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①。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zī)重②。虽有荣观③,燕处④超然⑤。奈何万乘(shèng)之主⑥,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注释】
①君:主宰、掌控。
②辎重:古代载睡具衣食等生活用品的车子。
③荣观:繁华的景观。
④燕处:安居的地方。
⑤超然:漫不经心,超乎物外。
⑥万乘之主:在古代一车四马为一乘。万乘之主指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国君。
【译文】
稳重是轻浮的根基,清静是急躁的主宰。所以圣人终日出行,不远离载有生活用品的车子,虽有美食胜景吸引着他,却安居泰然超乎物外。为什么大国的国君还轻率躁动以治天下呢?轻率就会失去根本,急躁就会失去君位。
【延伸阅读】
在老子的眼里,五光十色的缤纷世界,最终都要回到其根本之处,即复归于“道”。这个“道”,是平静的,是产生“动”(即万物)的根源,所以说“静为躁君”。从“静”到“动”,再从“动”到“静”,世界就是这样不停地循环往复。
老子清醒地认识到,任何东西,轻不能载重,小不能镇大;不行者使行,不动者制动。
老子之所以要强调“轻则失本,躁则失君”,是因为轻不镇重,“失本”就会丧身,“失君”就会失去对天下的控制。“失本”加上“失君”,也就是亡国丧身、将国家政权拱手送人了。
“失本”、“失君”的严重性显而易见,但怎样才会“失本”、“失君”呢?也许是酒色享受,也许是玩物丧志,也许是杀人如麻,也许是不理朝政……这些都可能导致江山的倾覆。所以,当帝王有这些倾向时,有责任感的大臣会直言进谏,而善拍马屁的小人却会投其所好。
宋代王谠编撰的《唐语林》中,即有一段极精彩的对比描写:
(唐)太宗得鹞子俊异,私自臂之,望见魏公,乃藏于怀。公知之,遂前白事,因话自古帝王逸豫,微以为讽。上惜鹞子恐死,而又素严惮征,欲尽其言,征语愈久,鹞竟死怀中。
太宗止一树下,颇嘉之。宇文士及从而颂美之,不容于口。帝正色曰:“魏征常劝我远佞人,我不悟佞人为谁,竟疑汝而未明也,今乃果然。”士及叩头谢曰:“南衙群官,面折廷争,陛下堂不能举首。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顺从,陛下虽贵为天子,亦何聊乎?”意复解。
唐太宗李世民是唐王朝真正的奠基者和创业人。范文澜《中国通史》评述:“纳谏和用人是唐太宗取得政治成就的两个主要原因。”唐太宗要做一个明主,真是很不容易。他喜欢一只鹞子,居然不敢让魏征知道,恐怕这位老臣批评自己玩物丧志,只得把鹞子藏在怀中,结果活活闷死了。他虽然失去了自己的一件心爱之物,却赢得了“从谏如流”的美名。
俗话说“千错万错,马屁不错。”唐太宗虽为一代英主,但也吃马屁。当他看到宇文士及一副媚态时,就讥讽他阿谀奉承。而宇文士及脸皮颇厚,且巧舌如簧,点破唐太宗常被群臣责难抬不起头的尴尬,从而说明自己拍马屁是分工不同,可以使皇帝身心轻松,感觉到当天子的威风。
智者老子呵!你看透了古往今来帝王将相、圣人贤者貌似谦虚冷静,实则自大急躁的真相。所以在《老子》中,对这种情形分析得多么清晰,对统治者的患得患失提醒得多么及时。有人因此批评老子,说他给统治者出谋划策,算不上真正的隐士。而统治者也不领他这份情,责怪他目光太深邃,把别人心中的秘密都看透了,还抖落给天下人都知道。但老子却从来是任人评说,不加辩白,不加解释,不肯轻易多开口。他认为,多说违背“自然”。所以,庄子评价老子,超乎于“仁”、“智”之上。连圣人孔子,都自叹弗如。
文学大师林语堂有一段“想象中的孔老会谈”的描写:
孔子见到老子。老子刚刚沐浴完毕,正在让自然的风和阳光吹晒干披开来的头发。他那木然直立的神情,看起来就像干尸,非常怕人。孔子在老子休息好后进去“问道”。出来后孔子说:“我到现在才看见龙呵!龙的精神相合就成妙体,迹散便成彩云,乘云气便能配合阴阳。看到这种情形,我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还能说些什么呢?”子贡说:“这么说来,真有人能够做到:静止时像尸体,动时如神龙,说话时如雷霆,沉默时若深渊,发动时又若天地般不可测度么?我该再来拜访他呀!”
子贡描述的,只是老子的表象。真正的老子,不是理想的圣人,不是傲物的怪人,而是一个得“道”者——一个懂得自然法则的平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