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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母亲影子里的小白菜

小院不大,母亲却能够打理得井井有条。大田的庄稼都是一年一季,小院里的菜园却是闲不着。赶上雨水多的好年景,母亲的菜园里总是喜讯不断。

春起埋下一筐土豆栽子,到了水伏,竟起了几百斤大个的土豆。母亲望着一地的滚圆,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母亲觉得栽土豆很划算,至于摸爬滚打如何侍弄土豆,都忘到了脑后。倘若儿女们抬杠,市场上的土豆两毛五一斤,你付出的血汗多少钱一斤?母亲不恼,反过来问:庄稼人还吝惜那几把力气?

问得儿女们无言以对,只好乖乖地来分土豆。母亲种的土豆吃不完,年年都要为儿女们分。要你就乐呵呵地要,不要也得高高兴兴地要。母亲对此是极其认真的。土豆拿回家去,可以放着不吃。但分土豆的时候必须到场,这是个态度问题。有一年,姐姐家里有事没来分土豆。母亲生了气。第二日,硬是扛了两袋子土豆坐班车给姐姐送了去。到了姐姐家,母亲累得脸都白了。吓得姐姐以后每年春起就打听土豆该分了吧。就因为这样积极踊跃的态度,母亲很是赞赏,每年特意为姐姐多分一些土豆。每次姐姐都幸福得苦不堪言。

母亲吃土豆的方式很特别。不熘不炒不炖不拔丝,小个的土豆烀熟了,捣碎,成糊状。拌上两个煮熟的茄子吃,味道特别香。主食母亲竟也能别出心裁用土豆做得。大个土豆,一刀切两半,往锅上贴。一刻钟即熟,吃时一股清幽的香味让你过足了谗瘾。

别太得意了,通常情况下,母亲在大家刚吃完土豆大餐的时候,宣布一条这样的动员令。趁着大伙都在家,进菜园打畦子。谁也逃不脱,吃饱了喝足了,母亲得让我们消化消化食。母亲监督着,一家子闹哄哄地进了菜园子。土豆刚起完,菜园的一半显得很萧索。而另一半的蔬菜正是红红火火的时候。母亲会算计,菜园不能撂白地。“头伏萝卜二伏菜”,起完土豆,刚好种白菜。不种可不行,白菜是居家过日子的主菜,离不了。

打白菜畦子得需要足够的耐心。土坷垃砸得成了细土面,用五齿耙子将地梳理得平平整整。光脚踩上去,喧腾,暖脚。土地在母亲眼里是个调皮的娃娃,用耙子来回梳理,就老实驯服了。有时还会舔你的脚心,让你和她一起高兴。畦子没有具体的规格,母亲说不出几米长几米宽。母亲要求畦子的尺寸用步量。横量竖量,母亲把握的尺度非常准。你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来畦子与畦子之间的大小有什么差异。

小白菜拱出土的时节,正是立秋过后。那也是母亲最闹心的日子。早晚凉,中午的日头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母亲的脸色每天由晴变阴,又由阴转晴。早上起来,一园子水灵灵的小白菜精神抖擞。到了中午,就一棵棵在烈日下晒蔫了。大多伏在地皮上,直不起腰来。母亲抓一把畦子里的土,土热得烫手。急急去井边压水。拎一桶水回来,挨棵给小白菜上水。

这半个多月,母亲不再睡中午觉。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菜园里。母亲开始跟太阳较开了劲。你晒蔫了,我就浇水灵了。办法想了无数个。譬如去山上采集了一些大的枝叶,给小白菜遮荫凉。可只一中午的工夫,枝叶就晒糊巴了。

令母亲没有想到的是,洋井又在紧要关头出了差错。干使劲就是“嘎哒”不上水来。原来是洋井“落勾”了。母亲急得不行,大中午在外面鼓捣一气,也没鼓捣好。情急之下,母亲跑坎下邻居家借电话用。坎下邻居家去年新安的电话,我家也想安。后来没安成的原因有二。一是母亲不让。说又没什么要紧事,一年打不了几回电话,浪费占机费没用。二是人家电信局不愿意给安。线路扯到坎上,得三根电线杆,人抬马拉的真的很费劲。母亲平时极少去麻烦邻居,这次顾不了许多,颤着音给我打电话。只说家里出事了,就挂上电话。

我急三火四赶到家,屋门敞着。父亲在洋井旁忙乎得满手油污。母亲在骄阳烈日下站着,热得大汗淋淋。草帽,雨伞,盛饭的盆盆罐罐扣了一菜园子。喊母亲过来,母亲不动。原来母亲投在地上的影子里有几棵奄奄一息的小白菜。

我的心底一热,飞快地挑起水桶去坎下邻居家担水浇菜。十担水,二十桶,平日文弱的我竟不觉得有多累,仿佛自己变成了母亲影子里的一棵小白菜。母亲的汗水正滴落在我的身上。我闻到母亲怀里久违的乳香,感受到了母亲律动的心房。

母亲的心房是暖的,因为她连接着脚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