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勇于敢①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wù)②,孰③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然而善谋。天网恢恢④,疏⑤而不失⑥。
【注释】
①敢:妄动。
②恶:厌恶,讨厌。
③孰:谁。
④恢恢:宽广,弘大。
⑤疏:稀疏,不密。
⑥失:遗失,漏掉。
【译文】
勇而妄动,就会被消灭;勇而不妄动,就能保存自己。这两种现象,前者有害,后者有利。天所讨厌的,谁能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所以“圣人”也觉得难以预料。天的“道”,不争斗而善于取胜,不多说而善于应对,不召唤而自动归顺,诚厚而善于谋划。天网十分宽广,网眼虽然稀疏而什么也漏不掉。
【延伸阅读】
老子之所以一再强调“无为”,是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命运”观念。他观念中的“命运”,既是指自然的命运,也是指人类的命运;既是指社会的命运,也是指个人的命运。这“命运”具有规律性的意义,是“道”的安排,人在它的面前是无能为力的。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谁也逃脱不了冥冥之中“命运”之网的支配。你想“有为”,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你无法改变“命运”,只能服从“命运”,适应“命运”。于是,“无为”成了一种无可奈何,与儒家的“天命论”相通起来了。
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人们大多把生死寿夭、富贵贫贱、吉凶祸福等,看作是注定的“命运”,亦即非人类自身所能把握的一种力量在支配着一切。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儒家的观点:“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孔子甚至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老子虽有与孔子相通之处,但毕竟对“命运”看得比孔子淡泊些,更多地强调“道法自然”,即认为“道”是起决定作用的,“命运”只能体现“道”的原则,而无法主宰“道”的意志。虽然“道”也是既神秘,又玄乎,但它毕竟能应修而得。你只要效法自然,不违背自然规律,就能得“道”,因而也就能排斥“命运”对人世的干预,游离于“命运”的罗网。
无论怎么说,老子以后的道家学派,乃至后来的道教,都继承了他有关“命运”的学说,并以自己的理解作了发挥,其中有对“命运”的积极抗争,但也颇多对“命运”的消极屈从。
庄子是老子之后的道家睿哲,他对“命运”的看法似乎有点无奈。《庄子·人间世》说:“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庄子相信“命运”的力量,并有点“宿命论”。他之所以会持这种观点,因为他看到,人生在世,逃脱不了利欲的诱惑,而这种诱惑正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庄子·山木》有这样一段描述:
有一次,庄子游玩雕陵园,看到一只不同寻常的喜鹊从南方飞来。这只喜鹊张开翅膀有七尺宽,睁开眼睛有寸把大,从庄子面前一掠而过,擦着了他的额头,停在前面栗树林里。庄子自言自语地说:“你这只笨鸟,翅膀大而不飞向远方,眼睛大而看不见东西。”
于是他撩起衣角,轻手轻脚地钻进栗树林,拉开弹弓准备射击喜鹊。但正在这时,庄子却停手了,因为他看到了这样一幕:一只蝉舒适地躲在树阴里,不知眼前面临着危险,身后有只螳螂,正高举着锯齿般的爪子,准备捕捉它。而这只全神贯注地抓蝉的螳螂,没想到自己身后,正有只大喜鹊窥视着,准备吞啄自己。马上就要享受螳螂美味的喜鹊,没料到树底下有个人,正拉开弹弓准备击毙自己。
就在这一刹那,庄子猛然惊觉,“人和动物一样,只看到自己眼前的利益,而不知身旁潜伏的危机,一心想危害别人,自己又何尝不危险呢?”想到这里,庄子扔掉弹弓转身就跑,管栗林的见他匆匆忙忙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偷栗贼,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赶着。庄子一口气跑回家,足足三天没出门。
弟子问他为什么,庄子语重心长地说:“我为了射击喜鹊而忘掉了自己的处境,就如同看惯了浊水而突然看见清渊,心里反而迷惘起来了。我曾听老子说‘到了那个地方,就要遵循那里的风俗习惯。’现在我因游玩雕陵而忘了自身的处境,追着一只喜鹊钻进栗园,还遭到管栗林的一顿辱骂,这桩事情正值得反省啊!”
庄子讲这个故事,无非是想说明“命运”是尖刻的,也是公平的。它会摆布人,也会捉弄人。谁要是逐利忘形,或伤害别人、那么也将会有祸患临头,就像螳之捕蝉、鹊之捕螳、人之捕鹊一样。
奉老子为教祖的道教,是信仰“天命”的。但不少道教学者,都主张有条件地控制“命”,驾驭“命”,并要克服“命”中的厄运,解脱“命”中的烦恼,从而修得幸福的“命”、超脱的“命”。成书于汉魏间的《西升经》,就曾提出“我命在我,不属天地”的观点,强调了人的“命”应该由自己来主宰,而无须依赖于外力。
西方睿哲也有《西升经》这种人能战胜“命运”的观点。如法国大文豪巴尔扎克说过“恶运,是最好的老师。”美国民主诗人惠特曼则说:“当我活着时,我要作生命的主宰,而不作它的奴隶。”这种敢于向“命运”挑战的大无畏的精神,不能不使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