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波希米亚人:巴黎拉丁区文人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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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女士们的装扮(1)

咪咪小姐早晨向来起得很晚。这天,她又像往常一样10点钟才醒来,可非常奇怪的是,她发现鲁道尔夫并没有睡在身边,整个房间也不见他的踪影。昨晚临睡前,咪咪明明看见他坐在书桌前,摆出一幅写个通宵的架式。那些稿子是别人向他预约的,咪咪一直关注着作品的进度,因为诗人曾经向她允诺用这些作品的稿费给她买一件她早就看中的夏季礼服,这件礼服是有一天她在“都马格”服装店发现的。这个服装店里的衣服,款式新颖大方,样式琳琅满目,常常让咪咪为妩媚付出昂贵的代价。因此,当这部尚在酝酿中的作品刚一动笔,咪咪就很关心写作进度,常常在诗人动笔时走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肩上,认真地问一句,“我的礼服有进展了吗?”

“放心吧,已经足以买到一只袖子了。”诗人回答。

一天晚上,咪咪听到鲁道尔夫打起了响指——这意味着他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于是咪咪一骨碌坐起身来,把头探出床外问道,“我的衣服完工了吗?”

鲁道尔夫朝她扬了扬手里四大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主要部分已经完成了。”

咪咪高兴地说,“太好了!现在只剩下裙子了,裙子还需要多少页这么大的纸?”

“这得看情况。你个子不高,所以如果每页写50行,每行写8个字的话,写10页我们就可以买到一件得体的裙子了。”

“我的确不高挑,”咪咪认真地说,“可也不能因此而偷工减料。衣服要宽大些,我喜欢做工精致的宽宽的褶皱,那样我走路的时候裙子才会沙沙地响。”

“好吧。”鲁道尔夫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我会想方设法在每行里再塞进去一个字,这样,我们就可以让裙子沙沙地响了。”听了这番话,咪咪心满意足地再次进入梦乡。

正当咪咪后悔自己轻率地把鲁道尔夫忙着为自己“做”一件漂亮衣服的事情告诉了缪赛特和凡密时,这两位小姐也不甘落后,马上向马切洛和萧纳表白了对诗人如此慷慨大方的羡慕之情,于是马切洛和萧纳坚决地表示要向诗人看齐。

缪赛特小姐拽着马切洛的胡子说,“如果还像现在这样的话,一周后我就得借你的裤子出门了。”

“一户人家欠了我11法郎,如果我能全部要回来,我会给你买一件时髦内衣。”

凡密小姐则对萧纳说,“你看,我都已经衣衫褴褛了。”

萧纳从口袋里拿出3苏,递给女友,“这些钱够买一根针和一些线的。把你的衣服缝一缝,同时你也能体会到这样生活的乐趣。”

然而,在一次私人聚会中,马切洛和萧纳则对鲁道尔夫的做法表示赞同,认为每个男人都应该尽量满足女人的合理要求。

“这些可怜的女人,”鲁道尔夫说,“一丁点儿就能让她们满足,可至少她们得有这一丁点儿满足。最近,美术和文学的发展繁华似锦,而我们赚的却几乎和路边的搬运工一样。”

“确实不应该发牢骚。”马切洛插嘴道,“美术正处在健康发展中。在里奥十世的统治下,我们应该充满自信。”

“缪赛特告诉我,”鲁道尔夫说,“你上周早出晚归,晚上8点才回家,是不是真的找到什么事情做了?”

“我亲爱的朋友,那是梅第奇介绍给我的一份好工作,每天去玛利亚大街的兵房里画画儿。那里的8个掷弹兵预订了自己的画像,每人6法郎,轮流着来,基本能保证一年有事做。可我多么希望能得到那整个团的预订!我已经想好了,梅第奇一付给我钱,我就好好地打扮打扮缪赛特。因为我毕竟是和梅第奇做生意,而不是我的女人。”

“至于我,”萧纳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可能看不出来,我有200法郎闲钱。”

“真见鬼,我们得好好利用一下。”鲁道尔夫说。

“两三天内我打算把这笔钱提出来。”萧纳回答道,“实不相瞒,拿到钱后,我想自由支配一些。首先,附近一家二手服装店里有一件浅黄色茄克衫和一个狩猎用的号角,它们已经吸引我很久了,我一定要买下来。”

“可是,”马切洛和鲁道尔夫一起问,“你想从哪儿弄到这笔钱?”

“听着,先生们,”萧纳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在成为协会会员和地方税纳税人之前,我们绝不能彼此隐瞒。虽然很难维持生计,但我们仍然有许多黑麦面包可以吃。另一方面,我们并不孤独:上天赋予了我们爱的敏感,而我们每个人都享受自己的命运选择。”

“这不值一提。”马切洛插话道。

“但是,”萧纳继续说,“在生活拮据的时候,如果一个人一无所有,他很难生存,尤其当他的胃口比盘子还要大时。”

“你到底什么意思?”鲁道尔夫问道。

萧纳继续说,“在现在这种境况下,当一次机会,即使是艺术之外的机会,出现在我们面前时,而且它能使现有资金增加,那我们玩清高是绝对错误的。”

“哦,”马切洛说,“我们这些人中,你能批评谁玩清高呢?尽管将来某一天我会成为一名大画家,可现在,我又何尝不愿意用我的画笔为法国士兵画像?尽管他们给的钱仅仅是瘪瘪的钱袋中的一部分,可我并不担心这会有损于我未来的伟大成就。”

“而我呢?”鲁道尔夫说,“你们知道吗?前两周我一直在为一位著名的牙医写一部医学史诗,他只花了50苏就买到了我的灵感。写这些诗句,还远远不够吃一顿牡蛎的。但是,我并不感到羞愧。与其让我的灵感空无所用,不如为我的诗句安排一个领路者。当你有七弦琴时,就意味着琴一定会被派上用场。况且,咪咪还一直盼望着得到一双靴子呢。”

“既然你们都有这样的想法,”萧纳说,“那等我拿到这笔钱后,就不要怪罪我了。”

下面就是萧纳那200法郎的来龙去脉——

大约两周前,他去了一个音乐出版商的工作室。这个出版商曾经答应帮他在顾客中找一个钢琴教师或调音师的差事。

“上帝保佑!”他刚一进工作室,出版商就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刚才有位先生想找一位钢琴师。他是个英国人,而且可能报酬不菲。你敢保证自己是位优秀的钢琴师吗?”

萧纳觉得谦虚的态度会让出版商对自己的印象大打折扣,而且,实际上,一位谦虚的音乐家尤其是一位谦虚的钢琴师是极为罕见的。他大胆地答道,“我是个一流的钢琴师,如果我还拥有优美的嗓音、迷人的长发和高贵的黑色外套,我会像天空中的太阳那样光彩夺目。那样,你就不会再向我要800法郎出版我的曲目《处女之死》了,而是跪着向我献上装有3000法郎的银盘,恳求出版我的作品。”

萧纳要找的这个英国人,叫布纳。音乐家萧纳首先受到一位穿蓝色衣服的仆人的接待,接着被交给了一位穿绿色衣服的仆人,穿绿色衣服的仆人又把他交给了另一位穿黑色衣服的仆人,穿黑色衣服的仆人最后把他带进一间客厅,那个要见面的英国人终于出现在他面前。然而,英国人的态度却让萧纳无所适从,就像哈姆雷特徘徊在虚无中一样。正当萧纳想说明自己来这儿的意图时,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这可怕的声音是楼下阳台上的一只鹦鹉发出来的。

“哦,畜生,这个畜生!”英国人的拳头重重地捶在椅子的扶手上,叫道,“它会杀了我的。”

这只鹦鹉开始展示它比普通鹦鹉高得多的语言天份,不停重复着它所掌握的丰富词汇;萧纳麻木地站着,当听到这只鹦鹉以一种专业的女声声调背诵狄拉米尼斯的对白时,音乐家不禁为之一惊。

这鹦鹉是当时一位走红女演员的至爱,在她的闺房里,这只鸟倍受宠爱。她是那种女人,没人知道为什么,那种可以为放荡生活而开出天价的女人。她的名字被写在年轻贵族们晚宴的账单上,她是他们宴后可口的甜点。她会令一个基督教徒立刻变得像一个异教徒,一个除了年龄以外找不到任何以前影子的异教徒。

毕竟,在他们英俊年少时,没有体验过如此大胆的刺激;最最危险的是那些睡在稻草上的人,虽然将来他们可能睡在红木上。但是他们最美好的东西却在香料商店里被廉价地收买了,并且不会因为怜悯而流下同情的泪水。所以,一幕幕的闹剧是他们的聪明才智,喝彩者的掌声就是他们的成就。的确很难理解,一个男子有着很好的名誉、正常的思维和得体的外衣,怎么会陷在那些专为贪婪之徒设立的庸俗境地中不能自控呢?

这位备受争议的女演员是当年的美女。她自称德洛丽丝,西班牙人。尽管她出生在巴黎的安达卢西亚,从她的出生地到普罗旺斯大街步行只要十分钟时间,但她整整花去7年时间才走完这段不长的路。与她的富有相伴的是容貌的衰败。她拥有第一匹马时,安上了第一颗假牙;有了两匹马时,她安上第二颗假牙;现在她生活十分优越,住在宫殿般的房子里,节假日有四匹马车可供驾驭,还可以举行所有巴黎人都会参加的舞会——就是女士们所说的“巴黎全景舞会”。舞会上,会看到各色各样的人——也就是说,舞会是下面这些人的汇集地:笑料和流言的无聊收集者;玩纸牌者;既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浪费别人时间的游手好闲者;就一些明摆着的事实发表所谓高见的“作家”;狂饮酒宴上的欺软怕硬者;榨取劳工血汗的绅士;身份值得怀疑的骑士:一切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有朝一日又会回到哪儿去的流浪汉;所有臭名远扬的人;那些把他们原来批发来的商品用零售的方式销售的伊夫的女儿们。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终日醉生梦死,但也许前一晚在剧院看到他们时,他们还满面春风,肩膀上刺着藏式图案。他们还是春天绽放的紫罗兰,有着青春的激情——《圣经·旧约》历代记里把这个世界称作“巴黎全景”,这名称就被上面提到的那只鹦鹉的主人德洛丽丝小姐采用了。

这只以演说天赋而闻名乡里的鹦鹉,越来越被近邻所讨厌。

它把阳台作为自己布道的讲坛,从早到晚喋喋不休地长篇大论。

它从女演员的政要朋友那儿得知了一些国会议题;它尤其对有关糖的事情知之甚多;它还留心记下了女演员所有的保留曲目,并能够高声吟唱,让人感觉甚至可以以假乱真,在她身体不适时作为替身演出。女演员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拜访者,和别人调情时使用多种语言,这鹦鹉就会说各种语言,有时竟冒出一句混合语的誓言,足以使训练有素的水手大吃一惊。和它相处10分钟,会觉得受益匪浅,妙趣横生;可时间一久,就会痛苦不堪了。邻居们抱怨不已,但这位女演员却傲慢地无视这些责备。有两三家租户的男主人对这只鹦鹉带来的精神伤害深感愤怒,曾向房东提出过警告,但显然女演员早已抓住房东的弱点,任何人都可能走,只有她岿然不动。

萧纳现在进入的这房间的主人——也就是那个英国人,已经足足忍耐了三个月。有一天,他身穿礼服,强压怒火,给德洛丽丝小姐递上自己的名片。

德洛丽丝小姐看到打扮得好像要见维多利亚女王一样的英国人进来时,心想,这一身贵族气,一定是霍夫曼了。为了表示对一位艺术家的尊重,她为他准备了一些早餐。

这英国人懂法语,曾经从一个西班牙难民那里学了一些。他指着鹦鹉笼,对她说:“如果我们吃掉这只令人讨厌的鹦鹉的话,我就会接受你的邀请。”鹦鹉显然已嗅到了英国人的气息,以“上帝拯救国王”的叫声和他打招呼。

德洛丽丝觉得她的邻居在挖苦她,正要发作,又听英国人说:“我很有钱,想买这只鸟,你开个价吧。”

德洛丽丝回答说,她很珍视这只鸟,很喜欢它,不想看到它被转卖到别人手中。

“哦,我不是想把它放到我的手中,”英国人答道,“而是我的脚下……所以……”他指了指靴子的后跟。

德洛丽丝气得浑身发抖。就在要发作时,她看到英国人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上面的钻石大概值2500法郎。这钻石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女演员心头的怒火,她觉得和一位在小指上戴着2500法郎的先生吵架,无疑是鲁莽的。

“好吧,先生,”她说:“既然可怜的可可惹恼了您,那么我就把它放到后面的屋子里,这样您就听不到它的叫声了。英国人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可是,”他又一次指着自己的靴子补充道,“我觉得最好还是……”

“别担心,把它放到那地方,是不可能打扰到大人您的。“哦,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一位先生。”

事已至此,英国人——布纳先生便深深地鞠了一躬,准备退出房间。工于心计的德洛丽丝小姐这时从工作台上拿起一个小口袋,“先生,今晚剧场有我的义演,我将在第三幕中出演。您能接受我的一些包厢票吗?当然,票价刚刚涨了一点儿。说着,她把几张票放在了英国人手中。

“我这么殷勤,”她想,“他一定不会拒绝。如果他是一位绅士,如果他看了我穿着粉红色服装的表演,谁知道会怎样呢?

确实,他很丑,又很忧郁,但他可能会资助我,这样无需忍受晕船的痛苦就能去英格兰。”

女演员解释了一番这些票的含义后,英国人拿起票,询问价钱。

“这些包厢每个60法郎,总共10个包厢,可是不要紧…

…”看着英国人掏出钱夹,她说道,“既然我们是邻居,我希望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因您的出席而给我带来无限荣耀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