后来的事实表明,秦王这么做实在是很对的。
本来,参加秦王加冠大礼的另一个主角,应该还有秦王的母亲赵太后,可是因为嫪毐的缘故,她非常生气、也非常伤心,地就让自己一个人窝在家里。当她正在悲天怆地时,蕲年宫中,李斯己经准备好了爵弁、熏裳、纯衣、缁带、皮弁、素积等冠与衣服,也备好了栉、纚、笄等修饰头发的用品,还放好了醴或酒、勺、觯、柶、脯醢等敬神及敬祖有关的东西。一切就绪之后,在肃穆的乐声中,衣冠整洁的吕不韦与白发苍苍的赢天,满脸喜气地走出来。厢房走廊里的宾客见了,也都跟着他俩,鱼贯而出。没多久,这支浩浩荡荡的人马,走到了蕲年宫的东阶。偏北处,早己放着一张豪华的大龙椅。此时,秦王按照祖礼,还在宫内房中面南而立。一刻之后,待吕不韦与赢天率领的宾客在外台阶上都站得整整齐齐了,秦王在昌平君、昌文君、李斯等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余人出宫后都留在外台阶上,独有秦王一人,庄重地缓步走到东阶偏北的龙椅上,然后端庄地坐下来。赢天大声地宣布:“礼毕,三呼万岁!”
“秦王万岁!秦王万岁!秦王万岁!”
众宾客齐声热烈高呼,三呼之后,赢天又用力地吐出四个字:“行君臣礼!”
众宾客一起跪下,双手伏地。秦王微微地笑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眼下的众臣。对他来说,受这样的大礼,已经有九年了。可是,终不过是大礼罢了,他说的话,却没人去听。军政大事,还是要吕不韦点了头,母后盖了印,才有人去执行。而实际上,全都是那个仲父决定的。好啦,现在好啦!秦王很快地瞥了吕不韦一眼,深深地舒了口气,感到了一个爽字。
最高权力由一人独掌,一个国家由一个人独占。这是自夏朝就开始,一直以来为中国古代君主制度的权力特征。就像“一山不容二虎”一样,一国的最高权力只能由一人掌控,一旦有“二”,就会使整个权力结构发生动荡。秦国在此之前似乎是四架马车,嫪毐却明显是自己澎胀出来的,而吕不韦的独掌朝政,却是情理使然的,因为大王太小,代行王权的太后又没有执政的能力。这么些年来,在权力的排行榜上,吕不韦明着是排行第三,却因情理的原故排到了实际的第一。从庄襄王去世后,秦国的政治舞台上,还是他在唱独角戏。“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这是君主制度社会中,权力分配的必须。因为这样,君主政治的权力法则才能贯彻下去,君主社会的结构才能得以维系、运行和发展。正因为如此,高权力的交接,才常常会险象环生,而又相当的微妙。
究其原因,非常简单:最高权力实际掌握者的变更,就一定会有许多因为他的存在而既得利益的人垮台。即使这些人与新的掌权者是父子、兄弟也难逃厄运。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正因为如此,新旧双方的受益者才一定会有一番较量。又因为他们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各自都掌握着重要的政治权力资本,从而使双方的争斗空前惨烈,结局往往是失败者身败名裂,甚至覆宗灭族。
秦王的亲弟弟成娇是这样的,他母亲的情夫嫪毐也是这样的。可是,秦始皇亲政是制度使然,必须收回最高权力。因为是制度的规定,只有这样才有利于秦国的政治稳定。就权力法则而言,这也是他自保的手段,秦王只有大权在握,才可以防止篡权弑君乃至宗国覆灭。
现在好啦!秦王已经行过冠礼,他身佩宝剑,在这先祖的蕲年宫东阶上,完成成年仪式。从现在起,他已经是个名副其实最高权力者,随时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全部收回由母亲和“仲父”所代管的最高权力。他的母亲和吕不韦都必须退出最高权力层次,交出他们曾以不同名分、不同形式实际掌握或分享的那一部分最高权力。
真爽啊!实在是太爽啦!秦王在心里喊道,一脸肃然的样子。等着吧,秦国!看我怎么治理你,我一定会比吕相邦、甚至我的先王,把秦国治理得更好,使他走和辉煌!
这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这个大秦国的主宰,面对跪了一地的臣子,在心里不停地畅颂着让人惊悚的豪言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