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怀疑或笃信
传说、神话的宗教和一个系统的学院的宗教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传说和神话不会自相矛盾也没有荒谬之处,人们更愿意相信它,也不会被影响或左右,更不会让自己的大脑被掌控。而系统的学院的宗教则恰好相反。
在我们的身边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会怀疑一切,对历史的怀疑,对一切事物的怀疑。他们断言任何民族都不可能曾经相信像希腊和埃及异教那样荒谬的信条,并很自信地认为不可能有任何的民族相信过那样的信条。
冈比西斯就持有类似的偏见;他非常不虔敬地取笑甚至伤害埃及人伟大的阿庇斯,依他世俗的感觉,那只不过是头带斑点的巨牛而已。
但是,希罗多德很公正地将这句兴之所至的俏皮话说成是头脑的疯狂和失常所致。这位历史学家说每个民族都会有他们自己的东西,而且认为是最好的不容侵犯的东西,所以这位历史学家接着说道他自己就绝对不会公开冒犯任何已经存在的崇拜。
毫无疑问,罗马天主教是个十分有学识的宗教派别。然而,阿拉伯人阿维罗伊却否认这一点。在阿维罗伊看来,在一切宗教中,信徒被创造出来之后竟吃掉了他们的神,再也没有比这一点更荒诞不经的了。
没有哪个教义会给人留下比临在论更荒谬的笑柄,并且这个荒谬的笑柄已经超出了人们辩论的范围。但是有些可笑的故事却是天主教徒亲口讲起的,虽然这有渎神之嫌。
据说,有一天,一个教士一不留神把偶然落在圣饼之间的一块筹码木当成了圣餐面包。领圣餐人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期望这东西会在他的舌头上溶化掉,但却发现它仍然保持原样,于是就把它取下来了。更令人口啼笑皆非的是,这个人对教士说:“你有没搞错呀,是不是您把主教父给了我,如果没有为什么这个面包尘硬无比,我根本没有办法吞下它呢?”
在巴黎的医院里,有位在莫斯科服役而受伤的著名将军,同时被他带来的还有一个被他所俘虏来的土耳其年轻人。勃邦神学院里与君士坦丁堡苦修的教士一样的学者们看到这个年轻人因为缺乏教养而遭到咒骂,故许诺给他此生大量好酒,死后能升到天堂,以此引诱他信奉基督教。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奖励诱惑太大了,根本无法抵抗,所以他同意了。他被这些学者带去洗礼和享受主的晚餐。牧师还是不放心便对他继续的训导了一番,牧师才觉得一切都已经稳妥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天见面再问一些通常的问题,“有几个上帝?”“根本没有”,本尼迪克特回答;因为这是他的新名字。“什么!根本没有?”牧师惊叫。“当然”,这位诚实的改宗者说,“你一直在告诉我只有一个上帝;可是昨天我已经把他吃了。”
如果说某个时代,要说服有些民族,告诉他们其中的任何人、任何两条腿的造物都可以信奉基督教这样的教义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在这些民族本身他们自己的信条中也有荒谬的东西存在,但是他们却绝对的虔诚并赞同其荒谬的内容。
我曾经在巴黎与突尼斯的大使同住过一个旅馆,他在伦敦住过几年。一天,我看到这个摩尔人阁下正在消遣,俯瞰着沿路驶过的华丽马车。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几个未见过突厥人的嘉布遣小兄弟会修士;令他震惊的是嘉布遣小兄弟会修士的形象怎么会如此古怪。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欧洲人的穿着,他还是感到惊奇。如果说这位大使馆的教士卷入与圣方济各会修士的争执,也是他们所预料到的。非洲人的缠头巾的习惯与欧洲人的头巾相比,并没有好坏之分,这样的观念并没有灌输到他的脑海之中。
有位博学的博士说:“猫和猴子是多么奇怪的崇拜对象。”天主教徒对他(一个赛斯的教士)说:“你怎么可以崇拜韭菜和洋葱呢?”教士讽刺地说:“如果我们崇拜它们,我们是不会吃它们的?”他毫不逊色的对手回答道:“它们至少不比殉教者的遗物或腐骨差。”天主教徒仍心有不甘的说道:“为了究竟是喜欢卷心菜还是黄瓜这样的问题,你就要置别人于死地吗?这不是疯了吗?”异教徒肯定地说:“是的。”接着,他又说:“倘若你也坦言,那些为了在一卷卷的诡辩中喜欢哪一个的问题——万册的诡辩也比不上一棵卷心菜或一根黄瓜——而争论不休的人,若是更加疯狂的话,那么我就承认。”
当一个人顽固忠诚于他受过教导的那些信条的理由必定要从确立的任何民间宗教而从中揭露别的体系的荒谬性,虽然,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但是,由于奠定这种确信的知识没有广为人知(这样也许更好),人类就不会缺乏足够的宗教狂热和信念。
西西里的狄奥多洛斯为此提供了一个值得注意的例子,他自己就是见证人。
在埃及屈服于罗马的声望的极大震慑之下时,有一个罗马军团士兵无意中犯下了屠猫这一渎神和不虔敬的罪行,全体人民都愤起控诉他;国王竭尽全力也救不了他。我相信,那时候的罗马元老和人民对于他们民族的众神决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在这之后没多久,他们就非常坦然地投票为奥古斯都在天上的神殿里设置了一个神位;假如他要求的话,他们甚至愿意为了他而废黜天上的任何神。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作为神的奥古斯都,贺拉斯曾这样说过。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在其他的民族和其他的时代,同样的情况在人们看来不会是全然无关紧要的。
在《押沙龙与亚希多弗》这本书中,西塞罗曾说过埃及人什么样的折磨都可以忍受,但是惟一不能容忍伤害鹦、猫、狗或鳄鱼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还说过我们虽然都认为圣教是很神圣的、是不容亵渎的,正如德莱顿所说的那样。无论是什么样的神,不论它是木块还是石头这样不起眼的出身,奴仆们在捍卫他的时候都会奋不顾身,仿佛他生来就是我们所信奉的神。
而且,组成神的物质越是卑微,在它所迷惑的信徒们的心中就越能激发起更高涨的奉献精神。他们不顾羞耻地欢呼雀跃,并通过为了他们的神大胆嘲弄和侮辱他的敌人们,而向神邀功。一万名十字军战士聚集在圣旗之下,并公开他们宗教中被敌人们最感到可耻的部分,而他们却为此得意洋洋。
毋庸置疑,在埃及的神学体系中存在一个困境:按照它们的繁殖方法,一对猫在50年内显然就会繁殖出整个王国;倘若人们依旧保持着对它们的宗教的敬奉,那么20年以后,在埃及我一个神就会比找一个人更容易了。
就像佩特罗尼乌斯说在意大利的某些地方的情况那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诸神最终肯定会把人们全都饿死,既不会给它们自己留下教士,也不会留下信徒。
也许这个以智慧著称的民族已经预见了未来的景象,所以他们只保留了所崇拜的神。而神的卵子和幼小的神则被他们毫不留情地给扼杀了,并且他们并没有感到良心上的不安,所以,歪典宗教信条条以便服务于世俗利益的实践,决不应被视为我们这一时代的一个发明。
奥古斯丁是个性情激动、狂热的人,他曾对博学而又好学的瓦罗提及的,在论述宗教时,决不论述有任何超出可能性和外在表现之外的东西这一结论,提出质疑并更加谨慎地侮辱这位高贵的罗马人,并明确了自己的信仰。
令人惊奇的是,与这位圣徒同时代的一个异教诗人却说道,宁愿相信孩子们也不会相信奥古斯丁所信仰的宗教体系,因为他觉得此体系谬误不堪。
当错误这样普遍的时候,我们却发现每个人都那么冥顽和教条,这难道不奇怪吗?难道宗教的狂热常常与它的错误成比例增长吗?斯帕蒂阿努斯说,这时候犹太人也发动了战争,因为他们被禁止施行割礼。
西塞罗时代的罗马如果不信教的话,那么肯定公开建立其王权,而西塞罗就会是每个言行举止最公然的教唆者。虽然这位伟人在公开的著述和哲学言论持有怀疑的态度,但在他自己的家庭中,在他高度信任的妻子特伦提娅面前,他也会成为一个虔诚的宗教家,并会让他的女人去给阿波罗和艾斯库拉普献祭,感谢两位神灵保佑他康复,并且他在日常生活中也不会诋毁自然神论或亵渎神灵。
和西塞罗比起来庞培要虔诚得多,在内战时期,他对占卜、做梦和预言都充满了无限敬意。而奥古斯都则沾染了各种各样的迷信。正如有人说弥尔顿,说他的诗艺天赋在春天从来就无法流畅而多产地得以发挥;奥古斯都也同样注意到,他自己做梦的天赋在这个季节从来不很理想,在一年的其余时候也不怎么靠得住。当他碰巧换了鞋子、将右脚穿进左脚的鞋子里时,这位伟大而干练的皇帝就会显得极端不安。
总之,这是无可置疑的,但是,在古代,既存迷信在每个国家的信徒无疑都与今天的现代宗教的信徒一样众多。它的影响非常广泛,虽然说古代每个国家的迷信教徒并没有现代教徒这样伟大,但是还有许多人赞同它;但不管怎么说这种赞同也比不上现代教徒这样严格和肯定。
所有的迷信有着教条的影子,在一切时代中没有哪个时代的宗教家不是伪装出来的,事实上是伪装的居多而真实的极少,更不用和我们生活中普通事物主宰我们的那种坚实信仰和信念做比较了。可是,虚伪的人们虽然他们对教条中的许多内容存有疑虑,但为了掩饰内心他们往往会以坚信自居,并通过信誓旦旦的承诺来伪装他们事实上的不虔信。但是,大自然使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枉费心机,她不会允许在那些阴暗区域闪烁着的黯淡之光,去与由常识和经验造成的强烈印象相抗衡。
人类通常都是虚伪的动物,可一旦他们虚伪的面具被摘下又后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这是人类行事的规律,他们的这一规律也暴露出了他们言辞的虚伪,他们相信这些教条更是他们心灵摇摆于不信和笃信之间的真实写照,可悲的是不信要比笃信离人类近得多,所以做出的某种难以理解的动作就不难解释了。
因此,由于人类心灵的构造是如此松懈、如此不稳定,以至于即使到现在,当如此多的人都有兴趣不断用凿子和锤子敲钻它的时候,他们依然没有能力将神学的信条铭刻为持久的印象;而在古代,当神职的扈从相对而言少得多的时候,其实情不是更加如此吗?难怪那时候的许多外在现象会这么不相一致,人们在有些场合下可能看似是坚决的不信教者,看似是既有宗教的敌人,而事实上又并非如此,或至少并不那么清楚了解他们自己的心灵。
古代宗教和现代宗教比起来更加松懈,究其原因是古代宗教是由传说而得到,现代宗教却是有记载的,传说中的有些情节是自相矛盾的,也无从考证的。所以,它不能成为任何教规,或者是任何信仰的条文。更何况神的故事传奇层出不穷,虽说每个人都相信这些故事中的某个部分,但没有人会相信全部,只认为它是故事而已。
而同时,所有人都必须承认,没有哪个部分比其他部分更站得住脚。不同城邦的传说在许多情况下也直接相对立;喜欢其一而非另一个,是提不出什么理由的。而且,由于有着无以数计的故事,传说对于这些故事也毫不确定;从最基本的信仰条文到那些松散、不确定的虚构文学之间的层次是难以察觉的。
因此,这种异教,无论你什么时候去接近它、并逐一部分地审视它,它似乎就会烟消云散。它从来不会受到任何固定的教条和原则的确定。但这没有影响到人们对如此荒谬信仰的热衷,人们什么时候才能不丧失理智呢?这使那些坚持自己原则的人更加茫然和犹豫,更会使有些人以坚决不信教的实践和看法去与之抗衡。
我想每个人想到战神和维纳斯的情事或是朱庇特和潘神的调情而忍俊不已呢,如果它在更凝重的诗学中并没有过多轻浮的,可谓是真正的诗性宗教。我们发现,现代游吟诗人也已经采用了这种形式,这些现代诗人和古代人奉献于他们真实的对象比起来,也没有以更多的自由和不敬谈起他们认为是虚构的诸神,在异教的传说中本是轻松、容易和习以为常的事物,并没有魔鬼、硫磺海任何让人类产生浮想联篇事物的存在。
如果没有哪个民族被一个宗教体系所吸引并在心灵中留下烙印,那么这个体系必然会遭到有常识人的拒绝,并有着教育的偏见。不能推论相反的原则已经逐渐由理据和推理建立起来了,这显然是不正确的。我知道,倒有可能存在一种相反的推理。任何种类的迷信表现得越是讨厌、越是专横,就越不会激起人们的怒气和义愤,或者吸引他们去探究它的基础和根源。同时,所有宗教信仰对人类知性的凌驾显然都是摇摆不定的,它受制于各种不同的心性,取决于那些当时震慑人类想象力的意外事件。区别只是程度上的不同。现代人其实也常常和古代人的思考方式一样,只是他在措辞中更加的谨慎,但也会像古人在一篇话中时而不虔敬时而迷信。
琉善和他的同胞以及同时代的人肯定都是信仰一种宗教,如果不是的话,这位和蔼可亲的作家又何必要竭尽其才去对付他的国教呢?所以,他曾经明白地告诉过我们,那些不相信任何异教传说的人,认为其极为可笑,都会被人们认为是亵渎和不虔敬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