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天气有一些不好,夏小天从楼上下来叫我上街。
我套了件休闲服,开了门,带他到裤裆街转转,那条街上纷繁复杂,各种小吃、小店,各种小饰品,各种前卫的衣服鞋帽应有尽有。
清风正在飞扬,前些天的阴雨让天气又转冷了些。几棵高大的枫树,在风中张牙舞爪着,叶子基本落光了,但还是会有一两片残留的从树上旋转着下来。再走几步,会出现一蹓一蹓的房子,还有高过房顶的我也叫不出名字的树!高高的树杈上有一个很大的鸟巢。太阳在云雾里穿,而阳光像被风过滤了一般,落在身上是一种薄薄的温暖。地上很潮湿,深深浅浅的,竟还有水。
路过一个磁带店时,我很奇怪现在还有一“磁带店”,里面正传出一首歌《心酸的浪漫》。我不由得停住了。那冷冷清清的伤感一下子抓住了我,我与她在多年后还会相见吗?呆呆地想着。
“你怎么了?”小天停下来奇怪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醒过来。
我们继续走,他走得很快,仿佛是在寻找什么。哦!他找到了,因为他走过去又返回来,脸上露出冷冷的笑。
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家漫画书屋。随着他走过去,他东挑西拣了一阵子,抱了厚厚的一摞书去付账。
我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他这是在买书,还是在抢书店?没错,他是在买,因为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付了钱。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这样花钱的。真不知道这个夏小天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子衿,过来帮我提两袋。”
我过去帮他提上。
“我真搞不明白,你为什么一下子买这么多!”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我问他。
“我喜欢收集漫画杂志。为了我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可以血本无归。”
我不禁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高大的男孩真的会为了自己的梦想舍弃一切吗?那时,风吹得很冷,我边走边感到有一股寒气正在穿越我。
给小天送到楼上书后,他提出来我办公室坐一坐,我们一起下来我的房间。
他指着墙上那幅“雄关漫道”问我:“你画的吗?”
“是的,前几天才画的。”
“色彩铺排得不错,只是看不出线条。”
我把自己平时的几幅素描拿给他看。
“你的线条感很好,我的同学中很少有人可以画得这样流畅,你专业也是美术?”
“不是,我是汉语言,美术是我们的选修课。”
“这样说来,你几乎是个天才,没有专修美术,可惜了。”他说。
“不敢当,你说的有点夸张。我觉得画画儿很好,但是我没法把它当作我的事业来做,我更喜欢文学。”
“人各有志!”他的话总是这样简明。
那次谈话过了以后第三天中午,我看到他提了两大包东西从校门外进来,径直回了办公室,他的样子很怪,我在厨房洗了碗后便上去看一看,他又去哪儿扫荡了?
门虚掩着,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敲了敲门。
“进来。”
我进去,看见他正蹲在地上一张一张烧扑克:“怎么了?”
“没什么,今天早晨我约了几个学生来画画,画完后和他们玩一会儿‘加减乘除’的扑克游戏吧!谁知道他们三个非要玩‘斗地主’,我一怒之下赶走了他们,现在的学生们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保证以后不玩扑克了,所以烧掉。”
他烧得一屋子味。我不禁觉得他有些可爱且好玩:“那也不至于烧掉啊!”
“绝对至于。我不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毁灭掉。”他的口气让人不容置疑。
“看到那两大包东西了吗?”
“你刚进校门时我就看到了。”
“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摇头。
“全是吃的东西,我心情不好时就买许多吃的,边想不高兴的事边发狠地吃,吃完就好了。”
“你的逻辑很奇怪。”我笑笑。
“来,我们一起吃!”他说。
“不了,我心情好,就不吃了。”
“来吧!陪我吃!”
“好吧!”我走过去坐下。
“你说现在的学生都这样吗?”他问我。
“不是吧!我想。”其实,我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但愿如你所说,我一定要让整个高一的学生都变得单纯。”他说这话时,一片雄心壮志。
现在再来想想他这一句话,的确了不起得很。当我一门心思地想要把书教好时,他却在满怀豪情地要育好人。“教书育人”这个词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创造出来的,在“教书”与“育人”之间,“育人”应该更为重要且更为艰难吧!
我吃了一点,说自己吃不了了。
再看看小天,他吃得正欢呢!我怀疑他整个就吃小吃长这么大的。那吃得叫一个专业!
因为下午还有课,所以我早早地去了教室。夏小天说他要让整个高一的学生变得单纯,我觉得我们班学生都很单纯啊!于是,我暗暗庆幸,自己只教书就可以了,同学们的人格都已经好到了不需要再育的程度。
在后来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夏小天上的是外省的师专,2001年毕业,比我早毕业两年。这两年来,一直在私立学校任教呢!
我们所在的这所高中是公立学校,全校的代理教师就我和小天两个人。我们每天拼死拼活做着和别人一样的工作,然而半年的工资还抵不上公办教师一个月的工资。世界上似乎永远都不会存在绝对的公平。那个“共同富裕”的目标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不过,我们两个都不在乎这个。夏小天家里有的是钱,而我老爸是校长。看来,有时候,我们的自信与骄傲还是不得不建立在复杂的家庭背景上。
一到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心情经常骤然恶化。我也说不清原因地就难过起来。有时,会拿出多年前自己的那支曲笛吹一吹《妆台秋思》《幽兰逢春》这些曲子。
那一天,月亮圆圆的,很美。我拿出笛子,吹一曲《秋湖月夜》,那宁静的声音仿佛洞穿了时间和空间,我沉浸在其中忘了一切。
“你吹的那是什么?”忽然从楼梯后面的阴影里传出声音,把我狠狠地吓了一跳。
“笛子啊!”
“我知道。我是说你吹的那是什么曲子?”
“哦!《秋湖月夜》!我很喜欢这首曲子。”
“很好听,可以教我吗?”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你真的喜欢音乐又不是做音乐家时,我奉劝你不要学。”
“为什么?”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你喜欢音乐又不懂音乐时,你欣赏到的是美妙的旋律。但如果你是一个演奏者,你会发现所有美妙的旋律都变成了一个个枯燥的音符,毫无美感。”
“不,我还是要学。”
“为什么?”我对于他的执著不可理解。
“因为对于我喜欢的东西,我不仅要征服它,还要搞清它所有的秘密。”他的绝对又一次让我无话可说。
“那好吧!我教你。”
“作为交换,我教你打篮球。”
“好吧!”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是愉快地答应了。
从此,我们每天晚上下自习后一起吹笛子,每天早晨,起床后一起打篮球。那些日子也充满了单纯与快乐。我们两个人都很年轻,可以尽情挥霍青春;我们两个都挣钱不多,然后花父母的钱;我们都热爱生活,用自己的方式理解着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
然而,生活不会永远一成不变,它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破坏着我们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