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波希米亚人:巴黎拉丁区文人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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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暴风雨之海角

四季更迭,每季之初对鲁道尔夫来说都令他胆战心惊,尤其是头一个月的1号和15号,诗人戏称为“暴风雨之海角”。因为在这两天不光是曙光女神奥罗拉拉开了清晨的帷幕,还有一些债主、房东、代理人的账单像雪片般飞来,仿佛宣告着如暴风雨般的末日审判。

这天——4月15日早晨,诗人徜徉在梦境中无法自拔,他的一位叔叔遗留给他秘鲁的一个省,包括那里的女性居民。

正当诗人在他的虚构世界中沉迷时,隐约间听到钥匙在锁孔中转动,便下意识地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四周。

他模糊地感觉到一个男人站在房子的中间,这位陌生的造访者头戴一顶三角帽,身着一件蓝灰色的燕尾服,背着包,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皮夹,看上去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他的神情和蔼可亲,脚步声响亮,就像钱币被数来数去的声音。

鲁道尔夫刚开始吓了一跳,那可恶的三角帽和燕尾服让他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警察呢!

但看到那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包时,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明白了,”诗人显然还沉浸在梦境之中,“这一定和我的遗产有关,这个人应该来自印度西部,可皮肤为什么不是黑色呢?”

于是,他指指书包,向来人做了一个手势,“我都知道了。

把它放在那儿吧,谢谢。”

来人向鲁道尔夫出示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满了五颜六色的文字和数字,一言不发地回应着诗人。诗人想,原来他是法兰西银行的信使。

“需要收据?”鲁道尔夫问,“没问题,请给我笔和墨水,在那儿,在桌子上。”

“不,我是来要钱的。”信使回答说,“一张150法郎的承兑票,4月15号到期。”

“啊?”鲁道尔夫查看着承兑票,“请付您的订做费……比尔曼。哦,原来是我的裁缝!”诗人语调悲哀,忧郁的眼神徘徊在床上那件双排扣礼服外套和那张冷冰冰的承兑票之间,“真是报应。今天是4月15号吗?太不幸了,我今年连草莓还没吃呢!”

那位信使似乎懒得多呆一秒钟,他一边向门外走,一边对诗人说:“4点前您必须付钱。”

“再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时候了,简直是个骗局。”诗人目送着三角帽懊悔地喃喃自语,“他把鼓囊囊的包也带走了。诗人把帘子拉好,努力想重温刚才的美梦。虽然这次在去往梦境的路上拐了弯,却依然美妙非凡:弗兰克斯剧院的经理手持礼帽,恭敬地请他为剧院写一部歌剧。依照惯例,他要求预付稿费。就在剧院经理准备张口答应的绝妙时刻,诗人又一次被惊醒。这令人惊喜的4月15号!

这次是贝努瓦先生,鲁道尔夫的房东。贝努瓦先生既是房主,又是靴匠,还是房客的债主。他嘴里呼出阵阵劣质白兰地酒的臭气,手里拿着逾期的租金条和瘪瘪的钱袋。

“和上次毫无二致!”诗人承受着再次降临的沉重打击,“这显然不是弗兰克斯剧院的经理,他应该系着雪白的领结,钱袋也应该是鼓鼓的。”

“早上好,鲁道尔夫先生。”贝努瓦先生说着已走到诗人床边。

“贝努瓦先生!早上好,您大驾光临,不甚荣幸。”

“我来提醒你今天是4月15号。”

“这样啊!真不敢想像,时光飞逝。我该买一条夏天的裤子了。4月15号,天啊!如果不是您,我都快忘了,贝努瓦先生,我真得好好谢谢您。”

“你已经欠我162法郎了,”贝努瓦先生答道,“我们该清理这笔小账目了。”

“我并不十分着急——但千万不要因此而给您带来任何不便,贝努瓦先生,我会给您足够的时间。”

“但,”房主说,“你已经推脱我几次了。”

“那让我们来商量商量,贝努瓦先生,我们可以一起找出解决方案。你我都是凡人,我们一起解决。”

贝努瓦脸上的皱纹仿佛刹那间被诗人这些熨贴的话儿抚平了,他露出温和友善的笑容,甚至那空空的钱袋也瞬间鼓胀起来。

“我欠您什么?”诗人问道。

“首先,你欠我三个月房租,每个月25法郎,一共75法郎。”

“我的失误,还有……?”

“三双靴子,每双20法郎。”

“等一下儿,等一下儿,贝努瓦先生,我们别把事情搅在一起。靴子钱不再和您的房主身份有关,而是和您的鞋匠身份有关。我想要一个分列的账单,账目是件严肃的事儿,我们一定不能混淆。”

“非常好”,贝努瓦先生仿佛已经看到了帐单上“付清”的字样,语气柔和下来,“这是一张专门的靴子账单,三双靴子,每双20法郎,共60法郎。”

鲁道尔夫怜悯地看了那双破靴子一眼。

“哎,”诗人想,“即便是永世流浪的犹太人脚上的靴子,也不会比它更破旧。但它是因为追求玛丽才变得这么破烂不堪。”诗人停下遐想,说道,“继续,贝努瓦先生。”

“我们说到60法郎了,还有你借我的27法郎。”“等一下,贝努瓦先生,我们说好各算各的账。您是作为朋友借我钱的。因此,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先把靴子搁下,谈谈信任与友谊,这很有必要。您的友善我该如何偿还呢?““27法郎。”

“27法郎,贝努瓦先生,您很便宜地买了一个朋友。简单地说,我们刚才说的,75、60和27,它们加起来是……?“162法郎。”贝努瓦先生递给他三张账单。

“162法郎,真让人大吃一惊,数学真神奇。好吧,贝努瓦先生,既然账目已经算清,我们就都放心了。现在,我们之问的关系和各自所处的位置已了然于心,所以下个月我将如数奉上。

这段13子,您对我的信任和我们的友情只会越来越牢固,您一定能够宽限我一些日子。但无论如何,您是房主,还为我做了靴子,我明白您的心情,我更相信您的理智。真是难以置信,贝努瓦先生,每次我一想到您不仅是房主和靴匠,还是朋友,就禁不住激动地开始信奉三位一体的理论。”

听着诗人振振有辞,贝努瓦的脸色变得彩虹一般,红、绿、白、黄,五彩纷呈,他可爱的房客的怪诞言论,让他一时无以应答。

“先生,”他只能粗暴地说,“我不喜欢被人捉弄。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会给你退房通知,除非你在今晚之前付清这些钱,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钱!钱!我和你谈钱了吗?”鲁道尔夫说,“再说,我就是有钱,也不会给你。在星期五给人钱是不吉利的。”

贝努瓦先生愤怒到了极点,要不是房子里的家具是他的,他一定会砸得稀巴烂。

“你忘了带你的钱袋了!”诗人在他身后叫嚷着。

“这叫什么事?”这倒霉的诗人嘟囔着,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我要是驯养一只狮子就好了,但,”他边说边跳下床,匆忙穿好衣服,“我不能在这儿停留,倒霉事还会接踵而至的。我必须逃走,我必须吃早饭,我要去看萧纳,问他要些东西吃,借点儿钱,100法郎就足够了。对!我就去萧纳那儿。”

下楼时,鲁道尔夫碰到了贝努瓦先生,他看了一眼他手里瘪瘪的钱袋,想他一定在别人那儿也碰了钉子。

“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去乡下了——去阿尔卑斯山了,”鲁道尔夫说,“或者,就说我不在这儿住了。”

“我会告诉他们真相的。”贝努瓦先生恶狠狠地答道。

萧纳住在蒙马特地区,去他家必须穿越巴黎,对鲁道尔夫来说,这段行程充满了危险。

“今天到处都是债主。”

诗人并没有沿着远离市中心的林荫大道走,心头一丝渺茫的希望促使他选择巴黎市中心那条危险的路线。因为在这样的日子里,无数人在马路上走来走去,讨债还债,极有可能一张千元大钞会被丢在路边,静静地等待着它好心的撒马利亚人诗人踱着步,眼睛四下搜索,最终只发现了两个大头针。

两个小时后,他走到了萧纳家。

“是你,怎么有空来?”萧纳问诗人。

“我来吃点早饭。”

“亲爱的,真对不起,我的女朋友刚来,我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她了。要是你早来10分钟就好了。”

“那你能借给我100法郎吗?”

“你也问我借钱?”萧纳大叫着,显然异常吃惊,“你竟然也来问我借钱?难道你也成了我的敌人?”

“我星期一就还给你。”

“是罗马古历的周一吧。亲爱的,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我也无能为力。不过,还有时间,也许你会碰到神迹的,神可从来不在中午以前起床。”

“神一定会垂青小人物的。”鲁道尔夫回答说,“我要去看看马切洛。”

这时马切洛住在布列达大街上。鲁道尔夫到达后发现他神情沮丧,凝视着他那幅表现红海的作品在发呆。

“发生什么事情了?”鲁道尔夫问道,“你看上去十分沮丧。”

“唉,”画家的口气显然是在揶揄,“因为前两周在斋戒。”

“熏鱼和黑萝卜,我记得。”

诗人回想起那段苦涩的时光,那时,他的食量不得不缩减到只吃小杂鱼。

“马切洛,那时确实糟糕得很。我来想问你借100法郎。”

“100法郎!”马切洛惊呼,“你太富于想像力了。你不觉得向一个处在贫困状态中的人借这么一大笔钱太荒唐么?你一定是抽了印度大麻。”

“天哪!”鲁道尔夫说,“怎么全是这样?我还什么都没拿呢。”

诗人离开了还在红海岸边沉思的画家,从中午到下午4点不知疲倦地出入于他熟悉的每一家。他走遍了巴黎的48个街区,拜访了大约8个朋友,但没有任何收获。4月15日,为什么这么冷酷?

晚饭时间就要到了,诗人觉得几乎没有任何希望可以吃到晚饭,就像遇难的小船漂流在大海上一样孤立无援。

当他路过码头时,一个念头突然冒上来,“4月15号,我有一张晚宴邀请函。”

诗人自言自语着,又原路返回。

他在口袋里慌乱地摸索着,终于找出一张印有字的餐券:大征服者餐厅可容纳300人

人道主义者弥赛亚

生日纪念晚宴

4月15日18时开始

仅限一位

注意:每人仅限半瓶酒

“我并不赞成这位人道主义者的观点,但我还是很愿意和他的信徒们共进晚餐。”诗人像一只小鸟一样,迈着轻快的步伐,蹦蹦跳跳地向餐厅走去。

当他到达“大征服者”时,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只能容纳300人的空间足足挤了有500人。小牛肉和胡萝卜在诗人眼前多得仿佛铺成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终于开始上汤了。正当客人们把勺子送到嘴边时,五六个穿着便衣的人和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冲进了大厅,为首的显然是一个头儿。

“先生们,”头儿说,“接上级命令,这顿晚宴取消。我命令你们全部离开。”

“哦!”诗人只好随着众人离开餐厅,“该死,搅了我的晚餐。”

他沮丧地走回自己的住所,已然晚上11点。

贝努瓦先生还在等着他。

“回来了?还记得早上说过的话吗?有没有带回来一些钱?”

“今晚会有的,明天一大早就给你。”鲁道尔夫回答着,照例到老地方拿自己的房门钥匙和烛台,但却没有找到。

“非常抱歉,鲁道尔夫先生,我已经把您的房间租出去了。

现在我没有空房间了,您必须搬到别的地方去。”

诗人有一颗高傲的心,并不惧怕一夜露宿。如果天气不好,可以睡在剧院的小隔间里,以前也并不是没有这样做过。他要向贝努瓦先生要回自己所谓的财产——一沓手稿。

“我并没有扣押这些东西的权利,”房主平静地说,“它们就在写字桌的抽屉里放着。进来吧,如果占了你房间的人还没睡觉的话。”

这个房间在白天已经被租给一个叫咪咪的女孩,诗人曾经与她有过一段浪漫的爱情史。他们立刻认出了对方,诗人温柔地握着咪咪的手,在她耳边喃喃私语:“雨下得好大。”诗人努力想使她注意到外面的暴风雨声。

“先生,”咪咪指着鲁道尔夫对房主说,“这位就是我今晚期待已久的人。”

“哦!”贝努瓦先生惊愕之余,只得苦笑。

当咪咪小姐手忙脚乱地准备好一顿临时晚餐时,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啊,”诗人自言自语着,“4月15日结束了!我终于捱过了我的‘暴风雨之海角’。我亲爱的宝贝,”诗人温情脉脉地拥着咪咪,吻着她的后颈,“你绝对不会把我拒之门外的,我知道,你那善良的心儿充满了友善和热情。”

可以睡在剧院的小隔间里,以前也并不是没有这样做过。他要向贝努瓦先生要回自己所谓的财产——一沓手稿。

“我并没有扣押这些东西的权利,”房主平静地说,“它们就在写字桌的抽屉里放着。进来吧,如果占了你房间的人还没睡觉的话。”

这个房间在白天已经被租给一个叫咪咪的女孩,诗人曾经与她有过一段浪漫的爱情史。他们立刻认出了对方,诗人温柔地握着咪咪的手,在她耳边喃喃私语:“雨下得好大。”诗人努力想使她注意到外面的暴风雨声。

“先生,”咪咪指着鲁道尔夫对房主说,“这位就是我今晚期待已久的人。”

“哦!”贝努瓦先生惊愕之余,只得苦笑。

当咪咪小姐手忙脚乱地准备好一顿临时晚餐时,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啊,”诗人自言自语着,“4月15日结束了!我终于捱过了我的‘暴风雨之海角’。我亲爱的宝贝,”诗人温情脉脉地拥着咪咪,吻着她的后颈,“你绝对不会把我拒之门外的,我知道,你那善良的心儿充满了友善和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