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做什么呢?利用他对我的信任打探何琳的隐私?更何况我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何琳是否骗我,或者她所说的根本只是个故事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她其实根本不用说那么多,只需要那张照片,就足够把我打入万丈深渊了。
我只要一想到那张照片上的笑脸,就会浑身发冷。
袁宇见我不说话,也安静下来,半晌以后突然道。
“常欢,是不是我表姐跟你说了什么?”
我猛抬头:“你怎么知道……”
袁宇有些尴尬地转了一下脸:“你回宿舍楼的时候我跟了几步,后来看到我表姐叫你上车。”
我冷下脸:“你偷听我们说话?”
袁宇大受侮辱地:“怎么可能?我见你上车就走了,再说你们是在车里聊的吧?我表姐开的又不是拖拉机,我听得到吗?”
我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再听到他这么说,脸都要红了:“对不起。”
袁宇拧着眉毛:“我没生气,她跟你说了什么?你的精神头跟早上差太远了,刚才我都怕你从山上滚下去。”
我低下头。
袁宇颇有些复杂地看着我,半晌才又开口,迟疑地:“其实我表姐人不坏的,就是平时强势惯了,她是那种在董事会上都能直接拍桌子的人。怎么,她吓着你了?”
我摇头。
“何先生一直都很忙,我小姨……我小姨身体不太好,一个女孩子从小孤身在外,虽然有人照顾,总比不上亲人在旁边,所以性格强硬了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袁宇难得把说得那么婉转,我知道他是在替何琳解释,有亲人回护的人都是幸福的,我真想提醒他,有些人连性格强硬的资格都没有,比如我。
袁宇等了半晌,等不到我的回答,终于叹了口气。
“常欢,你原谅她,她只是……喜欢一个人,又等不到他看她一眼。”
我愣住。不知怎么,这话从袁宇嘴里说出来,特别让人心酸。
我强撑地:“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袁宇垂下眼:“常欢,我表姐二十出头在哈佛认识严大哥,她刚入学,他在台上做校友演讲,从那年起,我就没再听到她谈起别的男人。”
“我和她在哈佛的时候,她在那演讲台边上站着,把严大哥当年的演讲从头到底背了一遍,你能相信吗?我表姐,背了一遍,我都不知道她重看了多少次那个视频。她喜欢他,喜欢得要死。”
我该怎么让他闭嘴?够了,我再也不想听别人提到严子非的过去,那是对我来说永不能触及的世界,我宁愿它们是永远的空白。
“这几年她一直和严大哥合作,我妈说,外表越硬气的女人,心里越软弱,她从小要强惯了,她说她的两个哥哥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就偏要成功给他们看。她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最怕失败,可她明知道严大哥有过爱人,还是没放弃,她真的很努力,我们都以为她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我撑了一下,站起来:“我好了,上去吧。”
袁宇一把拉住我的手。
他太长的手指带着潮热的汗湿,我惊跳了一下,居然没能挣脱。
“常欢!”
我低头,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到他的脸,仰头的姿势让他像一个小男孩。
“那么多年了,严大哥都只把我姐当朋友,他是有过去的男人,我没见过那个女人,不知道她美不美,好不好,有多美,有多好,可是他爱过的人死了,谁都斗不过死人,他不会爱上我姐,他也……不会爱上你的!”
我死死盯着他,谁都知道言语是没有实体的,但它们重重勾住我胸口下方的某个地方,看不到的伤口剧痛难忍,我却连捂住伤口都做不到。
我又挣了一下,但他握得太紧了,我实在挣不脱。
袁宇也站起来,重复:“常欢!”
我痛恨地看着他,双眼发红:“放手!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是来看我的笑话,提醒我不要痴心妄想的,对吗?是,我就是一个小地方来的穷学生,没出过国,连哈佛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我没你表姐漂亮,没你表姐有钱,她能把他的演讲词都背下来,她能跟他一起合作,我连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他,是他提出要我和他在一起的,我爱他,我才不管他以前爱过什么人,是死是活,我就是爱他,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我从没那么大声说过话,袁宇一定是震惊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都定住了。
我再也受不了他那样的瞪视,用力抽手,他的手指也在同时松了力道,我这一抽用力过度,立刻仰天倒了下去。
“常欢!”耳边又传来袁宇的一声叫,我在等待剧痛的漫长瞬间里还在想,闭嘴吧,师兄你就没有其他台词了吗?
但预料中的剧痛没有出现,我再次被袁宇拉住,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我感觉自己要是一袋米面,生生就要被他拦腰勒成两袋。
空山寂寂,仿佛还有我大喊的回音,我与袁宇面对面,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腰,我们贴得太近了,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快得过分的心跳。
我们眼睛对着眼睛,彼此瞪视,我在他眼里看到自己,满脸泪光。
他快速而沉重地呼吸着,又叫了我一声。
“常欢……”
而我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他的嘴唇堵住了。
袁宇的嘴唇火热,重重地压在我带着湿意的嘴唇上,双手死死扣着我的腰,让我无法移动分毫。我下意识地挣扎喊叫,但嘴一张开他的舌头就进来了,他的舌头也是火烫而强硬的,不顾一切地挤进我的嘴里,带着一股奇特的咸涩味道。
我要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咸味是我的眼泪。
严子非的吻是缠绵而温柔的,充满了安全感,但袁宇滚烫的纠缠与探索却是陌生而充满进攻欲望的,他有力的舌头强硬地占领了我嘴里的每一寸空间,我无法发声,甚至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令我浑身发软。
缺氧的感觉让我无法分辨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四唇终于分开的时候,我已经目光涣散,眼前一片模糊。
袁宇的呼吸益发粗重,他收紧双手,我被迫与他紧紧相贴,身体因为缺氧而麻木,但我仍旧感觉得到年轻男人那令人恐惧的火烫与紧绷。
袁宇在喘息中发出压抑的声音,吐出的每个字都是颤抖的:“常欢……”
我张着嘴,拼命地寻找空气,然后在模糊的视野里扬起手,用尽全力给了他一个耳光。
5
车子在夜里九点到达研究所,所有人几乎都睡着了,还要司机一个个叫醒。
告别的时候里美还有些担心地问我:“常欢你没事吧?脸色那么不好,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学校?”
小邓站在旁边不说话,自从袁宇说他不与我们同车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没再看我。
我摇头:“我没事,你们快回去吧,晚了没车了。”
里美还想说什么,小邓拉着她就走了。罗比则看到了等在街对面的女孩,眼里顿时就没有其他人了,一声“再见”之后就箭一样奔了过去。
留下我一个人在路灯下面,羡慕地看着他们成双成对的背影走远。
挥出那个耳光以后,我一个人奔下了山,我从没跑得那么快过,没有摔断脖子真是奇迹。
下山以后我拦住第一辆出现在我面前的计程车一个人回了厂区宿舍,跑上楼锁门,背靠着门背喘气,最后坐倒在地上,就好像刚才被一个鬼怪追了一路。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最后来敲门的是里美,说大家都已经上车了,就等我一个。
她还说,袁宇家里有事要在W市多留一天,不跟我们同车回去了。
我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背包,开门,下楼,上车,找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合上眼睛,一直到车子在研究所门口停下才睁开。
我不在乎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知道,小邓的目光足以说明一切,或许袁宇是认真的,或许他并不是一时兴起,又或许我那个耳光直接打碎了完美男孩的自尊心,但那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爱他,一个人不爱的时候,心是硬的,血是冷的,绝对不会出现误会。
我要去找严子非!这是我一片混乱的大脑中唯一剩下的念头,我要见到他,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里的那个人确实是我。
这是支撑我迈出双腿的唯一动力,除此之外,我再也不想到任何地方,再也不想见任何人。
我机械地开始前进,时间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到达目的地,最终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抬头,看到那个熟悉的窗口里透出的灯光。
窗帘没有拉,我可以依稀看到客厅里的那盏黑白两色的吊灯,还有墙上挂着的一角画框。
每一个亮着灯的窗口都是一幅画。我站在街口,从未这样清晰而深刻地感觉到,我所仰望的这一幅是多么的矜贵,冷淡,并且遥不可及。
就像从天到地的距离。
一只被天鹅带上云霄的鸭子就以为自己能够拥有天空?太可笑了,当天鹅放开它的时候,它终将摔成肉泥。
那张照片仍旧在我的口袋里,隔着衣服都能让我感到刺痛。
所有支撑我的力量突然消失殆尽了,我曾有过的,走到他面前去的勇气也随之离开。我觉得双脚发软,慢慢就蹲了下去。
都是真的吧?
它解释一切的不可思议,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可能看到我?怎么可能对我一再地微笑,容忍?怎么可能让我靠近他!
这一切都不是属于我的,也不可能属于我。
我想起春妮,想起她曾用过的那个A货皮包,无论它做得多么像,都不可能成为真的。当她有能力拥有真品的时候,她会立即丢弃它,并且耻于承认自己曾经将它拿在手里。
所有最后得以拥有真品的人,终将以赝品为耻,更何况一开始就真品在手的呢?
珍珠不知何处去,聊以鱼目慰寂寥吗?
我甚至不用知道他与她的过去,一张照片就能解释一切。
袁宇说的对,没有人能够争得过死人,严子非没有爱上何琳,他也不会爱上我的!这一切只是个梦,再美都是要醒的。
我还在这里做什么呢?等着自取其辱吗?那是我根本不可能进入的世界,赝品就是赝品,我应该在被扔进垃圾箱之前自动消失,回到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去。
可是我站不起来。
我蹲在地上,心痛如绞,太奇怪了,爱情明明只是精神上的某种反应,但它让你在想到即将要失去一个人的时候,呼吸困难,浑身发冷,甚至心脏绞痛。
恍惚有铃声响,叮咚作响的。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亮的蓝色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的号码。
我看着它,手指发抖。
曾经让我欣喜若狂的,现在只让我想远远逃开。
我攥紧它,那金属的外壳在我手心中变得滚烫,铃声响了一阵,然后断了,接着再次响起,仿佛无休无止。
我站了起来,走了太多路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但它们仍旧动了起来,再不受我的控制那样,一步接一步,由慢而快,最后终于在连绵不断的铃声与冰冷的夜风中开始了疯狂的奔跑。
风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亮着灯光的高楼被远远抛在背后,我再也听不到铃声,也看不到任何灯光,黑暗迎面而来,它是无边无际的,也是贫乏空洞的,而我,是属于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