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愿时光清浅,许你安然:李清照的词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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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乱世劫倾城殇

——摊破浣溪沙(病起萧萧两鬓华)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蕴藉,木犀花。

——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这是张爱玲的笃信或期待,于是她在《倾城之恋》里给范柳原和白流苏安排了一个“患难见真情”的结局,用一座城市的沦陷成全了这对一直彼此试探,无责任调情的自私男女。男有财女有貌,一个求欢一个求生,各取所需再加上一点好运,这个最世俗的故事倒成了最诱人的传奇。

传奇毕竟属于高于现实的小说,现实的兵荒马乱里哪有那些旖旎风光?杀戮、血腥、死亡、离别、恐惧,这才是战乱的底色。那兵荒马乱的年代,终于没有地方容得下赵明诚和李清照这对平凡的夫妻。

赵明诚的暴卒虽有庸医之过,那个时代也还是要多少担些干系。从金人南下以来,他夫妻惶惶不可终日,既有家国之忧又有仕途之患,还要为保护文物大费周章。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我们鄙视他的不负责任,却也不忍把他贬到尘埃里——若非乱世,他只需做个痴迷金石的文人,又怎需哆嗦着双腿直面敌人的刀枪。临战落跑的耻辱,他不可能不在意;皇帝又下任令,他不顾酷暑疾奔建康,未尝不是出于表忠心、雪耻辱的急切。现实的慌乱,心理的焦虑,再加上庸医误诊,让这个文弱书生终于不堪重负,撒手人寰。

别人被乱世成全,他们却被乱世拆散。

赵去世后,李清照大病一场,“仅存喘息”。便是在这段时间,她养病中读书赏桂,写下了两首《摊破浣溪沙》。两首词同写到桂花,一首含苞待放,一首已是金桂怒放。她年轻时也写过桂花,只是当时“自是花中第一流”的意气风发,如今却成了潦倒寂寞的光景。

“病起”一词,看似有满足的清闲,实则是深沉的苍凉。“枕上诗书闲处好”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雅好,残月哪知人事哀,她卧看窗边月,闲翻枕上书,苦饮豆蔻水,又怎会有真正的自得和满足。她的寂寥,藏在“萧萧两鬓华”的斑驳白发里,藏在“莫分茶”的一个“莫”字,藏在“终日向人多蕴藉”的“终日”二字。

病情好转已是几日之后,前几天含苞未放的木樨已经“揉破黄金”,点点轻盈的花朵藏于碧玉般的叶子里,倒也颇有一番景致。桂花的风度气韵,就像晋代的乐广,字彦辅,是当时的名士,见识深远,风流清高,又清心寡欲。这是易安推崇的人格,或许也是她曾以为自律的标准,但怎料她可以与世无争,却不能逃避世事对她的招惹。她说梅花、丁香都不及桂花好,看似否定了自己在其他作品里对梅花的热情讴歌,有人以此为由认为这首词不是李清照所作,实则不然。意象是固定的,情感却是流动的,她在此处抑梅而扬桂,并非出自对梅的厌恶,只是辩证的比较。又从“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一句,可以寻到《诉衷情》中“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一句的痕迹,都是怨花香扰归梦,来表旧日之思。又考虑到这首词与“病起”一词在时间上的相继性,由此可知这首词当是易安之作。

养病的这些时日只是让身心俱疲劳的易安得到了短暂的休息。赵明诚一死,就注定把更大的慌乱丢给她。“葬毕,余无所之。”六个字,道尽了易安的手足无措、四顾茫然。当下,最紧要的就是把家中的文物安置妥当,这也是赵明诚留给她的最后嘱托。

当初他们在池阳分别时,李清照问他:“假如城中局势危急,该如何是好?”

赵明诚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去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

丈夫对文物的安置做了谨慎细致的规划,却未对她的安危做丝毫叮嘱,甚至让她与珍贵文物“俱存亡”,有人说李清照听到这句话时大概很伤心, 或许吧,物重于人,即使是冲口而出未作周密思量的话,也的确有点伤人。李清照提及这段话时,没有附着任何感情色彩,却让人心惊胆战,不知她心里压抑着怎样的悲哀。

无论如何,李清照用了最大的努力去兑现她的承诺。拖着病体,她开始为赵明诚留下的两万多卷图书,两千多卷碑刻拓本,还有若干金石器皿安排归宿。

事势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从卫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人陷洪州,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独馀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数事,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

她的安排不可谓不周详,料想不该再出差池。但何谓“战乱”?便是打破一切秩序,让让所有“料想”、“本该”都成泡影。二十余年的心血,悉数毁在战乱里,只留下在病中置于卧室翻阅把玩的少量书籍抄本,不知是不是“枕上诗书闲处好”一句提到的那些,除此还有部分汉唐石刻副本、青铜鼎器等物件,其他俱“散为云烟”。

这次打击之深之重,几乎就像再次失去了赵明诚。文物的得失聚散,就像人世的离合悲欢,赵明诚将文物托付于她,她像爱惜生命一样想护它们周全,只是,在那样黑暗动荡的环境里,这点愿景也注定不能实现。

李清照心里又愧又痛,仅存的文物又该如何保全于乱世?她陷入了更深的恐惧里。

参考:

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read.asp?BlogID=1050807&PostID=18523677

http://www.qikan.com.cn/Article/dswx/dswx201011/dswx20101170.html

http://www.tieku.org/363519/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