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锦4:再见萤火虫
2010200000018

第18章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4)

“我又不是故意的,况且又不是不看了。当时一堆朋友在等我,哪里抽得出时间,不带你这样的吧?!”我不甘示弱地反驳他。

“你的朋友就是朋友,那我都成什么了?!”

尽管我有意拉下脸面去跟李言求和,但被他如同被人洒了臭沟水一样的脸色给弄得不欢而散。而我在一气之下,就把那盘光碟一扔,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当然,当然,现在回想起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会觉得分外好笑。反正在那之后,在外人的眼里,我跟李言二人,就是不折不扣、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有我的地方会有他的影子出现,他在的时候我也会应时而显。

所以,如果要我概括一下李言,我只有一句话:他是我的一根软肋。

就这样想着,然后在两天后,我接到了李言的来电。

没有预料的别扭或是不妥,跟往常一样,东拉西扯地闲谈了几句,然后我踌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着他:“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

“不行耶……”李言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今天要去见一个重要的朋友!”

“这样啊……”就在我准备说“这样的话那下次再出去”的时候,门铃突然一下子响了起来,我叫电话另一边的李言等等,然后我过去打开了门。是李言。

门外的李言举着左手握着电话,正用另一只手嬉皮笑脸地朝我打招呼,“嘿!”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跟李言一齐到外面吃饭。这次他没有开车过来,我们走路到餐馆的,正是夏日曝晒的当下,我俩都已是汗流浃背。说实话,他先前的举动着实让我始料不及,说惊讶,还是开心,或是感动,可能都有,反正我的心情一直维持着晴朗的状态。我们坐在奶茶店里,然后李言说起了上次在海边的事。

“那晚咱们都没有好好玩过。”

“嗯……也没办法啊。”我表示遗憾。

李言瞻望了下窗外的天空,回头对我说:“要不,我们现在就去一滩,就当补回那晚的缺憾?”

不由我作任何辩驳,李言直接拉着我上了前往一滩的公车。我就这样再次踏上了海边,不同的是只有我跟李言,没有别人,以及是在这种随时可以将水汽蒸发的午时。所以当我下车后,已是大汗淋漓。

这个时候的海滩是无比地炙热。裸脚踩在沙滩上,可以感受到沙子散发出灼人的热度,还有迎面扑来的熏人的海风。而我只能跑到树荫中来躲避烈日的煎熬,眼睁睁地看着兴高采烈的李言把上衣脱掉,露出黝黑且肌肉分明的身躯,然后发疯似的跳进海里,还不停地诱导我下海:“下来啊,很刺激的,反正没人。”

见我毫不犹豫地摇头,李言索性跑上来,用他湿淋淋的手使劲地将我拉到海里。滚烫的海潮打湿了我的裤腿,李言还拼命地朝我泼水,于是我的头发,我的脸,我的衣服统统都沾上了咸腻的海水。这把我给彻底地惹急了,我不顾一切地冲向李言,不停地泼水反击,等我靠近他的身边,趁他不注意,我直接跳上来把他按进水里,我跟胜战了的将士一样,大喊:“这次你还不死!你还不输给我!”

李言慢慢地停止了挣扎,一开始我纯粹以为他是认输了,便松开了手。可他还是没有浮出水面,我不由得一慌,把手伸进水里,然后抓住李言,用力地往岸上拖。看着他陷入昏迷的模样,我一下子失去了分寸,不知所措。

我大声地喊着李言的名字,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想起了急救书上的内容,便用力地按住他的胸膛,然后李言“啊”地叫了一声:“你再用力点我就真的死了。”

我在一秒钟之后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对准李言的肚子狠狠地踩了一脚,痛得他哇哇直叫,“你怎么比女人还狠毒啊!”

“因为我不是女人,所以那么狠毒。谁叫你爱玩这种老掉牙的把戏,真后悔没把你淹死”!

“我现在不活生生的吗”?

我看着李言一脸滑稽地发出“嘿嘿”的笑声,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后来,已经累趴的我们坐在树荫下,聊起了很多事情,其中包括杨薇。不出我所料,杨薇那晚确实对李言表白了,而李言则是不留余地地直接拒绝了她。

“难道她就接受了”?我好奇地问。

“当然没有。她问我为什么,我就说……”

“你说了什么”?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李言的手臂。

“我说我要出家当和尚,叫她趁早死心。”李言笑开了,他站了起来,拍开那些粘在裤子上的沙粒,“放心吧,我会处理好她的事的。”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切……肖哲,你还记得咱们以前说过的话吗?”

“嗯。”

“等分数出来,我们就迅速地找好学校填好志愿,然后离开这里。不过……你那点底我也猜到是什么分数了,看来只好委屈我了!”

“……滚。”

如果说生活是一本一笔一画刻出来的纪实录,那么,我们就是这样,在防不胜防的现实中,一步一步,走向了万劫不复。

“怎样怎样?”我一接到李言的回电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高考分数出来的那天,李言早早地就打了电话过来,向我宣布他的喜悦。尽管相隔一座电话,我还是可以感受到李言语气里无法压抑的兴奋与开心:“比二本多出了二十多分哦,哈,你呢?查了吗?”

“还……没呢,我……我……”虽然在这之前,自己敢口若悬河地夸夸其谈,说自己根本不怕分数揭晓,可等这一刻真正降临,还是忍不住哆嗦。我实在无法拨下那一连串令人恐惧的全是智能服务的数字。李言大概猜出了一二,他说:“我来帮你查吧!”——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我查到了,是——”李言故意拖长了尾音,“跟我一样,超出二本二十多分哇!”

“啊——”

我掩饰不了内心的雀跃,不禁大声喊了起来,而李言也随我一起尖叫,我们各自对着电话高声呐喊,但呐喊已经不足以宣泄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你没有骗我吧?!”我太激动了,觉得过于虚幻。

“真的真的,肖哲你不信我也该相信自己吧……”

“啊——”

我再次用尖叫打断了李言,在难以置信的基础上建筑起相信再到自信的堡垒。李言笑我没出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以让我疯狂成如斯地步,我也懒得反驳他,反正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仅有的十余年人生顷刻膨胀起来。

我跟李言约好一起到世纪广场隔壁的翠香园庆祝。这一天的天气特别好,没有了昔日的烈日高照,也没有要下雨的预兆,略带一点阴郁,是十分适宜外出的天气。我提议喊大伙儿一齐出来庆祝那才有气氛,然而李言制止了我。

“我刚才有打过电话给他们,语气都不怎么好,估计是分数不称心。如果咱们现在把他们喊出来,说不定他们认为我们是故意在气他们,到时庆宴没搞好反而成了鸿门宴。”

“也是……”我才恍然意识到一点——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是上帝眼中唯一的那个一,有人欢喜有人愁,是永不止息的定律——可在下一秒,我却突如其来地蹦出一句:“那杨薇呢?”

吃着西餐的李言抬起眼:“我怎么知道。”

“难道她没有告诉你?”我问。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啊?她不是你的朋友吗,你还来问我。”

“这可难说呀!”我晃动着手里的饮料,一边揶揄着李言,“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是女生也不爱跟你一起,你就跟木头一样,噢不,是木鱼才对,敲一下才响一下”。

李言放下了他手里的刀叉,一脸挑衅地盯着我,“你说我是木鱼”?

“是啊,不会哄人开心也不会说甜言蜜语,谁跟你谈恋爱就是活受罪,闷葫芦!”

“我就要你瞧瞧——”李言四处张望了下,说,“你跟我来!”然后拉我走到世纪广场边,在我尚未弄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拔起原本立在花坛边的旗杆,然后跳上广场的站台,做出了一件我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措手不及与啼笑皆非的事。

届时恰好人潮流动最频繁,整个广场来来回回的满是走动着的人影,大家都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生做着莫名其妙的举动。而我跟大多数人一样,呆若木鸡地不知其解地看见李言挥动起手里的旗杆,然后他放开嗓门大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

才短短的几句,他就破音了几次,我拼命地喊他别唱了,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他却唱得更加卖力,反而吸引了更多前来围观的路人,接着不知是哪位先拍起了掌声,然后大家都跟着鼓起掌,还有人不断地喊“好”。我站在李言的左下侧,站在人前——当时的我除了无地自容,就只有一个念头:撕下李言手里的棋布来包住我的头,好让已经颜面尽失的自己留下一点点羞耻。

直到人潮作鸟兽散,李言才停止了他无与伦比的滑稽举动,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怎么样啊?哈哈,你见过这么生猛的木鱼吗?”

“……”我欲哭无泪。

“走吧,别杵在那儿占别人的地儿,咱们买礼物去!”

“……嗯?”

“后天是我妈生日。”

——这样咬转紧密的齿轮,究竟是在哪里出现了差错。

——而我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视为无忧无虑平安稳妥的生活,只是青鸟的虚像,只要稍微一阵大风就可以吹散。如同日久天长的虫蛀,轻轻一碰,便坍塌成无底深渊。

李言妈妈生日的那晚来了很多客人,全是商业界人士,西装革履、觥筹交错的阵容让我有点抵触的情绪。李言要跟随他妈妈一起招待客人,无暇理我,我笑他市侩,他却答我:“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规矩。”

我只好独自在李言家的巨大客厅里随意走动。然后我看见了刚从门口进来的杨薇。我准备上前叫住她的时候,刚好解脱的李言走过来拦住我:“别过去了。”

“为什么啊?”

“我刚刚有跟她谈过。”

“什么?”我不解。

“在你来之前,她就已经到了,她要我把话说清楚,我就什么都说了,叫她死心。管她是不是我妈朋友的女儿。”

李言说这话的分贝很高,尽管有噪耳的音乐作掩盖,但,我猜杨薇听见了。因为她蓦然回首看了一下我,我们。眼神像一口井。后来,我知道她是真的有听到。

最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到齐了,大家一起贺寿一起切蛋糕,并且顺便聊起了家常。一番东拉西扯,居然扯到了李言的身上——这是其中一个亲戚提出来的,他戏谑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参加李言的婚礼,大家闻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而李妈妈也是笑着回答:“还早呢。我们家的小言才几岁啊。再说了,男人本应该以事业为重,有了权势还怕找不到女孩子吗?”

“不是的!”一个声音接着李妈妈的尾音而响了起来,然后,我看见了杨薇从人群中走出来,她转过头看了看我跟李言,向我们堆起了一个笑容后,她回头跟李妈妈说:“不是这样的,阿姨,难道……你不知道李言跟肖哲在谈恋爱?他们是同性恋!”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自家门口,等我把铁门合上后,我整个人就跟烂泥一样瘫下去,再也扶不起来。倘若不是左脸颊还隐隐作痛,先前的那一幕,我至今也不愿相信是真实的,如此地戏剧化,应当出现在电影里,还是,我早已活出了现实。十几分钟前,在我还在打算宴会结束后要不要跟李言一起去走走的当下,我被人当众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并且不仅仅是我,李言也不可避免地重重挨了来自他母亲的一巴掌。在被杨薇说出了我和李言的事后,一开始他妈妈纯粹当玩笑,可我在无地自容的时候,李言居然跟他妈妈摊牌,这又是一件令我猝不及防的意外。李言坦白我们之间的认真,李妈妈一脸难以置信一脸愤慨一脸巴不得把我撕碎的神情,我不知所措得呆若木鸡,杨薇一副看好戏的自若神态,我除了触目惊心,便只剩刻骨铭心。

我的脑海浮现的都是李言的母亲歇斯底里地叫我立刻滚的画面,还有我走的时候李言看我的眼神,以及整个大厅所有的旁观者写满脸上的幸灾乐祸。我的自尊,我的自信,我的自卑,我岌岌可危的坚持,统统子虚乌有。那晚,我彻夜未眠。

整整一个星期,七天的时间,我都不敢涉足于户外。我六神无主,只要电话铃声一响我就会浑身发抖。我更害怕遇见熟人。我恐惧每一个看见我的人会嘲笑我,讽刺我,唾弃我,甚至毫无避讳、赤裸裸地羞辱我。而令我最最害怕的,就是我的母亲会知道,知道她唯一的儿子,她失去了丈夫后作为仅有的希冀的儿子,是个受千夫所指的同性恋。原本是热力四射的夏天,是阳光澄明的夏天,是约好成绩出来后一起奔放的夏天,可我只可以躲在我狭小的囚室里,暗无天日。我的内心像闯进了一头无法泅渡的困兽,它不断地自残,也不断地折磨着我的每一寸血肉,它想要活活把我吞噬,它渴望吃掉我。直至我接到李言母亲打过来的电话后,我才突然记起,在那段濒临流产一样黑暗的时日里,我没有一刻,是为李言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