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近代十一位国学大师讲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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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梁启超、孟森、吕思勉讲清史(2)

(9)万斯同和戴名世,两位都是大史学家。斯同(1702卒),浙江人;名世(1713卒),安徽人。斯同是黄宗羲的门生,著有《明史》稿五百卷,现在“二十四史”里头的明史,就是用他的底稿,其他关于史学的著作还很多。名世也是要独力私著一部《明史》,因为著作里头犯了满洲朝廷忌讳,政府把他杀死,连许多史稿也烧了,但他所论作史方法的文章,还流传下来,是永远有价值的。

(10)方以智和刘献廷,两位都是创造新字母的人。以智,安徽人,大概1670年还生存,他反抗满洲,跟着明朝最末的一位皇帝在云南地方十几年,他是近代研究中国文字学的头一个人,专从发音上研究,把历代话语的变迁和各地方方音之变迁,都研究出许多原则来,他主张仿欧洲的拼音文字造出一种新字母来替代汉字。献廷(1648生,1695卒),北京人,他没有看见以智的书,却是和他一样见解,也造有一副新字母,他的学问方面很多,历史、地理尤其专长。

(11)德清和智旭,两位都是浙江的和尚。德清(1623卒),智旭(1655卒),前一期的佛教徒,纯属“禅宗”一派,什么经典都不研究,专讲顿悟,有些假托的人连一切戒律都破掉了,弄得佛教很腐败,他两位提倡“净土宗”。算是佛门下的“清教徒”。又注重研究经典,把许多部重要佛书都注释一番,替本期佛教开一新局面。

(12)孔尚任和曹雪芹,两位都是大文学家。尚任,山东人,孔子后裔,他著有一部历史剧,名曰《桃花扇》,通共四十幕,专叙明末南京情事,极悲壮,极哀艳。雪芹,北京人,著有一部空前绝后的好小说,名曰《红楼梦》,通共一百二十回,写一对青年男女因为婚姻不自由而牺牲性命的,带着描写满洲阔人社会生活状况,曲折尽致,因为他文章太好了,二百余年,成了人人共读的作品。

以上所讲十二类二十四个人,大概可以代表那时候思想界的全部了,其余各方面人物尚多,不能全述,依我看,这一百年是我们学术史最有价值时代,除却第一期——孔孟生时,像是没有别个时代比得上他。

以上所讲,是第六期三百年间第一个一百年的思想界状况,后二百年。都是从此演生出来。

第二个一百年,因为满洲政府压制思想自由,把许多学派都压住了,学者专向考证古典方面做工作,但都是应用先辈的研究方法,把中国旧文献整理出来的不少,这种工作的价值是永远存在的。

第三个一百年的末期——即最近三十年间,把第一个一百年的思想全部复活,头一件,他们消极的和满洲人不合作的态度,到这时候变为积极的,卒至推翻清朝,建设民国,第二件,他们的学问种类和做学问方法,因为欧洲文化输入重新发生光彩,越发向上进。

现在又是第七期的黎明时代了,我希望我们黎明运动的成绩,比先辈更胜一筹。

明清的兴亡(节选)

吕思勉

……李自成战败,奔回陕西,清人遂移都北京。明人立神宗之孙福王由崧于南京,是为弘光帝。清人这时候,原只望占据北京,并不敢想全吞中国,所以五月三日入京,四日下令强迫人民剃发,到二十四日,即又将此令取消。而其传檄南方,亦说“明朝嫡胤无遗,用移大清,宅此北土,其不忘明室,辅立贤藩,戮力同心,共保江左,理亦宜然,予所不禁”。但弘光帝之立,是靠着凤阳总督马士英的兵力做背景的。士英遂引阉党阮大铖入阁,排去史可法。弘光帝又荒淫无度。清朝乃先定河南、山东。又分兵两道入关,李自成走死湖北。清人即移兵以攻江南。明朝诸将,心力不齐,史可法殉国于扬州,南京不守,弘光帝遂北狩,时在1645年。清朝既定江南,乃下令强迫人民剃发。当时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谚,其执行的严厉可想。此举是所以摧挫中国的民气的,其用意极为深刻酷毒。缘中国地大而人众,政治向主放任,人民和当地的政府,关系已浅,和中央政府,则几于毫无直接关系,所以朝代的移易,往往刺激不动人民的感情。至于衣服装饰,虽然看似无关紧要,然而习俗相沿,就是一种文化的表征,用兵力侵略的异族,强使故有的民族,弃其旧有的服饰而仿效自己,就不啻摧毁其文化,而且强替他加上一种屈服的标识。这无怪当日的人民,要奋起而反抗了。但是人民无组织已久了,临时的集合,如何能敌得久经征战的军队?所以当日的江南民兵,大都不久即败。南部亡后,明之遗臣,或奉鲁王以海监国绍兴,或奉唐王聿键正位福州,是为隆武帝。清人遣吴三桂陷四川,张献忠败死。别一军下江南,鲁王败走舟山。清兵遂入福建,隆武帝亦殉国。时为1647年。

西南之地,向来和大局是关系较浅的,龙拏虎攫,总在黄河、长江两流域,到明季,情形却又不同了。长江以南,以湘江流域开辟为最早。汉时杂居诸异族,即已大略同化。其资、沅、澧三水流域,则是隋、唐、北宋之世,逐渐开辟的。1413年,当明成祖之世,贵州之地,始列为布政司。其后水西的安氏,水东的宋氏,播州的杨氏(水西、水东,系分辖贵阳附近新土司的。播州,今遵义县),亦屡烦兵力,然后戡定。而广西桂林的古田、平乐的府江、浔州的大藤峡、梧州的岑溪,明朝亦费掉很大的兵力。云南地方,自唐时,大理独立为国。到元朝才把他灭掉。其时云南的学校,还不知崇祀孔子,而崇祀晋朝的王羲之,货币则所用的是海貤。全省大都用土官,就正印是流官的,亦必以土官为之副。但自元朝创立土司制度以来,而我族所以管理西南诸族的,又进一步。其制:异族酋长归顺的,我都授以某某司的名目,如宣慰司、招讨司之类,此之谓土司。有反叛、虐民或自相攻击的,则用政治手腕或兵力戡定,改派中国人治理其地,此之谓改土归流。明朝一朝,西南诸省,逐渐改流的不少,政治势力和人民的拓殖,都大有进步。所以到明末,已可用为抗敌的根据地。隆武帝亡后,明人立其弟聿于广州,旋为叛将李成栋所破。神宗之孙桂王由榔即位肇庆,是为永历帝,亦为成栋所迫,退至桂林。清又使降将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下湖南,金声桓下江西。声桓、成栋旋反正。明兵乘机复湖南,川南、川东亦来归附。桂王一时曾有两广、云、贵、江西、湖南、四川七省之地,然声桓、成栋都系反复之徒,并无能力,不久即败。湖南亦复失。清兵且进陷桂林。永历帝逃到南宁,遣使封张献忠的余党孙可望为秦王。可望虽不过流寇,然其军队久经战阵,战斗力毕竟要强些。可望乃使其党刘文秀攻四川,吴三桂败走汉中。李定国攻桂林,孔有德伏诛。清朝乃派洪承畴守长沙,尚可喜守广东,又派兵驻扎保宁,以守川北,无意于进取了。而永历帝因可望跋扈,密召李定国,可望攻定国,大败,复降清。洪承畴因之请大举。1658年,清兵分三道入滇。定国扼北盘江力战,不能敌,乃奉永历帝走腾越,而伏精兵,大败清之追兵于高黎贡山。清兵乃还。定国旋奉永历帝入缅甸。1661年,吴三桂发大兵十万出边。缅甸人乃奉永历帝入三桂军。明年,被弑。明亡。当永历帝入缅时,刘文秀已前卒。定国和其党白文选崎岖缅甸,欲图恢复,卒皆赍志以终。定国等虽初为寇盗,而其晚节能效忠于国家、民族如此,真可使洪承畴、吴三桂等一班人愧死了。

汉族在大陆上虽已无根据地,然天南片土,还有保存着上国的衣冠的,是为郑成功。郑成功为郑芝龙的儿子。芝龙本系海盗,受明招安的。清兵入闽时,芝龙阴行通款,以致隆武帝败亡。成功却不肯叛国,退据厦门,练兵造船为兴复之计。鲁王被清兵所袭,失去舟山,也是到厦门去依靠他的。清兵入滇时。成功曾大举入江,直迫江宁。后从荷兰人之手,夺取台湾,务农,训兵,定法律,设学校,俨然独立国的规模。清朝平定西南,本来全靠降将之力,所以事定之后,清朝并不能直接统治。乃封尚可喜于广东,耿仲明之子继茂于福建,吴三桂于云南,是为三藩。三藩中,吴三桂功最高,兵亦最强。1673年,尚可喜因年老,将兵事交给其儿子之信,反为所制,请求撤藩,清人许之。三桂和耿继茂的儿子耿精忠不自安,亦请撤藩,以觇朝意。时清世祖已死,子圣祖在位,年少气盛,独断许之,三桂遂叛清。耿、尚两藩亦相继举兵。清朝在西南,本无实力,三桂一举兵,而贵州、湖南、四川、广西俱下。但三桂暮气不振,既不能弃滇北上;想自出应援陕西响应的兵,又不及;徒据湖南,和清兵相持;耿、尚两藩,本来是反复无常的,此时苦三桂征饷,又叛降清,三桂兵势遂日蹙。1678年,三桂称帝于衡州。旋死,诸将乖离,其孙世璠,遂于1681年为清人所灭。清平定西南,已经出于意外了,如何再有余力,觊觎东南海外之地?所以清朝是时,已有和郑氏言和,听其不剃发,不易衣冠之意。但又有降将作祟。先是郑成功以1662年卒,子经袭,初和耿氏相攻,曾略得漳、泉之地。后并失厦门,退归台湾。其将施琅降清,清人用为提督。1681年,郑经卒,内部乖离。1683年,施琅渡海入台湾,郑氏亡。

清代的盛衰

吕思勉

清朝的猾夏,是远较辽、金、元为甚的。这是因为女真民族,在渤海和金朝时,业已经过两度的开化,所以清朝初兴时,较诸辽、金、元,其程度已觉稍高了。当太宗时,已能任用汉人,且能译读《金世宗本纪》,戒谕臣下,勿得沾染华风。入关之后,圈占民地,给旗人住居,这也和金朝将猛安谋克户迁入中原,是一样的政策。他又命旗兵驻防各省,但多和汉人分城而居,一以免其倚势欺凌,挑起汉人的恶感,一亦防其与汉人同化。其尤较金人为刻毒的,则为把关东三省都封锁起来,禁止汉人移殖。他又和蒙古人结婚姻,而且表面上装作信奉喇嘛教,以联络蒙古的感情,而把蒙古也封锁起来,不许汉人移殖,这可称之为“联蒙制汉”政策。他的对待汉人,为前代异族所不敢行的,则为明目张胆,摧折汉人的民族性。从来开国的君主,对于前代的叛臣投降自己的,虽明知其为不忠不义之徒,然大抵把这一层抹杀不提,甚且还用些能知天命,志在救民等好看的话头,替他掩饰,这个可说是替降顺自己的人留些面子。清朝则不然。对于投顺他的人,特立贰臣的名目,把他的假面具都剥光了。康、雍、乾三朝,大兴文字之狱,以摧挫士气。乾隆时开四库馆,编辑《四库全书》,却借此大烧其书。从公元1763到1782二十年之中,共烧书24次,被烧掉的书有538种13862部之多。不但关涉清朝的,即和辽、金、元等有关涉的,亦莫不加以毁灭。其不能毁灭的,则加以改窜。他岂不知一手不能掩尽天下目?他所造作的东西,并不能使人相信?此等行为,更不能使人心服?不过肆其狠毒之气,一意孤行罢了。他又开博学鸿词科,设明史馆,以冀网罗明季的遗民。然被其招致的,全是二等以下的人物,真正有志节的,并没有入他彀中的啊!

从前的人民,对于政权,实在疏隔得太利害了。所以当异族侵入的时候,民心虽然不服,也只得隐忍以待时,清初又是这时候了。从1683年台湾郑氏灭亡起,到1793年白莲教徒起兵和清朝反抗为止,凡110年,海内可说无大兵革。清圣祖的为人,颇为聪明,也颇能勤于政治;就世宗也还精明。他们是一个新兴的野蛮民族,其骄奢淫逸,比之历年已久的皇室,自然要好些。一切弊政,以明末为鉴,自然也有相当的改良。所以康、雍之世,政治还算清明,财政亦颇有余蓄。到乾隆时,虽然政治业已腐败,社会的元气,亦已暗中凋耗了,然表面上却还维持着一个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