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庄子并没有停留在相对幸福的层次,他认为人还可以获得比相对幸福更高层次的幸福,那就是冯友兰先生所说的绝对幸福。怎样才能获得绝对幸福呢?
冯先生认为,道家思想还有另一个方向,它强调万物自然本性的相对性,以及人与宇宙的同一。要达到这种同一,人需要更高层次的知识和理解,要把自己彻底融入宇宙当中,让自己成为大道运行的一个部分,由这种同一所得到的幸福就是绝对幸福。
在《逍遥游》中,庄子讲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在遥远的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皮肤润白像冰雪,体态柔美如处女,不食五谷,吸清风饮甘露,乘云气驾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神情那么专注,使得世间万物不受病害,年年五谷丰登。这样的神仙,正是庄子所说的得到了绝对幸福、绝对自由的人,也就是真正得“道”的人。
通过阅读《庄子》一书,我们可以知道,人生有相对幸福和绝对幸福。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可能不能享有各种各样的权利,但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每个人也都有幸福的可能。幸福离我们并不遥远,只要我们能够顺应本性生活,少一些机巧之心,多一些安逸自由,你就是幸福的;甚至是绝对幸福,只要你肯去追求,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放下是非,从执念中解脱
当代作家王小波在他的作品集《沉默的大多数》中,有这样一段关于“是非”的议论:
年轻时读肖伯纳的剧本《巴巴拉少校》,有场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工业巨头安德谢夫老爷子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儿子斯泰芬,问他对做什么有兴趣。这个年轻人在科学、文艺、法律等一切方面一无所长,但他说自己有一项长处:会明辨是非。老爷子把自己的儿子暴损了一通,说这件事难倒了一切科学家、政治家、哲学家,怎么你什么都不会,就会一个明辨是非!
俗话说得好,此人之肉,彼人之毒,一件对此人有利的事,难免会伤害另一个人。真正的君子知道,自己的见解受所处环境左右,未必是公平的,所以他觉得明辨是非是难的。倘若某人以为自己是社会的精英,以为自己的见解一定对,虽然有狂妄之嫌,但他会觉得明辨是非很容易。明了肖翁这重意思以后,我很以做明辨是非的专家为耻。
在王小波看来,执著于是非判断是浅薄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很难分辨出绝对的是非。可是在历史上总有人沉迷是非之间,凡事都要分出个是非来,并且想用自己的是非观念强行改变别人的想法。
世界上没有绝对正确的道德标准,例如,在《孟子》一书中孟子多次提到,墨家的墨子,道家的杨子“无父无君“,是禽兽,可是在墨子杨子看来,孟子何尝不是类似于禽兽呢?
当孟子还在为是是非非议论不休的时候跟孟子同时代的庄子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庄子在《庄子》一书中说了这样一个道理:
“人们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部患病甚至酿成半身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人们住在高高的树木上就会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猿猴也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三者究竟谁最懂得居处的标准呢?人以牲畜的肉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嗜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则爱吃老鼠,人、麋鹿、蜈蚣、猫头鹰和乌鸦这四类动物究竟谁才懂得真正的美味?照我看来,仁与义的端绪,是与非的途径,都纷杂错乱,我怎么能知晓它们之间的分别!”
在庄子看来,是非本来就是相对的概念,何必执著于其中而不能自拔呢?人之所以会陷入“是非”的执念中,关键还在于看问题视角的不同:“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当我们热切地觉得别人错误而自己正确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该想一想,其实只是我们的视角和站的立场不一样呢?
因此,许多人总是觉得自己不被认同,或者觉得自己独树一帜不认同其他的人;更有甚者,总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化身,对于异己毫不留情,如果手中有“利器”就恨不得从肉体上消灭异己,即使没有,也要跟对方辩论个明明白白。殊不知,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是非,是非又如何辩论得明白呢?
所以,《齐物论》中庄子假借两个虚构人物瞿鹊子和长梧子的对话,借瞿鹊子之口说道:
“倘使我和你展开辩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那么,你果真对,我果真错吗?
“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果真对,你果真错吗?
“难道我们两人有谁是正确的,有谁是不正确的吗?
“难道我们两人都是正确的,或都是不正确的吗?
“我和你都无从知道,而世人原本也都承受着蒙昧与晦暗,我们又能让谁作出正确的裁定?
“让观点跟你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你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
“让观点跟我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
“让观点不同于我和你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不同于我和你,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
“让观点跟我和你都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和你都相同,又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
既然如此,争辩还有什么意思呢?
是非对错是困扰人们的一大问题,大到战争、屠杀,小到争吵、辩论,有多少是源自对是非的执念呢?人类自称为万物之灵,自认为是世界上智慧发展水平最高的生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纠结于并不存在的概念?执著于并不存在的是非对错,为之争斗,为之辩论,为之气愤,这值得吗?
心如蝶飞,人生大梦何必醒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庄生梦蝶”是庄子在《齐物论》中提出的一个著名哲学命题: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有一次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梦里翩翩起舞,感觉非常开心,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是庄周。过了一会儿,梦醒了,意识到自己不是蝴蝶而是庄周,就有些怅然失落。
于是,庄子就发问了:究竟哪一个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是晚上的庄子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白天的蝴蝶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子?究竟是当时的蝴蝶在自己的梦中,还是现在的自己在蝴蝶的梦中?
庄子的困惑其实也曾经困惑过许多人,你是否可以肯定你所处的世界就一定是真实的世界,而不是你自己,或者某个人的一场梦?
在电影《黑客帝国》里,全人类都生活在“母体”为我们制造的一场梦里。这是一个比现实世界更美好的梦境,在“梦”中,我们生活在现代化的都市,有可口的食物、快捷的科技、安全的社会环境。但是在真实世界中,只有贫乏的物质资源、破败不堪的城市和时刻被母体追杀的惶惶不安。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作为“母体”的生物电池,也依然有人不愿意醒来,宁愿生活在美丽的梦中享受鲜嫩多汁的牛排。
试想,如果是你,你是否愿意被“墨菲斯”解救,放弃美好的梦境,去“锡安”面对贫瘠的现实。
正如好莱坞另一部大片《盗梦空间》中的一个细节:一群行将就木的老人沉迷于自己的梦境中不愿意醒来,因为梦境比现实更美好。
在现实中我们都是忙忙碌碌的人,梦境中我们却可以成为自由自在的蝴蝶。如果是你,你怎么选择?
相传,唐代有个叫淳于棼的人,嗜酒成性,不拘小节。一天适逢生日,他在门前大槐树下摆宴和朋友饮酒作乐,喝得烂醉,被友人扶到廊下小睡,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两个紫衣使者请他上车,马车朝大槐树下一个树洞驰去。但见洞中别有洞天。车行数十里,行人不绝于途,景色繁华,前方朱门悬着金匾,上书“大槐安国”,有丞相出门相迎,告称国君愿将公主许配,招他为驸马。淳于棼十分惶恐,不觉已成婚礼,与金枝公主结亲,并被委任“南柯郡太守”。淳于棼到任后勤政爱民,把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前后二十年,上获君王器重,下得百姓拥戴。这时他已有五子二女,官位显赫,家庭美满,万分得意。
不料檀萝国突然入侵,淳于棼率兵拒敌,屡战屡败,公主又不幸病故,淳于棼连遭不测,失去国君宠信。后来他辞去太守职务,扶柩回京,心中郁郁寡欢。后来,君王准他回故里探亲,仍由两名紫衣使者送行。车出洞穴,家乡山川依旧。淳于棼返回家中,只见自己身子睡在廊下,不由吓了一跳,惊醒过来,眼前仆人正在打扫院子,两位友人在一旁洗脚,落日余晖还留在墙上,而梦中经历好像已整整过了一辈子。淳于棼把梦境告诉众人,大家感到十分惊奇,一齐寻到大槐树下,果然掘出个很大的蚂蚁洞,旁有孔道通向南枝,另有小蚁穴一个。梦中的“南柯郡”、“槐安国”,原来如此!
这个故事的本义是想告诉世人,一切繁华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可是换一个角度想,即使是梦境又如何呢?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无比理智、无比清醒的人,他们能够看穿一切的梦境、一切的虚无,可是,他们也因此丧失了所有的美好。有时候,生活在自己或者别人为我们编织的梦境中,懵懵懂懂地快乐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如果快乐是一场梦,那就宁愿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