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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赶几朵白云回家门

恨江河留不住,恨岁月留不住,那一份童趣真美妙,让人都不想成熟。

——汪国真

两座山,中间是道洼。村庄在西山坡上,太阳从东山坡上。白云在头顶上飘过,不声不响。不像孩子赶的那群羊,调皮。

孩子疲于奔命,为了那一山坡的羊。这个季节,满山的萧瑟,草木都已经枯萎。羊们在东山坡上啃了一会儿草根,就惦记着西山坡上的家。家在那片丘陵地带里,隐隐见的是飘起的炊烟。不用看,也能够找到自己的家门。烟囱里冒出的烟都是熟悉的。铁蛋家的灶里好烧的是杨树的叶子,冒出的烟不匀,懒散着在天上飘,一点都不团结,更别指望会扶摇直上;胖墩家的灶里爱烧庄稼的秸秆,飘出的是庄稼的味道。他们家不养活物,不知道庄稼的秸秆是羊们牛们的好口粮呢。羊们知道家的温暖,羊们闻到胖墩家烟囱里庄稼的气息,馋了,对家就更恋了。不爱在这冬天的秃山坡上转悠。这山坡上有什么好呢,风大,迷了眼睛。可以吃的食物也少,溜达几圈就厌了,羊们就想,还是回去吧,就是在羊圈里躺着也比在这闲溜达要好。

羊们的想法跟孩子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不!羊们的想法其实跟大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孩子心里也念着家呢,孩子的心里比羊的心里还迫切。家里在蒸粘豆包,昨天晚上爹和的面。一晚上,孩子的梦里都闻到了好闻的酸味,孩子知道,那是大黄米发酵好的味道,上午家里就该蒸粘豆包了。孩子赶着羊群在山坡上奔跑的时候,偷眼看过家的方向。烟囱里的烟柱比往日要粗呢,孩子的心里就一阵兴奋。孩子就跟羊们商量,叫羊消停一会儿,老实一会儿,孩子想趁羊休息的间隙回家一趟。回家看看爹和娘晒了一院的金黄,孩子喜欢那金黄的面疙瘩,吃一个拿一个,这样的举动大人都会支持。只要听话,只要放好东山坡上的那群白色的羊。

孩子知道,羊不累羊就跑,羊喜欢跑青,见不到青色,羊就更爱跑。羊们“咩咩”地叫,说的是啥孩子不懂。羊就是这样欺负小孩,欺负孩子听不懂它们说的是啥,就戏耍孩子。孩子在东边,羊们就起哄往西跑。孩子在洼里,羊们就一起商量去坎下。孩子动了武力解决,土坷垃扔过去,羊们躲开。孩子知道是谁带头捣乱,是“大黑头”。“大黑头”是羊的领袖,说的算,羊们都听它的指挥。“大黑头”很会伪装,每次孩子骂,它都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可是,孩子的眼睛揉不进沙子,孩子知道“大黑头”的号召力很强。孩子也知道,所有的羊都怕它。别看它跟人老实,跟羊们就不客气。孩子看见过,“大黑头”顶翻过羊的事,孩子也看见过,“大黑头”欺负母羊的事。

冲突还是爆发了,孩子知道,这场战斗在所难免。孩子很勇敢,抄近路堵住了领头跑的“大黑头”。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孩子叉腰,扑上去,按住羊的头。“大黑头”的劲很大,顶了孩子一个屁股蹲,孩子爬起来,继续战斗。一群羊就站在山坡上,看它们的头和孩子较量。羊们其实非常讲究,假如不讲究一起上的话,孩子就会寡不敌众。一群羊在阳光下站着看热闹,忘了跑,也忘了吃草根。这样也好,吃了一些东西,正好可以欣赏一下表演。尽管,一只羊和一个孩子的较量比较乏味。孩子的劲没了,却很执著,羊的力气也用完了,却很倔强。对峙着,僵持着。冬日的土地没有水分,孩子和羊滚起了白色的尘土。羊不怕摔的,羊的毛是白色的,“大黑头”心里想,我就扎了一条黑围脖呢,滚再多的土也不怕。

孩子的身上都脏了,不过,还是孩子赢了。“大黑头”给孩子留了面子,“大黑头”也怕孩子回家告诉大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去年夏天,“大黑头”挣脱孩子,用的是声东击西,孩子就上当了。“大黑头”就去张寡妇家的菜地里吃了两棵白菜。结果呢,张寡妇骂了孩子的懒惰,还去找了孩子的爹娘理论。孩子就在大人面前说了“大黑头”的不好,大人就惩罚了“大黑头”。全体的羊都给了豇豆秧吃,就叫“大黑头”一个羊瞅着。“大黑头”不是嘴馋那些豆秧,“大黑头”是觉得在母羊面前丢了面子,不好看。很长时间都抬不起头来,因为这,还有一头发情的绵羊跟它断绝了来往。

孩子胜利了,羊们就听话了。吃了草根,在背风的地方挤在一起,说着羊们目前最流行最时尚的话题。孩子听不懂,就抽空跑下东山坡,回头看看那群羊,那群羊还在山坡上。孩子就紧了步子,在洼里飞奔。家是最美的地方,孩子的心里栓了根绳,绳的一头就系在家里的水缸上。水缸里有清冽的水,甜着呢。绳的一头系在家里的炕席下,炕席的下面有孩子的纸牌呢,孩子藏在那,大人找不到的地方。孩子爱玩那些纸片片,这样就费棉衣服,大人就不断收缴孩子的玩具呢。

孩子进了院子,柴火门子很矮,孩子蹦进去。院子里摆放着刚刚出锅的粘豆包呢,怕别人家的狗吃了,柴火门子就关得紧了。孩子得到了奖励,吃了一个拿了一个。家在西山坡上,望东山坡上那群白色的羊。孩子知道那群羊不会永远那样老实,果然,那些白点在蠕动了,向家的方向。

孩子知道大人的心思,尽管山上的草不多,可也能省点家里的草料。这个冬天,羊要放好,羊不能掉膘。孩子也知道,羊不掉膘,大人就会让自己过个难忘的新年呢。新衣服,一百头的小鞭,大人的承诺是算数的,孩子必须一丝不苟回去赶那群羊。

羊们在往山坡下流动,一直流到山洼里。孩子迎住那片白色,发一声喊,粉碎了羊们的梦想。孩子苦口婆心地说,还不是叫你们吃好?孩子说着,手里的土坷垃就打得很软弱无力,孩子只是象征性地警告了一下。那股白色就折回头去,向东山坡上涌动。

此后再没有冲突,羊理解了孩子,孩子也爱惜着羊呢。羊们安分了,在光秃秃地山坡上很敬业地啃草根,孩子就闲了,坐在东山坡上望西山坡。孩子的构想有很多,孩子想,明年开春自己就不放羊了,去五里外的学校上学去。孩子心想,自己走了,这群羊该由谁来放呢,唉,这头“大黑头”啊,孩子夜里听爹和娘的悄悄话了,其中说到了“大黑头”。爹说,卖了它给集上的王老七。孩子知道王老七是干啥的,王老七在集上杀羊卖,现杀现卖,把一只活生生的羊杀成鲜红的肉。

孩子看那头“大黑头”的时候,眼睛里就温和了,孩子忘了刚才跟它的冲突。孩子多愁善感,对着“大黑头”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是帮不了你啊。

孩子望着耀眼的太阳,太阳的旁边总会陪伴几朵好看的白云。孩子盼着太阳带着云朵爬到西山坡上。那个时候,娘就会在家里喊自己回家了。望着望着,孩子的目光就迷离了,孩子痴痴地妄想,一会儿拿起鞭子,赶几朵白云回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