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离一手将我带住,另一手挥鞭而出,其余的黑衣骑士见此处突生异变,齐齐掉头,策马而来,我被莫离抓在手中,眼前尽是马蹄凌乱,鞭影重重。
这些人虽马上功夫不弱,但武功招式却并不精妙,多是大开大阖的进攻之术,不像是高手过招,倒像是来冲锋陷阵的,我被莫离抓在手中,开头还担心他是否会因此行动不便,但看他挥鞭自如应付得游刃有余,索性闭嘴。
我俩身体挨得近,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那个温暖的,让我安定的味道,我渐渐情难自禁,把头低下去一点,深深吸了口气。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时光了,一定得好好珍惜。
那些黑骑士被莫离的长鞭挥得不能靠近,但他们全无退缩之意,一个个拔出长刀,前赴后继,凶神恶煞地向我们冲来,莫离眉头略皱,一鞭将一柄劈面劈下的长刀打飞,沉声道,“走了。”说完就要带着我拔身而去。
我一惊,抓着他的衣袖叫,“还有丹桂!”
丹桂仍在那边与白长老两相缠斗,他双目不便,总是吃亏,白长老又出招狡诈,两人至今都没有分出胜负,但他耳力灵敏,又一直注意着我,这时突然开口,对着我所在的方向,“大人,你要去哪里?”
白长老出掌如风,听完这句突然哈哈大笑,声如雷震。
“丹桂啊丹桂,难道你以为她真是祭司乘风?乘风可是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尸身被弃后山,还是我亲眼看着野狼将其拖走,她是乘风?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
丹桂一震,虽然抬手搁住了白长老的招数,但动作明显滞涩,又把脸向我这里转来,慢慢问了一声。
“大人?”
月光如镜,照得他眉目分明,我见他双目空洞,脸上浮现出茫然惊痛之色,心中怜悯不忍到极点,又不能上前安慰,只能狠狠瞪了那白长老一眼,骂他,“你真卑鄙!”
白长老呵呵一笑,对我的话听而不闻,又道,“丹桂,今天我在此称你一声右使也算给你面子,二十年前你已因叛教之罪被教主逐出,现任右使就在那边,怎么?你们可要见上一面,寒暄两句?”
“二十年前?叛教之罪?”丹桂浑身巨震,双手慢慢垂下,低头苦思,白发垂落,遮去他半张侧脸。
“正是,叛教之徒丹桂,祭司乘风已死,你怎么没有以身相殉?还苟活到今天!”白长老一声断喝,眼中却闪过一丝狡诈得意的光芒,黑衣人前赴后继,莫离冷哼一声,再次挥鞭将冲到我们面前的一匹马抽倒在地,眼前混乱不堪,我注意力仍在丹桂与白长老所在的方向,忽见白长老手中金光一闪,那副算盘上的珠子全数飞起,向丹桂激射而去。
我急得大叫,“丹桂小心!他要偷袭你!”
我的叫声还未落地,凭空一声厉吼震得我气血翻腾,我惊恐地捂住嘴,看到丹桂白发冲天飞舞,暴起翻掌,气浪汹涌,将他面前的白长老笔直击飞了出去,那点点金光尽数被气浪震飞,一道道光影四处飞射,那些离他们较近的黑衣骑士闪避不及,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
“不可能!是谁污我叛教!是谁说我被逐!你竟敢说大人已死,我杀了你!杀了你!”丹桂疯狂怒吼,直扑白长老而去,双掌翻飞,直如泰山压顶,白长老猝不及防,还未及站稳身子便被他再一掌击在胸口,又被打得后退数丈,一张口,当场喷出血来。
这场面惊心动魄,让那些原本正在攻击我们的黑衣骑士都停下手来,那些马匹更是被巨响惊动,纷纷后退,低头哀鸣。
丹桂一击得手,并没有一点迟疑,又飞身而起,左右手抓住两个向他冲去的马上骑士一合,那两人头颅相撞,顿时脑浆迸裂,哼都没哼一声便命丧黄泉,其余人见他形同厉鬼,顾不上抵抗胆鞭寒了,那些马儿更是,不待主人驱策便四散奔逃。
马蹄急响,丹桂循声而去,几个起落,出手如电,转眼又杀了几人,莫离趁隙带我飘身而退,飞身纵出老远。
身后血肉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回头,被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象震惊,想阻止丹桂,但口中发涩,只叫出两个字便无以为继。
“丹桂……”
丹桂猛地回头,对着我的方向,白发飞扬,目眦欲裂,白衣被血污尽染,如同一只厉鬼。
我被吓得一哆嗦,还想再出声,却被莫离一把掩住口鼻,不但如此,还低头冷觑我一眼,眼里意思明显,大概是说,别找死!
我顿时明白过来,丹桂确实疯了,白长老百般刺激于他,想趁他情绪激变之时下手偷袭,没想到刺激是刺激到了,但丹桂反应强烈得超乎所有人想象,原本只是神志不清,这会儿文疯变武疯,功力暴涨,简直成了杀人狂魔。
林里除了我们与丹桂之外已经再没有一个直立的人,尸横遍地,松涛如雷,那些被劈倒在地的马匹仍在哀鸣,白长老仰天瘫倒在不远处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我不忍再看,收回目光再望一眼丹桂,想起他负我离开那地牢时月下微笑的模样,眼眶顿时一涩。
真是可怜人。
我有心安抚他,又有些胆寒,且被莫离掩住口鼻,哪里发得出声音?丹桂仍旧面对着我们所在的方向,莫离浑身紧绷,长鞭虽然垂地,但绷得笔直,显见是灌注了内力,随时准备出手。
我怕他们真的会打起来,双手抓着莫离,眼睛看着丹桂,焦虑到极点,丹桂脚步一动,我口不能言,心却一下子提到半空,但他却突然地悲啸一声,转过身去,身形如电,几个纵身便消失在黑暗中。
2
莫离手掌略松,我终于能够正常呼吸,但内心震荡,只是望着丹桂消失的一动不动,莫离长鞭一收,弯腰检视地上是否还留有活口,但那些骑士俱都死状奇惨,我不敢离开他左右,拖着链子跟上,他揭开一个骑士的铁面具,那人已是血流满面,但月光下面目黝黑,深目长睫,是我记忆中熟悉的异族面孔。
我愣住,脚下再不能移动分毫,莫离低着头开口,“这些人绝不是中原来的,那几个老东西哪里招来的异邦人。”
我已经浑身发寒,说不出话来,他只当我害怕,也不看我,快步走到白长老身边,手指搭住他的脉门,目光一动,反手按住他的头顶命门,渡了口真气过去。
白长老咳嗽了两下,带出满口鲜血,声音嘶哑,“你走吧,我不会说的……”
莫离并未放手,“这些异邦人是从何处来的?”
白长老不作声。
莫离反手折断了他的左臂,骨骼断裂之声清脆无比,白森森的断骨突出肌肉之外,又沉声道,“说出来,我留你全尸。”
白长老胸膛已被丹桂拍得塌陷,眼见是不能活了,他也有自知,左臂被折竟也毫不在意,居然还笑了,脸上血污纵横,边笑边吐出血沫子来,形容可怖。
“老夫命丧于此,但是莫离,此女也命不久矣,黄泉路上有人作伴,我也不寂寞,哈哈,哈哈。”
莫离开口,却是叫我,“平安,过来。”
我仍立在那些黑衣人的尸体间发呆,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头,突见那边惨状,一时胆都寒了,竟不敢过去。
“你可是被迫服食过什么药物?”莫离并不迫我过去,只望着我发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被关入地牢前我是有片刻神志模糊,浑身没力气,可很快就清醒了,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莫离再伸手,咔嚓一声,生生将他的右手尾指扳断,血水从断口处泉涌而出,冷笑着,“你可听到?在她身上用毒是没用的,老东西,我改主意了,你再不说,我就要将你一寸寸折碎了,这山中野狗也好下口。”
白长老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喘息着道:“无知小儿,我大哥的蛊毒又怎会有人逃得过,他们都在庄内等你,她活不了多久,你也只是个半死之人,大哥他们一定会为我报仇,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说完哈哈一笑,嘴唇蠕动,唇角流出更多血来,竟是在咬舌自尽。
这白长老虽然奸诈,倒是一副硬骨头,被如此折磨也不求饶,只求速死,莫离立起身来道,“好,我成全你。”说完掌力一收一吐,白长老立时头颈歪斜,萎顿与地,再无一点气息。
我一直立在原地发呆,他用布巾擦手,走回来经过我身边,开口道,“还不跟上?”
我打了个冷战,决定将刚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忘掉。
天下又不是只有墨国的人才长成那般模样,就算他们真是墨国人,现在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皇女平安已经死了,终我一生,我也不愿与那个可怕的国家再有一丝交集。
他忽然开口,“你带着圣物,自是百毒不侵,不用理他。”
他这已算是开口安慰于我,对现在的他来说,当真难能可贵。
我其实并没有把白长老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怕他看出我的异样,勉强问了句,“白长老,死了?”
“难不成真要我拖着这肥猪离开?”
我噎住,他才开口安慰了我一句,又突然对我态度恶劣,真是喜怒无常。
无事,因为是他,我可以忍。
“丹桂也走了……”我并不怜悯白长老,但是丹桂……他能去哪里?
莫离已经向前走去,回答时并不看我,“别想了,他一定不想再看到你。”
我有些受伤,“他救了我。”
“他救的不是你,等的也不是你。”莫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抬头,夜色如墨,他离我只有几步之遥,但背影隐约,怎样都看不清。
我突然急起来,拖着链子吃力地加快脚步跟上他,直到手指碰到他的衣袖才略微定神。
“干什么!”莫离果然震袖拂我。
我不放手,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拼命地对自己说话。
丹桂错了,可我没有错,我不会错的。
他拂袖时并未用内劲,我又抓得紧,这一下便没能将我震开,再侧目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眼里忽然露出些好笑的意味来。
“怕了?还是吓得腿软了?”
我不说话,也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紧。
他再看我一眼,指指我身后,“坐下。”
莫离只说了两个字,简短的命令,但声音并不冷硬,像在指挥一个小孩,我不能抵挡,应声就坐了。
身后是一块巨大的青石,光滑冰凉,我茫然地看他,手里突然多了样东西,低头仔细看,原来是一把小小的钥匙。
“自己解开,还有许多路要走,我可没那个闲工夫等你。”
我怔住,“你……你不怕我逃跑了?”
他就立在我面前,负手风光月霁地一笑。
“我在,凭你?”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从今以后,再不会离我左右?
我忽地欢喜无限,几乎要热泪奔涌,怕他看见,赶紧低头去解那锁链,金丝索精巧无比,锁头暗藏在链条咬合密处,我又泪眼模糊,几次都没能成功,他大概是看得不耐,伸手过来,“给我。”
我还在努力,“等一下,我可以的。”可手中一空,钥匙已经到了他的手里,他蹲下身来,抓起锁链,一送一转,干净利索地将困扰我多日的金丝索卸了下来。
他直起身来,先将金丝索与长鞭合起,那鞭子内里中空,金丝索细长柔软,藏于其中真可谓天衣无缝,他的动作流畅如水,转眼收起长鞭,又对我说了句,“走了。”也不等我,转身便走。
我“哦”了一声,爬起来跟上他,他看我一眼,月光让我无处遁形,没忍住的眼泪落在眼眶外头,湿漉漉的。
“你哭什么?”
我实话实说,“喜极而泣。”
他双目略张,大概是觉得我匪夷所思。
我郁卒。
原来灵犀这个东西,真的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3
莫离不说我们要去哪里,只带我一路往林中走,丹桂已经了无踪影,身后那座庄子自然对我没一点吸引力,更何况现在我已与他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能远远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
莫离独自前来,青衣红衣俱不在身边,我略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行事自有安排,总之轮不到我多问便是了。
我脚上没了牵制,行动方便许多,莫离速度虽快,我也能堪堪与他走个并肩,我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但一时千头万绪,居然找不到一句开头。
倒是他开口问我,“告诉我事情经过。”
我点头,突然想起那日我在自己衣袖上看到的血痕,又紧张起来,去抓他的手。
“那天在天水坪上,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抬手一挡,回答时略眯了眼,“你这时倒有心情问这些。”
我明白过来,然后默。
难道……他一直为我初见时不停口地丹桂丹桂却没有一句关心他的话而不爽到如今?
我看他一眼,想问,“莫离,你之前任我独自去追丹桂,是故意的吧?”又不敢。
莫离不比当年季风时温柔了,我还想着与他行走江湖呢,这样直白的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的好。
我叹口气,略过他的反问,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那天你是不是受伤了?被我师父伤的?”
“文德怎么伤得了我?那日你突然扑过来找死,我收掌时内力反扑,震裂了虎口而已。”
原来又是因为我……
我羞愧,默默低头做忏悔状,说了句,“对不起。”说完再问,“可那日我被闻素带走时在船上见到天水坪被炸了,你们是怎么下来的?我师父他们还好吗?”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一定不喜我问起师父,但近来对他这样的眼神渐渐习惯了,有了免疫力,竟也不觉害怕,还追问,“告诉我吧。”
“天水坪被炸,山路被毁,但林中有秘径,我带他们退到安全地带,他们便走了。”
莫离扔给我三言两语,我努力推测,自行得出结论,“那天有不知名的第三方想将你们两方都炸死,你出手救了所有人,他们就明白这件事另有蹊跷,大家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所以就走了,对不对?”
他终于给了我一个正眼,略带些惊讶,我就当那是赞许,笑纳了,还想再问,他却不耐烦了。
“我问你的话呢?”
我这才想起他适才正问起我这几日的经历,却被我抢了先。
我开口答他,说到青风又有些难过,“那日青风带我下天水坪,我们半途遇到小未,她杀了青风和其他人。”
他“恩”了一声,面沉似水,“说下去。”
我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对他说了,说到闻素,又忍不住偷偷觑他。
莫离,闻素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很好奇,非常好奇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