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之,治伊儿汗国史,其趣味极丰富,以其东西交通之关系独多也。诸汗中崇奉耶教者,颇有其人,而阿八哈汗则确曾出兵攻埃及,与回教王比拔尔斯相持,以为西欧十字军之声援,故尤令研究史迹者发生兴味。复次,则西北三大藩之中,独伊儿汗国之声教文物,远出彼二国之上。史称阿八哈汗时,其臣纳昔儿哀丁通天文历算,又有曰只马拉丁牙库特者,通舆地之学,曰阿白图而谟爱明者,通乐律之学。史又称合赞汗锐意政事,常观天方台仪器,因亦建台于塔伯利资,自运巧思,创新器。又首出之元史家拉施特哀丁亦生于伊儿汗国,其所著《史篇》,允为欧洲蒙古史学取材之总源。故其文化既有足称,而于西欧历史知识,关系尤大。其在中国方面,史称世祖时,工师艺人,多出体格力斯河之上,天文及物理学家,多出塔伯利资城(柯书作台白利司)。是皆伊儿汗国封地,吾人于此,可想象其时报达与塔伯利资城,皆为中亚文化中心,伊儿汗国实位于中部,为中国及西欧双方之文化转输机关。而其本身所具之历史政术,物质科学,亦复东西分流,而泽及双方也。
复次,吾人固言旭烈兀戡定报达,自建伊儿汗国之结果,乃“天方衰熄,天主东行”也。此项结果,乃不幸中道变易。伊儿汗国于数代之后,终因其地为回教中心所在,潜伏之根株未除,人心萌动,影响政治,以致篡弑频仍,扰攘不安。合赞汗既即位,深悟其故,乃不得不将其祖父亲手剪除之回教,宣告恢复。目身奉回教,以定国是。自此而后,伊儿汗仍为回教之国。
当时中亚回耶两教势力消长之情形,且知合赞汗之毅然恢复回教,乃伊儿汗国史上之一大事。柯劭忞氏《新元史》论之曰,“旭烈兀屠报达,划天方祖国,然其曾孙合赞,卒奉麻罕默德之教,何则?从其国俗,则上下相安。自阿八哈以来,篡夺频仍,至合赞而乱始定,以民心之归附也。君子易政而不易教,有以夫。”其言盖亦近理。
其次,西北三大藩之中,与西欧颇有交通者,为奇卜察克汗国。奇卜察克汗国位于西比利亚俄境,其都临窝瓦河,名曰萨莱城。自太祖子术赤、太祖孙巴都、伯勒克戡定全俄,遂建汗国。当时巴都建金顶行帐,其兄弟子孙,世袭汗位,故名曰“金帐汗”。其兄鄂尔达之子孙,曰“白帐汗”。其弟昔班之子孙,曰“蓝帐汗”。其蔓衍分合之史迹,欧洲之东方史家,多详考之。而俄国史家,以与其先世有关,故纪述尤详。当奇卜察克汗国初建时,威力震于全俄,俄国降王,并皆俯首受命,迫令入朝。故其东西交通之关系,虽不若伊儿汗国之频繁与重要,亦殊有足供研究者。吾人熟知,当俄罗斯被征服时,蒙古遇之,备极残虐酷毒,而百年以后,蒙古势衰,遂起逐之,而仍恢复其疆土,以建立今日俄国,其遭遇蒙古之祸,盖与吾国南宋败亡,朱明恢复,颇同一例。故吾人今日苟欲研究近代俄罗斯建国史,与西比利亚史,则吾人不能不研究元史学中之奇卜察克汗国史。
总之,元代西北三大藩之中,察哈台汗国在今新疆一带,其地势与西欧无关。故于东西交通一问题,无所贡献。余二者,如奇卜察克汗国与伊儿汗国,一在俄境,一在波斯,其于东西交通并皆重要。故凡亚欧两方学者之研究中亚史、西比利亚史、回耶两教势力消长史、十字军史、中西交通史、现代俄国之先世建国史、基督教东行史、巴尔干半岛史、叙利亚史者,则必须从事研究奇卜察克汗与伊儿汗之历史也。读此书者须留意,吾所谓东西交通者,特泛指西欧诸国与蒙古之交通耳。实则元代版图辽阔,近接东欧,而蒙古大汗则先都和林,后都北京,其于欧洲,仍若风马牛不相及。彼欧人之通奇卜察克汗者,仅至俄境窝瓦河而止,通伊儿汗者,亦仅至波斯报达而止,终不足以云真正之东西交通也。然当时欧人之曾至和林或北京而面谒蒙古大汗者,亦颇有其人,举其著者。
当时西欧人曾直达蒙古大汗之廷者,盖不为少。就中马可波罗居中国最久,其所作游记,最为治东西交通史者之瑰宝,人所熟知,无待深论。此外若勃莱奴喀皮尼、若鲁卜里克、若森巴德等,并皆留有旅行记录,可供研究当时状况。且当时蒙古大汗与西欧帝王所通书牍,至今多尚保存,其文字并可考见,尤足增人兴味。今试述其略。西方帝王教皇之尤热心通蒙古者,有二人,一为罗马教皇伊诺森特第四,一为法兰西王路易第九。此二人并竭尽心力,派遣使者远行,冀联蒙古之力,以助十字军。伊诺森特第四,于1245年,在里昂开宗教会议,决派遣教士东行,所派教士,分属于二宗派。其名氏如下。
(一)多米尼派
所派遣为安色仑姆、西门、亚伯里克、亚历山大四教士。
四人行至中亚之花剌子模,遇蒙古大将贝住,贝住令献金帛,皆无有,且适奉大汗命勿许通过,贝住将杀之,四人以诡辞获免。遂返欧,告教皇不能达,且上贝住致教皇之书。
(二)佛朗西斯派
所派遣为勃莱奴喀皮尼及其从者。
1245年登程,经机洼,次年抵窝瓦河上之萨莱城,见蒙古汗巴都。更由巴都送之抵和林,参预蒙古大汗定宗贵由之即位大礼。乃返欧,以蒙古大汗之答书上教皇,其书辞如下。
大汗致书教皇:
汝及一切西方基督教人民,欲与我和,遣使来书,汝果真欲平和,则汝教皇,及一切帝王郡司官吏,皆宜来此勿延,觐见世界之主,受其命令。汝谓将使我为基督教徒,我殊不解其故。汝甚讶怪我之屠杀基督教人民甚多,但彼辈何故违抗大汗之命令乎?凡对于违抗者皆歼除之,此乃理法之所许。汝敬拜上帝,轻视他族,以此自命为一己之专职。不知我亦敬拜上帝,此乃上帝之命令及其威力,令我将汝东西各邦全数毁灭也。
教皇伊诺森特第四,辛勤遣使之结果,所得者,不过此傲慢强横之一答复,其东方布教之热忱不免遭一挫折。更越三年(1249年),而法兰西王路易第九,复亲赴东方,经营十字军,遂再与蒙古通使二次。
法王路易第九,幼年即位,全国震服,其昕明睿智,笃信宗教之令誉,至今犹在人口,所谓“圣路易”者是也。当1248年,路易亲赴东欧,以规划最后之十字军。其时东方有耶教僧侣,伪为蒙古大汗书,以致路易于行在。路易得书大喜,以为蒙古果诚意相提携也,遂遣基督教教士隆俱梅耳东行,以约翰喀葛桑副之。1249年,抵和林,适蒙古定宗死,皇后称制,国是未定,汗位尚虚。使者承法兰西国王之命,以十字架一具,红色寺院法衣一袭,耶稣圣迹图多幅,献于蒙古大汗,然终无所获。明年返欧,仅得蒙古大汗至简单之一覆书。其辞如下。
蒙古大汗致书法兰西国王
汝宜每年贡我以甚多之金银,则吾人可永敦友谊。若不愿从吾言,则我将悉屠杀汝之人民,如我向日对彼反抗我者之所为。
此强横而简短之书,既达于路易,而路易不为之沮丧,复有第二次之遣使。第二次之奉使者,为教士鲁卜里克氏,以1252年抵和林,奉路易致蒙古大汗书,及十字架圣迹图像等。归欧时,亦奉蒙古大汗书一通,致路易。其辞如下。
大汗谕汝法兰西国王路易及一切法国人民:
汝若愿服从,宜更遣专使来此,证明汝等臣服之意。倘汝轻藐吾命,不听劝告,妄挟信念,自恃山高而峻,海阔而深,敢于抗我,当知我固有力,能使极难之事,成为极易,且能使彼远隔之国,成为逼近,终无所逃。我之所能,汝当熟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