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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母亲的葫芦瓜

葫芦,在中华文明的进程中,逐步由“自然瓜果”转变为“人文瓜果”。逐渐形成了葫芦文化,成为中华民俗文化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葫芦是属于葫芦科葫芦属的一种植物,它是爬藤植物,其果实也被称为葫芦。葫芦的果实可以在未成熟的时候收割作为蔬菜食用,也可以在成熟后收割加工为容器或者烟斗。

中国至少有20多个民族崇拜葫芦,并有葫芦神话相伴随。闻一多在《伏羲考》中,列出了与葫芦相关的神话49种;据统计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就发现葫芦神话119则。上古神话中作为人类始祖的伏羲、女娲,皆看作是葫芦的化身。

传说八仙之中的吕洞宾化作卖油郎到一山村中卖油,油价标明后任人根据所打油的多少而自付油款。于是有好多人都是油多取而钱则少付。有一少年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也是多取了油而少付了钱。这位少年归家后将大家买油及自身买油情况向母亲如实介绍,母亲对儿子进行了严肃批评,并责令儿子立即把多打的油退回,并前去对卖油郎赔礼。吕洞宾深感其诚实,于是告诉这位少年,五月初一将有大祸降到人间,在门口挂一个葫芦则可太平无事,躲过灾难。这位心地善良的母亲急忙把这一消息转告邻友,凡是听到消息的家家户户都纷纷在门楣处挂起了葫芦。果然未过数日,一场特大山洪卷走了没有挂葫芦的人家,而挂葫芦人家则是安然无恙。从此留下了端午节前几天挂葫芦的习俗。在辽宁,端午节家家还是要挂葫芦的。

葫芦挂在大门外,则有保屋内人平安的作用自古以来中国传统民俗不仅认为葫芦可促身体健康,更可添夫妻情分。若夫妻缘薄,可摆放一只铜葫芦在床头,增加夫妻恩爱。另外,凡家中有体弱者,可摆放此法器,对健康有利,家有小孩及长者更应选用。此物在一定程度亦可纳福吉祥。

在神话和故事里,葫芦始终与神仙和英雄为伴,如八仙中的铁拐李,寿星南极翁,济公和尚等都身背葫芦或腰悬葫芦,被认为是给人类带来福禄、吉祥的灵物。所以葫芦自古以来就是“福禄吉祥”、“健康长寿”的象征,也是保宅护家的良品。

葫芦蔓儿长,

爬满西山墙。

结了一个吉祥果,

子孙福满堂。

——甘肃民歌

母亲的手脚勤,一年四季菜园里的景象总有所不同。母亲侍弄菜园里的蔬菜,不亚于服侍由小到大的儿女。

母亲在菜园的北面墙根下,爱种些藤蔓类的蔬菜。常见的有丝瓜,瓠子等。这些蔬菜,旺季时顺着支起的木杆能爬出墙头。母亲便从房顶引几条木杆搭接,逗引蔓芽往房上爬。蔬菜便铆足了劲,趔趔巴巴往房上够。这景象,就如儿时刚欲学走步的我们,巴扎着不听使唤的小脚,倒扎着扑向母亲伸出来的手。母亲偏不接,引我们上当,在扑闪当中学会了走人生第一步。

蔬菜算计不过细心的母亲,不知不觉就在东边窗下搭成一张绿色的天然大伞。伞里几朵白色的小花是瓠子花,葫芦花,紫色的花是扁豆角的花。夏日傍晚,母亲时常在伞下放一张梨木的饭桌,这里是天然的餐厅。闻着清新的菜花香,就是普通的农家饭菜也吃得格外香甜。

家里来客人,是母亲最活跃的时候。她可以领客人去她的菜园参观。那种专注的神情,就像博物馆里的解说员。母亲的解说水平很好,尤其是对蔬菜的脾气禀性了如指掌。我们弟兄城里的朋友来家里,母亲往往会毫不客气地喧宾夺主。品尝她的蔬菜一定会成为客人此行最大的收获。

令我们那些城里朋友称奇的是,母亲还有些观赏类的蔬菜,譬如葫芦瓜。葫芦瓜是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乡下种植的葫芦瓜大约分两种。一种是小葫芦,果实中间细,像大小两个球连接在一起,可以做器皿也可以做观赏。这类小葫芦长得乖巧,秋天伞下像挂了无数的铃铛。有风吹过来就飘来荡去,惹人怜爱。小葫芦在民间有着悠久的历史,许多甚受欢迎的人物,如八仙里的铁拐李,《济公传》里的济公,腰间都悬着一把葫芦。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篇课文就叫做《我要的是葫芦》,可见,葫芦与人民的生活是多么密切啊。稍大读《水浒》,林冲风雪山神庙那段,漫天大雪,一杆红缨枪挑一只酒葫芦,那挑起的是何等的气魄和豪迈啊。我想,如果没有那只酒葫芦,林教头会不会有上梁山的勇气还是未知数呢。

还有一种葫芦瓜,也叫葫芦瓢。果实大,呈梨形。成熟后可以对半剖开,掏尽瓜瓤,可以做水瓢糠瓢用。长大以后读《论语》,有一句“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说的就是这种葫芦瓢。

一般情况下,母亲向客人介绍完她的蔬菜,都要摘下来做一些给你吃。唯有葫芦瓜,母亲很吝啬。母亲是怕吃糟践了。母亲始终认为,葫芦瓜最大的作用不是供人吃。虽然它嫩时吃起来清香萦齿,可总没有做成器皿或工艺品供人品味的意义重大。

葫芦瓜很皮实。“皮实”是辽西方言,意为生命力强,好养活之意。施些肥,浇些水,就能结一架的葫芦瓜荡在伞下。母亲怜惜瓜沉秧脆,用榆树的枝条拧成一个筐形,从底部托住葫芦瓜。母亲做这项工作很惊险刺激。踩一把椅子,椅子底下叠一方桌,像杂技演员一样摇摇晃晃。晃得我们心惊胆战,生怕母亲有什么闪失。于是,年年盛夏儿女们纷纷请战,代母出征。我就做过这样的活计。有一年我不小心踩翻了椅子,双手下意识的抱住了一只葫芦瓜从天而降。母亲心疼,往我红肿的屁股上敷药。眼睛却盯向那耷拉着手臂的葫芦秧。那株葫芦秧是最壮的一株,共结了三个大葫芦瓜。还有两个尚未成年的葫芦瓜泛着青嫩的绿色,好奇地瞅着呲牙咧嘴的我。有一滴绿色的汁液从葫芦瓜断裂处落下来,滴在我的脖子上。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葫芦瓜的“血液”接触我脖颈一刹那的感受。我感觉到了那是一种生命的律动。母亲说了一句话,令我至今记忆犹新。母亲说:“葫芦秧疼哭了。”

那时我认为母亲极其荒诞的一句话,现在想来是那么深切地触动了我心底的某一根神经。是什么神经呢?我说不出。我只是觉得母亲的话是一首诗。一首清新的散发着质朴和浪漫的诗。在母亲的眼里,万物都是有生命和情感的。如她侍弄的菜园里一切的生灵,如那棵被我扯断的葫芦秧。

母亲今年六十多岁了,她仍然坚持种葫芦瓜。我们这些长大后四散的儿女,每在葫芦蛋子摇荡的时节,都要聚在母亲的身旁,在葫芦架下守着一架的嫩葫芦,讲述各自的家长里短。渴了,去屋里的大水缸里抄起漂着的水瓢喝水。那只葫芦瓢,已被磨得光滑乌亮。用它盛水喝,水清凉爽口。母亲至今舍不得换一只铁舀子或塑料舀子做水瓢。总嫌铁舀子笨重,塑料舀子有一股塑料味。唯有这只葫芦瓢舀出的水才是生活的本真。

去年春天回家,正赶上母亲春播大田庄稼。母亲坚持亲自播种,她信不过这些半拉庄稼人的儿女。怕把种子点得稀了或是稠了。于是,满山坡都传来一种悦耳的邦邦声。那种声音富有节奏感和韵律感,母亲分明是在弹奏一曲春天交响乐。而发出这么美妙声音的竟是一只葫芦瓜做成的点种器具。那件点种的器物,母亲管它叫“点葫芦头”。这在辽西农村也已经不多见了,只有母亲固守着传统。制作这件播种工具的手续很繁琐,只有母亲有那样的耐心。

乡里的农资商店卖的播种工具多的是,母亲一直舍不得放弃这只葫芦瓜做的。我想,并不是母亲有多么不合时宜,多么勤俭节约,而是想通过一只葫芦瓜,在心底珍藏着一种心情——社会在进步,心中珍藏的朴素情感却永不褪色。正如我们这些生于斯地的乡村孩子,每年都带着妻儿来乡下看望母亲和她的葫芦瓜,不也是冲着葫芦瓜上爬满了我不尽的乡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