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公帖
李德裕是唐武宗时的宰相。唐宣宗登基后,被牛党谗害而罢免官职,先是在大中元年(847年)贬职为潮州司马,第二年再次被贬为崖州(今海南琼山)司户参军。李德裕的一个表弟在朝廷担任侍郎,派人往崖州送了很多东西。李德裕回信表示感谢,写道:“上天要让人称心,穷困愁苦,那么人情形势是不会怜悯他的。即使是骨肉亲情,也很难得到他们的问候书信,那些平日里的老友知音,也很少会有人安慰关照他。阁老您素来仁慈,顾念旧情,又派人来看望我,送来了这么多东西。我铺纸提笔,感激涕零,真是难以用言语表达啊!”
信中又写道:“我身处逆境,今在这茫茫大海中,很少有入来体恤帮助。过去的积蓄,早已耗费一空,现在百口之家饥饿难熬。只痛心我就要告别人世了,还要做个饿死鬼。十月末,我卧床几十天,既无药物,又无医生,只好听天由命,侥幸活几天罢了。”信的后面落有时间署款:“闰十一月二十日,从表兄崖州司户参军同正李德裕书告侍郎十九弟。”
李德裕所说的闰十一月,正是大中三年(849年)。这时他到崖州才有十几个月,可他却已穷困无比,残喘苟生到这样的地步!《唐书·李德裕传》上说:“贬之明年卒。”就是说在这封信发出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当时的宰相都是他的怨仇政敌。虽然是骨肉至亲,平生旧交,都不敢和他互有音讯。然而这个侍郎能一再派人去赠送衣物,体恤落难的人。他的仁义之心真是超俗非凡,只可惜他的真实姓名难以查考了。李德裕的这封信收藏在宫中,后来交付秘书阁,今天在道山堂西面有原书碑文。
宋绍兴时期,赵鼎被奸臣秦桧及朋党谗害贬至崖州。当时的士大夫们像惧怕老虎一样恐惧秦桧一党,因此无人敢再和赵鼎往来,这时张渊道任广西长官,几次派遣人送来书信、衣物、药品、酒水和食材等物品。赵鼎曾回信表示感谢:“我赵鼎一生那样待人如己,现在竟然到了如此境地!”他诉说酸楚寒苦的逆境与李德裕当时的境况相同。不久以后,赵鼎在崖州死去。他的书信一直存放在张渊道的手中。
姚崇的曾孙姚勖原先深得李德裕的喜爱,后来李德裕被流放后,朝廷查究李氏党羽,姚勖不敢去探望他。等他到了崖州,家庭生活困窘,缺衣少食,姚勖多次送去衣物,不因时局无情而失去仁义,他可称得上是和某侍郎一样仁慈重情义的人了。
李宓伐南诏
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唐朝天宝年间,南诏叛变朝廷。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兵讨伐,结果战事不利,损失了六万兵将。杨国忠掩盖了事情的真相,仍然向朝廷告捷。当时,官府招募士兵征伐南诏,百姓都不愿意应募,杨国忠就派遣御史到各地监督地方强行征兵。百姓一旦被挑中,即刻押往军营。御史所到之处,怨声载道,哭声一片。天宝十三年(754年),剑南留后李宓带兵七万讨伐南诏。南诏采用诱敌深入、坚壁不战的战术,来耗费唐军的兵力。
后来,唐军的粮草穷尽,加上南诏流行瘴疫,饥死、病死的士兵高达总数的十之七八。李宓被逼无奈,率军撤退。南诏军队乘胜逐北,俘获了李宓,唐军全军覆没。杨国忠依然给朝廷告捷,唐玄宗坚信不疑,继续向南诏派兵。
以上是《资治通鉴》中的记载。
《旧唐书》载:李宓率兵讨伐南诏,与蛮兵激战于西洱河。粮食吃完后,李宓率军后撤,由于马陷到桥下,他本人被阎罗凤擒获。
《新唐书》载:“李宓在西洱河战败身亡。”
我曾看到《高适集》中有《李宓南征蛮诗》,与前面三本书所谈的事实大有出入。诗序中说:“天宝十一年(752年),皇帝下诏讨伐南诏,宰相杨国忠兼剑南节度主持此事,上奏皇帝推荐前云南太守李宓渡海自交趾攻击南诏,来往数万里。天宝十二年(753年)四月,李宓回到长安。人们因此知道朝廷所派之人很有才干,而李宓也确实效忠朝廷,高适作为李宓的旧友,因而写下了这首诗。他的诗内容是:‘圣人赫斯怒,诏伐西南戎。肃穆庙堂上,深沉节制雄。遂令感激士,得建非常功。鼓行天海外,转战蛮夷中。长驱大浪破,急击群山空。饷道忽已远,县军垂欲穷。野食掘田鼠,晡餐兼僰僮。收兵列亭侯,拓地弥西东。泸水夜可涉,交州今始通。归来长安道,召见甘泉宫。’”
高适所反映的情况未必都是真实的,但是当时的人写当时的事,大概不会有太大的出入。李宓并非败死于南诏,最后又回到了长安,归期也不是天宝十三年(754年)。另外,诗中反映的唐军把老鼠、小孩当作食物,可以看出当时粮食极为匮乏。军队并不是得胜归来,这一点千真万确,没有任何可疑虑的。
虢巨贺兰
谁都不愿看到国家出现危难,一旦发生了,作为臣子的就要鞠躬尽瘁,精忠报国。假如享用着高官厚禄,一切都要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对国家的危难漠不关心,即便时过境迁,忠义之士听到这种事情,也会勃然大怒。
唐代天宝年间发生的安史之乱,给国家带来深重的灾难。虢王(爵封号)李巨当时担任河南节度使,后来被贺兰进明接任。两人拥有精兵数万,管辖着中原这一战略要塞,他们兵精粮足,却观望不前,对平定大业不但没有立下功劳,反而助长了叛乱者的嚣张气焰。
李巨驻守彭城(今江苏徐州)时,平叛名将张巡驻扎在雍丘(今河南杞县)。张巡所率将士,是安禄山反叛后招募而至的,此时已多立战功。张巡就派人向李巨要空白委任状和赏赐物,以奖赏立功将士。李巨却只给了三十个委任状,不肯发给赏赐物,使张巡军心不稳,守不住雍丘,只好移军睢阳,与另一平叛名将许远汇合。起先,李巨不顾睢阳太守许远的反对,把睢阳的六万石军粮的一半拨给濮阳郡和济阳郡。这两个郡得到粮食后,却投降了叛军,而睢阳的粮食很快就消耗完了。颜真卿也在平原(今山东平原)招募军兵十万,已攻下魏郡(今山东大名北)和堂邑(今山东聊城西北)。这时候,贺兰进明为北海(今山东潍坊)太守,也起兵平叛。颜真卿写信要贺兰进明与自己合兵,贺兰进明就率军北上,渡过黄河来到平原,颜真卿与贺兰进明共商军政大事,军权逐渐落在贺兰进明手中。
后来,贺兰进明朝见皇上,说房琯的坏话,被唐肃宗采纳,唐肃宗就把他从岭南节度使变为河南节度使。张巡在睢阳被困,粮食吃光了,最后不得不吃死人的肉。张巡派猛将南霁云向贺兰进明的驻地临淮告急。临淮离睢阳仅三百里,而贺兰进明却拒不发兵救援。睢阳终于被攻破,张巡等人壮烈死难。
平原、睢阳的沦陷,与李巨、贺兰进明的关系很大。但是当时的朝臣,却不向皇上揭发两人的恶行,使两人长期官居要职。但是,不到十年,李巨被贬到了遂州,被段于璋杀害;贺兰进明受到第五琦一案的牵涉,丢掉了御史大夫这个显官,被贬谪而死。真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安石弃地
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派使节萧禧来交涉宋辽河东路的边界事务,结果未能达成所愿。第二年,萧禧再次为此事而来,坚决要将代州(今山西代县)天池分水岭为两国国界。神宗下诏书询问老宰相文彦博、富弼、韩琦、曾公亮的想法,众人都说不能答应辽国的荒谬要求。那时候,王安石任宰相,发表意见说:“想要从对方那里争取东西,一定先要给他一点利益。”皇帝听取了王安石的建议,就将地割给了辽国。
过去宋辽边界在黄嵬山麓,可以居高临下威胁辽国的应州(今山西应县)、朔州(今山西朔县)、武州(今山西神池)。现在把天池分水岭当作分界线,辽贼反而居高临下威胁我忻州(今山西忻县)、代州(今山西代县),算起来,这次大宋一下丢失国土东西七百里长。而宋仁宗庆历年间,辽贼要求大宋割让关南十县,当时朝廷正顾虑西夏,只不过每年多给辽贼一些钱粮来搪塞辽贼的贪欲,对于土地,则寸土不让,再说,熙宁年间大宋的兵力强于庆历年间,却因为萧禧赖着不走,就轻易割让疆场要塞,实属不妥之策。
由此可以看出,王安石大言不惭,实际是他无力击退辽贼的荒谬要求。三国时期吴主孙权曾说:“鲁肃劝说我将荆州借给刘备时说:‘帝王之起,皆有驱除,关羽不足忌。’这是鲁肃认不清时局,才口吐妄言啊!”王安石的话也是如此。
记张元事
自古蛮夷之国(指少数民族国家)的奇人异士到了中原,一定会委以重任。由余原本是西戎人,春秋时秦穆公听取他的策略,消灭了西戎,疆土扩大了一千多里,最后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其他的像汉代的金日,唐代的执失恩力、阿史那社尔、李临淮、高仙芝等为中原立下大功的蛮夷奇人,可以说是举不胜举。
反之,中原有才之人为异邦出力的,甚至辅助他们和中国(指中原汉族人的国家)树敌的也不在少数。春秋时期,原本是晋国人的贾季跑到了北狄,晋国王公大臣日夜担惊受怕,都觉得国家危急的时日已至;东晋桓温不重用王猛,最后他被敌国秦王苻坚委以重用。这些均是古时的实例。
然而,这种事在我大宋竟然也会发生:西夏原来是我们的臣国,但是后来却叛变了大宋。他们叛变的主帅就是我国华州(今陕西华县)的奇人异士张元和吴昊。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此事的因果缘由,国家的史书却不记录。一直到后来,《田承君集》才这样记载道:
张元、吴昊和姚嗣宗都是关中人。他们风流倜傥,胸怀大志,每个人都有像苏秦连横,张仪合纵那样的才智谋略。他们三个都是要好的朋友,常常在一起针砭时弊,各抒心中志向,可是朝廷却不任用他们。他们曾漫游塞上,指点江山,纵情谈论塞外风土人貌,都有精心治理西夏的想法。游崆峒山时,姚嗣宗诗兴大发,在山中一座寺庙的墙壁上题写了一首诗。诗云:“南岳干戈未息肩,五原金鼓又轰天。崆峒山叟笑无语,饱听松涛春昼眠。”
当时朝廷南方叛乱还没有平定下来,陕西一带和西夏也开始发生冲突。如果这冲突再进一步扩大,发展为战争,朝廷就会疲于征战,国家就难以太平了。因此,当时的边防大帅范仲淹巡视防务时看到了这首诗后,不禁大吃一惊,感到写诗的人非同一般。
姚嗣宗还有别的诗。其中“述怀”一首有“大开双白眼,只见一青天”;另一首诗中有“踏破贺兰石,扫清西海尘”这样的句子。
张元也有诗传世。他的《雪》出口不凡:“五丁仗剑决元霍,直取银河下帝畿。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他还写过一首《鹦鹉诗》,诗的结尾是:“好着金笼收拾取,莫教飞去别人家。”
这些诗都是何等的自负啊!同时,诗中又有着宏伟的气魄,远大的志向,还把他们对朝廷的希望,他们那种怀才不遇的心情,甚至那种朝廷如不启用他们,就要“飞去别人家”的心情都表现出来了。
吴昊也有诗,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诗却一首也没有传下来。
从这些诗中可以想见这几个人绝不是池中之鱼,也绝不是一些甘居人下的人。他们长期怀才不遇,心中都感到失望。但他们到底还是大宋的臣民,因此决定作最后一次努力。本来他们打算去见当时的边帅韩琦和范仲淹,但他们感到登门拜访有点低三下四,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混饭吃的庸人。因为有这种羞耻感他们便决定不去韩府和范府,却想了另外一条妙计,他们弄了一块大青石,把三人的诗刻在上面,派几个强壮的汉子拽着大青石在官道上奔走,他们自己跟在后面号啕大哭。当时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围在四周看热闹。接着,就有人把这件事报告了韩琦和范仲淹,这也正是三人的目的。没过两天,韩、范两位元帅果然派人请他们到帅府相见。宾主谈论时,三人滔滔不绝,对答得十分得体。可惜的是,韩、范两位元帅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向皇上上书推荐他们。正在踌躇犹豫的时候,张元和吴昊一气之下,和姚嗣宗商量要投奔西夏,姚嗣宗主张再等一等,张、吴两人却没了耐心,连夜走了。等到姚嗣宗把消息告诉范仲淹,范仲淹急忙派骑兵去追,已经来不及了。于是范仲淹只好上表,把姚嗣宗安排在自己的幕府里。
张元和吴昊到了西夏,西夏王郑重地接待了他们,并把他们当作主要的出谋划策之人。接着,西夏王靠他们三人的谋略,自己称帝,公然和宋朝相对抗。两国在边界交兵十多年,宋朝当时,感到非常疲惫,军无斗志,民不聊生,局势很被动。这都是张元和吴昊造成的。
张元和吴昊两人的妻儿老小都在宋朝。两人投奔西夏后,朝廷将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囚禁在随州(今湖北随县)。但是没过多长时间,西夏却派了间谍,想方设法假传圣旨将他们放了,而朝廷竟然无人知晓此事。直到后来,有传闻说西夏人敲锣打鼓,在边境将两家的家人都接到了西夏,朝廷才醒悟过来。也直到此时,宋朝边将才明白如何礼贤下士,但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田承君集》所记载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但是我细心想了想,却认为有些不对:西夏元昊称帝和宋朝平起平坐应当是张元和吴昊去了之后,但是韩琦是康定元年(1040年)当上了边帅,范仲淹也是康定元年(1040年)至庆历三年(1043年)当上边帅的,此时西夏叛变已经发生,张、吴两人怎么会还在关中呢?假如此时两人还在关中,那么元昊称帝就不是由于有了他们的辅助了。难道是《田承君集》在记事时没有搞清楚年代?但是张元、姚嗣宗的诗作,一些“笔谈”之类的书上有记载,更有意思的是:张元、吴昊两人的名字合起来正是西夏皇帝元昊的名字,这难道只是一种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