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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小说(26)

潜在的下意识中,老猎感到红狐那血红宽厚的舌头,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夕阳在自己身上滚动。随着那硕大无朋的夕阳的滚动,他身上,他周围闪现出一个又一个七彩光环,老猎处于一个温柔的七彩世界中,在血红宽厚的舌头的擦拭下,老猎身上的疼痛逐渐消失,一种异性生灵的温情陶醉着他,感染着他,降服着他。此时,他完全丧失了人的尊严,仿佛是一只狐崽安静地躺在母狐的身下,那热乎乎湿漉漉的,肉感特强的舌头,把狐性的一切,通过皮肤,浸透肌肉,进入他的血脉,缓缓地沉入他的灵魂。老猎感到自己的一双眼睛变得淡蓝了,身上生出一层红红的毛发来。几十年的人间往事如烟似云,遥远而又十分淡漠,他脑际又游动起那根红丝来。

那硕大无朋的夕阳,在老猎的大腿间滚动,当一个完美无缺的奇异无比的七彩光环,罩着他那羞于见人,有生以来只有小时候母亲摸过的部位时,一股热血直冲他的脑门,脸上热辣辣的。身躯骤然间变成了一张绷紧的弓,全身被一股亮丽的色彩染透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引他像被一股强大的山风掀动着,直直地抛向云霄;又像被一股山泉激荡着,悠然地游弋在清凉甘甜的溪水中,这般神奇,这般激动,这般惬意。他如痴如醉,飘飘欲仙。

朦眬中,一位俊俏的红衣女子出现在老猎眼前,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柔情似水,透过全身的火红把诱人的妖媚传向老猎。她站着像亭亭玉立立的山花,坐着如流红溢彩的女神,走动如款款流动的溪水,飘飘如流动的浮云。她鲜红的头巾半遮着羞涩的脸面,脉脉含情地注视着老猎。老猎被这位突如其来的女子惊呆了,他不知所措,只是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因为他从未接触过女人,尤其如此美丽的女子。红衣女子微笑着,飘飘然地走进了他的怀抱,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身,轻似山野的微风,柔似山间的泉水,一股女性的温情在老猎的心底涌动。他处在极端的欢愉和幸福中。这温情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力量,使老猎在清醒中认识到只有人才能产生这种感情,他恢复了有别于山野中其他生灵的思维,恢复了人的尊严,从一只狐崽恢复到人所具有的一切,一种人类特有的强大的优越感占据了他的心头。他从那硕大无朋的夕阳的困扰中解脱了出来。他在心中默默而顽强地述说着:“我是人,是山野中一个了不起的猎人。”

老猎坚定地睁开双目,眼前并没有什么红衣女子,只有一个黑暗幽冥的洞穴,一只山野孕育的精灵红狐。他镇定情绪,终于摆脱了狐性的诱惑,在红狐的洞穴中恢复了人的理智。

红狐闪动着一双精灵的眼睛,仿佛在告诉老猎:这是野兽的世界,而不应该是猎人待的地方。

红狐转身走出了洞穴,老猎紧随其后,在红狐的带领下走出了百兽洞。

又是一个山野中的黄昏,秋风瑟瑟,秋水绵绵。阔叶淡黄了,针叶墨绿了,山岚清秀透明,淡淡的飘逸在山峰上,丛林间,水面上。它们追逐着山间的微风,嬉戏着山峦,在山野中变幻着奇妙的景象,绕着陡峭的峰尖,给千奇百怪的山峰披上一层轻柔的细纱,便山野平添了几分虚幻、几分缥缈、几分神秘;散在浓密的丛林,缠枝裹叶,把枝枝叶叶连在一起,凝固了枝叶间大大小小的空间,给丛林铺展着一个神奇的梦,笼罩着一首无声的歌;低低地洒在水面,在细碎的浪花间游戏,是开在水面上的花儿,是飘在水面上的云,运用特殊的韵律同流动的水面诉说着一个永恒的话题。

山野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世界,在秋天里它显得丰硕,显得成熟。秋风以它特殊的威力洗去了山野的尘垢,也洗去了春天的艳丽和稚嫩,洗去了夏天的热烈和繁茂,使其更加清澈更加淳朴,更加本色。这大概是老猎喜爱山野之秋的一个重要原因吧。此时,老猎无心欣赏眼前的黄昏秋景,他心情颇为烦躁,一股无名的恼怒困扰着他。几天来,他苦苦追猎着一只白色的十分狡猾凶残的老狼,迟迟不得下手。他如此苦苦地追猎这只白狼,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白狼咬伤了一只他心爱的红狐崽子。这山野中的红狐都刻在了他的心上。这红狐崽子被白狼咬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在白狼将要咬死红狐崽时,恰被老猎发现,白狼乘老猎顾及红狐不得开枪之际逃脱,老猎救下红狐崽,便追捕起白狼来。说也奇怪,这又是老猎遇到的一个棘手的猎物。老白狼白如一朵漂流的云,一忽儿在远远的地方闪现,一忽儿在他眼皮底下忽然消失,一道白色的闪电时隐时现地诱惑着他,刺激着他,不知是老白狼难以逃脱猎人的一双敏锐的眼睛,还是老白狼在有意地捉弄一个猎性十足的猎人?老猎草丛般的胡须炸开了,直直地竖立在布满岁月沟壑的脸面上,两块突出的颧骨在黄昏中更加黑紫。那异样的肤色是山野在一个猎人的脸上刻下的特殊印记,他一双深埋在草丛中的眼睛流动着愤怒,愤怒中又闪射着焦躁和困惑的神情,一件穿了几十年的皮袄筒子顺着双肩重重地垂在脚面,依然使他显得威风凛凛。老猎摘下酒葫芦,喝了几口酒,心烦意乱地把猎枪重重地扔在脚下,轰隆一声闷响,猎枪不慎走火,一条红色的火龙从老猎的头顶窜上高空,一声闷雷在山间隆隆滚动,空旷的山野发出一串骇人的回响。这大出老猎的意料,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林中百鸟惊飞,群兽窜动,远处跳动一条白色的流光,狡猾的老白狼发出一声嚎叫,又消失在丛林中。山野掀起一阵异常的骚动。“日他个姥姥的,今天咋啦?!”老猎狠狠地骂了一声。

这是老猎猎人生涯中少有的现象,他十分纳闷,在这片山野中还没有我老猎想打而打不中的生灵。只有红狐在他枪下死里逃生,可那是红狐啊,是这山中特有的精灵打动了他的猎人心肠,让它死里逃生。它用一个生灵的情感化解了老猎的仇恨,并在他心中留下了抹不掉的烙印。可你老白狼是一个恶种,山野中的一个凶残的恶种!也许你是上苍的骄子,这片山野没有你就会少一种生灵,少一份野气,少一块天地,但我老猎心中容不下你,今天非打中你不可。老猎强压心胸的恼怒和烦躁,使自己渐渐地平静下来。他慢慢地装起弹药来,借以使自己更加平静。“日他个姥姥的,看你这只老白狼有多大神通!”

老猎背上猎枪。镇定神情,以一个猎人的神察鬼视,继续追捕着老白狼。

天色渐渐地昏暗起来,老猎把握着这最佳的打猎时间,闪动着一双异常敏锐的眼睛,仔细地捕捉着老狼的踪迹。山峦渐渐地陡峭起来,丛林渐渐地稀疏起来。老猎驻步四望,心中一惊,这是何等去处?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没有到过这里!透过稀疏的丛林,老猎已能看到远处黑黑的山峦,看到天空闪烁的星星,这是在丛林深处所看不到的情景。远处传来一声声凄厉的狼嚎。不好,是不是闯到野狼谷了?老猎心中暗暗惊叫。年轻的时候,老猎听爹讲过野狼谷。

这里是野狼的天下,野狼成群结队,漫山遍野,没有猎人敢闯野狼谷的。这里山峦险要,沟壑纵横交错,没有丛林遮蔽,到处光秃秃的,是原始森林以外的地方了,猎人进入其中便暴露在狼群之中,凶残的野狼会把闯入者吞食的。野狼谷和百兽洞相比,更加恐怖,更是山野中的一块禁地。

老猎竭力稳定自己,紧握着猎枪。恰在这时,他前方不远处闪现一道白光,老猎咬咬牙,心中暗暗骂道:“老子今天豁出去了,非要闯闯这无人敢闯的野狼谷。”

老猎紧紧地追寻着游动的白光,一步一步地向老白狼逼近。他心中此时只装着猎物。似乎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和危险。其实不然,老猎毕竟是老猎,他不同于一般猎人,在紧盯着猎物的时候,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相当危险。他明白自己已闯入了野狼谷的边缘,并不断向野狼谷逼近,只要一枪打不死老白狼,老白狼便会逃进野狼谷,发出求救的嚎叫,召唤来大批的野狼。狼群是疯狂的,那时自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出凶残的野狼群。想到这层,老猎暗下决心,非一枪打死这只老白狼不可。

白色的光团慢慢地闪动着,不慌不忙,不惊不怕,它似乎知道已回到自己的家族中。而在这个大家族中它又有着特殊的地位,平时谁也不敢惹它,就是狼之王也偏爱它三分。在这里它又从未遇到过异性生灵的危害。好一个傲慢的野种!老猎暗暗称奇。他双手稳端猎枪,把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已进入猎取圈的白色光团。老白狼的灵性和嗅觉并不比红狐差,它甚至比红狐更加狡猾。它好像发现了什么异常,嗅到了什么异味,转头直视着老猎的方向,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泛着惧人的寒光,那在黑暗中的绿色寒光让人颤动。老白狼停止了走动,一下子趴在一块石头后面,同老猎形成了对峙局面。这是一块孤立的石头,白狼离开石头便会暴露在老猎的枪口下,老猎靠近石头便会逼急老狼,采取意想不到的形式逃窜,老猎决定不轻举妄动,等待合适的机会开枪打死这狡猾的野东西。

老白狼到底不是一般的野狼,老猎在以静制动中,万没想到老白狼会朝着他的枪口猛窜过来。只见一道白色的弧光向他迅猛地扑来。老猎此时真的有点失措了,他心头一惊,在白光扑进枪口时,他扣动了枪机。轰隆一声,一道火焰射出枪口,老猎眼前一黑,待他清醒过来后,白色的光团却扭曲着逃离了他老远。忽然,白色的光团不动了,只听一声凄厉万分的嚎叫,顺着山地的表层冲向远方。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尖厉。果然不出老猎所料,老白狼向狼群发出了求救的号叫。

老猎追踪老白狼已进入野狼谷。老白狼的呼救引起了野狼群响应,野狼谷爆发了一片狼嚎,那嚎叫声撕裂山野,震撼夜空,一声声地向老猎逼近。老猎扑向受伤的老狼,他脑际闪出一个可怕的现实,老白狼招来野狼群!自己处在一个难以逃脱的险境,只有迅速地捉住老白狼,将它打死后扔进山谷里,把狼群引进山谷,自己或许有救。可山径险陡,老白狼边号叫边拖着受伤的身子逃走。尽管白色的光团近在老猎眼前,但要抓到它却十分困难。狼群的号叫越来越集中,越来越吓人,向老猎的包围越来越小。老猎临危不惧,竭力镇定自己,他一心要捉住老白狼,哪怕是死在狼群之中,也要捉住这只凶残而狡猾的老白狼,再丧身狼群。老狼同他若即若离,野狼群渐渐地扑向自己。老白狼终于躺倒在一个石坎上,老猎捉到它时,它已奄奄一息。而此时老猎已完全处在野狼的包围之中。

天昏暗暗的,山黑森森的,老猎处在一个恐怖的黑夜之中。

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红色的弧光划破昏暗深沉的夜空,枪声震慑着空寂的山野。老猎一边装着弹药,一边镇定地观察着四周漫山遍野的狼群。突然出现的枪声威震着野狼群,它们停止了号叫,停止了前进。无数双野狼的眼睛在老猎四周闪动,形成了一个凄厉、凶狠的绿色的光环,这奇异的情景是老猎从未见过的,绿色的光环闪烁着,流动着,越来越严密,越来越强烈。枪声过后不久,狼群又骚动起来。一只野狼带头发出号叫,那叫声尖厉无比。老猎打了一个寒战,脑门沁出一层冷汗来!狼群紧跟着号叫起来,此起彼伏,声声相连,整个狼群中爆发出一股撼天动地的吼声。随着疯狂地吼叫,狼群飞速向老猎扑来,绿色的光环在不断地缩小。好厉害的野狼群,老猎好像处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中。

又是一声轰响,老猎举枪对天鸣放,红色的火焰散落着,瞬间即逝。借着瞬间的光亮,老猎看清了野狼群,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这次枪声似乎没有第一声枪响的威力,野狼群只出现了短暂的平静,接着便以十倍的疯狂骚动起来。当老猎放出第三声枪时,枪声对狼群完全失去了震慑作用,反而激起了狼群更大的疯狂。这时月亮已跳出了山头,淡淡的月光驱散了山野的昏暗,把山野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地揉在月色中。老猎的脚下是一片平缓的山地,无处逃走,无处藏身,他暴露在野狼的包围中。

老猎深感处境的危险,狼群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已成不可抵挡之势。眼下只有奇异的响声和奇异的红光才能驱散狼群。可身边只有空旷的山野,荒凉的山石,没有枯木和野草,点不成火堆,更难使山野发出奇异的响声,更可怕的是他处在明亮的月光中。他已清楚地看到一只只,一群群张着血口的野狼了。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孤单和弱小,感到狼群的势众和强大,以致这势众和孤单,强大和弱小之间没有一点可比性。这预示着他将被野狼撕成碎片,被野狼吞没。面临死亡,老猎依然不那么慌乱,这大概是一个猎人的胆略在支撑着他。他赤条条一身无牵挂,生在山野,归宿在山野,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只是没想到闯荡山野一生的他,会死在野狼谷中。老猎抖抖神威,壮壮胆,正了正那顶狐皮帽,理了理那跟着他几十年,威武宽大的老羊皮袄筒子,把那杆祖传的猎枪竖在胸前,叉开两腿,双手扶枪,大睁着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威风凛凛地等待着野狼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