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归鸿声断残云碧)
孤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
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广袤的天空有归鸿飞过,又有浮云止歇,李清照不觉想起故里、生了乡愁。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她靠在窗前看着室外残雪飘飞,屋内的火炉似乎给她带来了些许暖意。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烛火映衬下,发髻上的凤钗闪闪发亮。这些温暖而美好的小物什让她心情略有好转。但快乐和安定似乎总是和她无缘,这一晚,李清照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直到天色放亮,牛斗星隐去。
她不懂营帐里的运筹帷幄,也不懂朝堂上的官样文章。她只知道:军中的号角声响了一夜,应该是军事吃紧,江宁危急。可能,又要开始逃亡了吧。上一次直面战事是在青州,“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馀屋者,已皆为煨烬矣。”她和赵明诚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收藏的文物,多半毁于战火,易安侥幸逃出,心有余悸。
人说易安的词太苦太凉,她也不想这样。她在苦难的日子里视美好如珍宝,在生命的夹缝里努力向上生长,反抗了争取了努力了,无奈现实提供给她的给养实在不多。
倘若说易安对宋室又爱又恨,那她对生命的态度绝对是虔诚的热爱,当年那个摇桨争渡的少女虽然因为岁月蹉跎白了黑发,骨子里依然对美和好的东西充满期待,那些平常物件儿、平凡生活已经可以让她喜不自胜。
正月初七是人日节,每到这天古代的女子会剪彩或把金箔镂刻为人形,贴在屏风或戴在发上,称为“人胜”,以讨吉利。虽逢乱世,李清照也没有忘记这个习俗,也可能是她此时对所谓“吉利”有空前强烈的向往。在昏黄的烛火摇曳下,凤钗人胜熠熠生光,她大概有过一时的恍惚,是想到了和闺中姐妹剪彩纸、裁丝帛的旧事,还是想起了丈夫替她簪在发间的一只金钗?她那一瞬间露出的满足的微笑,真真让人心酸。
只能说,是时代辜负了她。
活在乱世,是少数人的幸运,大多数人的不幸。人说“乱世出英雄”,须知英雄终是少数,他们身后不知有多少无名之人以累累白骨铸起河山,又有多少无辜之人理想破灭、甚至家毁人亡。对未来的美好想象,瞬间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换做了谁,都不能不悲伤,也不能不愤怒。
生逢乱世,若是个文人,就难免带些悲剧色彩。
是以乱世中的文人,若不能躲进书斋当个装聋作哑的隐士,又不能放浪形骸做个自由的浪子,就只能以伤心为食粮、以愤怒为家当,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粮尽水绝、倾家荡产终不能力挽狂澜。
隐是一种态度,浪是一种姿势。前者独善其身、求人格完整;后者放荡不羁,从欲望求本真。但他们心里,是不是都有理想入了坟墓的无可奈何?想起英国诗人拜伦的诗句:“我不愿用我自由的思想,来交换国王的权杖。”于是他们为了自由,或隐于山、隐于市,或游走在花街柳巷、秦楼楚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不是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第三种人,最傻、最痴、最累、最痛,我们嘲笑他们“想不开”,又深知他们是那个时代最不能缺少的部分。历史证明,文人确实孱弱,怒发冲冠也未必有缚鸡之力,乱世的终结者多是将才武夫。但不能否定,他们的伤心和愤怒都是有价值的,以至千年之后再读杜甫的诗、陆游的词,依然有人痛哭流涕、拍案而起。隐士与浪子,日子过给自己;第三种人的伤心,是整个时代的伤心。
生逢乱世,若是个女子,就难免带些传奇色彩。
女人天生是柔弱的、娴雅的,缺乏自保的能力。一朝被卷入乱世风云,有的成了时代的殉葬者,有的成了男人的战利品,或悲壮地死,或屈辱地活,都为那些混乱不堪的时代添上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色彩。
和政治靠得太近,就有更激烈的愤怒,也有更深婉的无奈,像虞姬一样干干脆脆殉了情,未尝不是聪明的选择;像花蕊夫人,戴着曲意承欢的面具,揣着亡国亡夫的伤心,最后仍然不得善终。死,很难,活下去,仍然很难。若能给自己定一条只想家事不念国事的规矩,只须受些颠沛流离的身体上的辛苦。但有些女子天生就存大义,国家国家,国已不国,何以为家?故而,她们又比旁的女子多了一份“心苦”。
生逢乱世,是个文人,且是个伤心而愤怒的文人;是个女人,又是个懂大义的女人。
这就是李易安,与安逸无关的易安,为乱世辜负的易安,注定吃更多苦受更多罪流更多泪的易安,她的心苦,谁都替代不了。
李清照少时就展现出张扬的才情,也有不做掩饰的骄傲,但那是出自天性的自由与不羁,她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因亡国而发出的呐喊会成为一代人的悲声。年轻时她就知那个时代的乱,只是不曾预料到居然已经烂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乱世里不甘屈服的人,就像刀尖上的舞者,是时代,逼迫她行走在锋利的刀尖上,锋刃冰凉、切肤透骨。
有人说:所谓英雄,当死于竭力而非窒息。
李清照不是英雄,却像英雄似的忍受着窒息般的疼痛,盼着王师北定中原的一日。
参考: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8c3819010008o3.html
http://www.yiyuanyi.org/plus/view.php?aid=23640
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927325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