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波希米亚人:巴黎拉丁区文人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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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女士们的装扮(2)

“我不喜欢记账。”布纳先生回答道,并从钱夹里取出一张面额1000法郎的纸币放在桌上,然后把这些票塞进口袋。

“我给您找钱。”德洛丽丝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个小抽屉。

“不要紧,剩下的钱去喝一杯吧。”然后便走了出去,留下德洛丽丝一个人,想着他的最后一句话呆呆地发愣。

“喝一杯!”她惊呼道,“开玩笑!我要把钱还给他。”

但是,她邻居的无礼只是触犯了她表面的虚荣;她沉思着,平静下来,想,1000法郎可以垒起一个非常漂亮的“钱堆”——

她已经以一种庸俗的方式容忍了他的无礼。

“呸!”她自言自语道,“不要这样傲慢猖狂,我这样想算便宜他了。这个英国人这么不会说话,也许只是想讨好我。”

她兴冲冲地把她的银票装进口袋里。

可是,那天晚上从剧院回来后,她极为愤怒。因为布纳先生根本没有用那些票,十个包厢空空如也。

演出开始时,这不幸的女人看到了女伴们高兴的脸色和那空空的包厢。她甚至听到一个熟识的女演员指着那些空包厢对另外一个人说:“可怜的德洛丽丝,她只安排了一个包厢。”

“不,这些包厢几乎是空的。”另一个人反驳道。

“前排座位也是空的。”

“是啊,人们在节目单上看到她的名字时,就像被抽走的空气一样全部消失了。”

“这是多好的一个提高门票价钱的机会!”

“而且利润丰厚!我打赌她的收入不会塞满一个钱箱或者袜子底的。”

“唉!她还穿着那件著名的红色天鹅绒戏服。”

“她看起来就像一只龙虾。”

“你最后赚了多少?”另一个女演员对她的同伴说。

“哦!房间都被堆满了,而且那还是第一晚,连过道上的椅子都值一路易。但我只拿到了6法郎,其他的都让经纪人吞掉了。如果我不怕冻疮,我会去圣彼得堡演出。”

“什么?你还不到30岁就已经打算去俄国演出了?”

“你怎么样?”另外一个问道,“是不是也快要发财了?”

“两周内,我已经拿到了3000法郎的门票钱,还不算我的同伙们在圣赛尔那儿得到的。”

“喂!前排的人都走了。”

“那是因为德洛丽丝在演唱。”

这时,德洛丽丝的脸和她的戏服一样红,她心酸地浅吟低唱着。当她艰难地结束了演出时,两束花落在了她的脚下,是那两个女演员——她的好朋友扔过来的,她们登上包厢,大声欢呼:“德洛丽丝!德洛丽丝!”

可以想像,德洛丽丝当时有多么愤怒。所以回家后,尽管已是午夜,她还是打开了窗户,叫醒了可可,让它唤醒早已伴着她的允诺熟睡的布纳先生。

从那天起,女演员和英国人之间的战争昭然若揭;刀枪剑戟,永无休止。当事人在没有任何损失和麻烦之前乐此不疲。鹦鹉接受过完整的英文训练,用尖声尖气的假音谩骂着它的邻居。

糟糕的是,连它的主人德洛丽丝也深受其害,整日被这只鹦鹉痛苦地折磨着,她真希望有一天布纳先生会妥协。在这件事上,其实她早已动摇了,而英国人则在他的客厅里组建了一支乐队,不久遭到了警察的干涉。之后,他又建起了一个手枪练习室;他的仆人每天要提供50张卡纸给他练习。又一次,警察出面干预,并向他出示了加盖市政公章的公文——“禁止在户内使用武器”。

布纳先生于是停止开火,但一周后德洛丽丝发现她的房间里开始下雨。房东去找布纳先生,发现他在客厅里洗海水浴。这间房子非常大,墙壁都用金属薄片连了起来,而且所有的门都被牢牢钉住了。这个大浴池被灌进几百桶水,加入大量的盐,简直就是一个微型大海,除了鱼之外什么也不缺。布纳先生每天在里面洗澡,之后从门上方的一个开口出去。不久,一股古老的鱼腥味弥漫了整栋房子,德洛丽丝的卧室也积了半英寸深的水。

房东勃然大怒,让布纳先生赔偿他的财产损失。

“难道我没有权利在我的房间里洗澡吗?”英国人很不满。

“但不能以这种方式,先生。”

“好吧,既然我没有权利,我就不做了。”英国人非常尊重他所居住的国家的法律,“不过很遗憾,我的确喜欢这种方式。”

就在那天晚上,英国人排干了他的大海。不过,长时间的浸泡使地板变成了一个牡蛎养殖场。

然而,布纳先生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只是在寻找一些合法的手段来拓展他的单方面战争。对所有巴黎人来说,他简直是个“疯子”,因为他的冒险行动已经在剧院的休息厅和其他公众场所被广为传播。德洛丽丝为斗争的胜利而感到自豪,很多人也都为此下了赌注。

从那时起,布纳先生想到了用钢琴作为斗争的武器。这主意不坏——最令人讨厌的乐器声足以与最令人讨厌的鸟叫声抗衡!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刚一闪过,他就马上付诸实施,租了一架钢琴,并找来一位钢琴师。这位钢琴师,就是我们的朋友萧纳。英国人向他叙述了鹦鹉给他带来的痛苦和他曾经和女演员达成的协议。

“但是绅士,”萧纳说,“有一个稳妥的方法能使您摆脱这个畜生的烦扰——欧芹。化学家一致认为,这种烹饪用的植物对这种鸟是再厉害不过的毒药。切开一小根欧芹,撒在可可笼子的附近,这畜生进餐时就必死无疑了”。

“我也想到过这个方法,”英国人说:“但这畜生总是被她照看得很仔细,还是钢琴更可靠些。”

萧纳看了看其他人,没有马上领会他的意思。

“看这儿,”英国人重复道,“女演员和她的宠物一般夜里12点才睡。按照我的推理……”

“继续说,我听着呢。”

“我想扰乱他们的睡眠,就得这样做。因为国家法律不能禁止我从早到晚做音乐,你明白吗?”

“可是如果她整天听我弹钢琴——什么也不做,她不会感到厌烦的。因为我是个一流的高手,如果我只有一个肺……”

“很好,但我并不要你弹奏美妙的音乐。你只需这样敲打乐器,”说着他敲了一个音符,“并且毫不留情地做同一件事,只用一个韵律。就我所知的那点医学常识,我知道,这会使人发疯。他们俩都会发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来吧,音乐家先生,马上开始工作!你将得到丰厚的报酬。”

“就是这样。”萧纳向他的朋友们叙述完上面的故事后,说,“这就是我前两周所做的事情,把单一的韵律从早晨7点开始一直弹到晚上。那不是真正的严肃艺术,但英国人每个月付给我的噪音200法郎;如果拒绝这样的横财,那就是自断财路。我接受了,两三天后就去拿第一个月的薪水。”

就这样,三个朋友在取得了相互信任后达成共识,那就是通过从事一些和艺术无关的职业去赚钱给他们的情人,去为这些撒娇的女人买她们渴望已久的青春靓装;而且他们一致认为:不管谁先拿到钱,都必须先放在口袋里,等着其他人也有了钱后,一起购买,咪咪、缪赛特、凡密小姐应该一起享受扔掉旧衣服的乐趣。对,就像萧纳一样去做!

几天之后,这伙人中的鲁道尔夫先拿到了钱,他的牙医史诗价值80法郎。第二天,马切洛从梅第奇那里拿到了为18个士兵画肖像的钱,每幅6法郎。

马切洛和鲁道尔夫无法掩饰他们因好运气而带来的得意之情。

“我出的汗好像都是金子。”诗人说。

“我也如此。”马切洛说,“如果萧纳耽搁的时间太长,我将不再掩饰自己的财主身份。”

但就在第二天早晨,萧纳来了,穿着一件华丽明亮的浅黄色夹克衫。

“天哪!”凡密欢呼道,情人雅致的穿着使她一阵目乱神迷,“你从哪儿弄到了这件夹克衫?”

“我从我的作品里找到的,”音乐家一边回答着,一边向他的两个朋友使着眼色。“我已经拿到钱了,”在只剩下他们三个时,他说,“看这个。”他掏出了一把金币。

“太好了!”马切洛大叫,“快——我们去把商店洗劫一空。缪赛特将会多么幸福!”

“咪咪将会多么高兴!”鲁道尔夫也说道,“你来吗,萧纳?”

“让我好好想想,”音乐家回答说,“用无穷无尽的流行时尚来装扮这些女士们,我们也许会成为酿成错误的罪魁祸首。仔细考虑一下吧,当她们打扮得和《彩虹女神之纱》里的雕版画像一样的时候,她们华丽的外表将对她们的性格产生多么大的影响!难道你们不担心吗?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却像满脸皱纹的昏聩老头一样取悦女人,合适吗?不是我舍不得花15或18法郎给凡密买衣服,只是我确实顾虑重重。或许当她有了一顶新款帽子时,就会不认识我了。而且,我觉得她在头发上插一支花就很好看。你怎么看?哲学家。”萧纳停下来,问刚刚进来的柯林。

“仁慈善良的后果就是忘恩负义。”哲学家说。

“另一方面,”萧纳继续说道,“当你们的情人都打扮得很漂亮时,你们却穿得破破烂烂地站在她们身旁边,这会产生多大的反差?你们看起来会简直就是她们的仆人。我想我不会这样的,”他停下来,整了整他的浅黄色夹克衫,“感谢上帝,现在我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尽管萧纳对他们的想法提出异议,但他们最终还是再次达成共识:为了女人,第二天就把附近所有的商店洗劫一空。

第二天,也就是我们看到的本章开头的那个时候,咪咪小姐醒来后惊讶地发现鲁道尔夫失踪了;诗人却正和他的两个朋友在都马格服装店的店主和手拿样品的帽商陪同下爬着楼梯呢。萧纳则买了那个中意的号角,在他们前面一边走一边吹奏着《大篷车》的前奏曲。

缪赛特和凡密听到住在下层的咪咪在叫她们,当听到帽子和衣服已经买下时,她们以雪崩般的速度冲了下来。看着这些摆在眼前的华丽服装,三个女人高兴得差点儿疯了。咪咪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像个小孩一样蹦跳着,挥舞着一条巴雷盖沙罗围巾;缪赛特把胳膊绕到马切洛的脖子上,一只手拿着一只绿色小靴子,相互撞击着,发出铙钹一样的声音;凡密看着萧纳,呜咽着,只是在说:“哦,亚历山大,亚历山大!”

“她们不会拒绝任何礼物了。”哲学家柯林低声说。

当这一切结束后,最初的兴奋平静下来。鲁道尔夫向三位女士宣布,她们必须在第二天早晨试穿她们的新衣服。

“因为我们要去乡下玩几天。”诗人说。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缪赛特回应道,“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在同一天购买、裁剪、缝制并且穿上新衣服了,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们一定能准备好。不是吗,女士们?”

“哦,是的!我们会准备好!”咪咪和凡密一起喊道。

她们马上动手,16个小时里都没有放下剪刀和针线。

第二天是5月1日。复活节的钟声几天前就敲响了春天的复苏,春天满怀着渴望和兴奋的心情走来,正如德国民谣所唱的那样:激动的心情就像年轻的恋人,准备在他的未婚妻窗前种下一株五朔节花。她把天空渲染成蓝色,把树木装扮成绿色,所有的一切都披上明快的颜色;她唤醒了冬眠的太阳——他正在他的薄雾床上睡懒觉,头枕着铅灰色的云彩做枕头,“嗨!嗨!我的朋友,该起床了,我来了,赶快工作呀!穿上你鲜艳的外衣,不要再拖延,马上出来,呼喊你的到来!”

太阳升起来了,像宫廷大臣、爵士一样傲慢地缓缓前行。从东方朝圣归来的燕子,在天空中翱翔,它们朝思慕想着回归那矮树丛和开满香气四溢的紫罗兰的森林,在那儿它们用翅膀奏响的音乐为自己筑巢。这是真正的春天,是诗人和恋爱着的人儿的春天,而不是日历中冰冷的节气——一个长着红红的鼻子和冻僵的手指的丑陋的春天,当炉火最后的灰烬都已熄灭很久时,可怜的人们还在烟囱边瑟瑟发抖。温柔的轻风掠过透明的天空,穿越城市上方,弥散在周围乡村的气息中。太阳光芒四射,明亮而又温暖,轻扣窗棂,对病人们轻唤着,“打开窗户,我们就是健康”;对一个弯腰拾镜、正陷入纯真初恋中的少女呼喊着,“打开窗子,亲爱的,我们要照亮你的美丽,我们是好天气的信差。

现在就穿上你的外套,戴上你的草帽,系好你那精巧小靴子的鞋带,去人们常去的小树林,那里已经布满了鲜花,小提琴手正在弹奏周末舞曲!多么温暖,亲爱的。”

当祈祷的钟声在教堂敲响时,那三个苦干了一整夜几乎没有合眼的女人,正在梳妆镜前欣赏她们的新衣服。

她们妩媚动人,脸上挂着夙愿实现后的满足感。

“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幸福过”,缪赛特对马切洛说,“好像上帝已经把我一生的幸福都放在了这一刻,我害怕他留给我的太少!不!他留给我的太多,我现在太幸福了!”她说着,快乐地吻着马切洛。

而凡密,正在为一件事而烦恼。

“虽然我非常喜欢绿地和小鸟,”她说,“但是在乡下一个人也碰不上,没有人来欣赏我漂亮的无边女帽和裙子。假如我们去乡下的林荫大道会怎样呢?”

早晨8点,萧纳吹响了出发的号角,整个街道都骚动起来,所有的邻居都趴在窗户上惊奇地看着这些波希米亚人。柯林也在其中,他给女士们打着伞,走在队伍的最后。1个小时后,这支快乐的队伍出现在开满玫瑰花的田野上。

那天,他们很晚才回家。充当出纳员的柯林声明他们消费了6法郎,并把余下的钱放在了书桌上。

“我们用它干什么呢?”马切洛问道。

“投资政府债券怎么样?”萧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