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与昼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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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孤冷

李成哲正在北大听逻辑学教授下午的演讲“辩证逻辑与和谐社会”,还未散场,手机就振动不已。掏起一看,是老家父母打来的,忙跑出阶梯教室。

“孩子,你爸被捕了。”母亲钟佑安在电话那头哭泣不已。

“慢慢说,妈,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成哲急促地问。

“你爸有肺病,一伙鬼鬼祟祟的人劝他练什么功,我曾劝过他,不要练这东西。政府到处打击,以免惹火上身。可他走火入魔偏执不听。如果真是利国利民的事,又怎来遭政府打击呢?”

母亲断断续续的哭声仍能听到。

“爸他怎么这么糊涂呢?他经历了反右,阅历丰富智慧超人,就对中国的这场运动不远避呢?妈,你别急。我先给县委领导挂个电话,力求保解出来。我明天就请假回家。你注意自己身体啊!”

成哲当然再无心思去听课了,心就像突然掉进冰窑,血液僵硬,人都呆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北大出来的,外部世界突然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像被弃遗的人走在荒原,沉重的心在下坠的最深处。

没办法,本想还有一个礼拜就是学术会议再回老家,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情在自己的家里,在自己的老父——一个朴实、勤恳、善良的老共产党员身上,一个为党为国家为社会奉献尽了青春的身患晚期肺病的病人身上。

他想着想着,脚每移动一步都是一种心碎,一种他人无视的艰难。一伙便顿感到天空在旋转,瞬间乌云压顶,四周黑了。厚重的黑,在时空中晃动,不再是颜色,而是一种实在地窒息人的力量,在往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乃至每一个细胞、原子增压。

那是怎样的黑呢?没法形容。只是很黑,很黑……

成哲是被轻微地刺痛弄醒的。醒来时,发现已是华灯初上,自己倒在海淀路旁的一棵树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拿枝桠的小男孩,一定是店家的儿子,怯怯地说:“叔叔,该回家了,怎么像我一样喜欢在树下贪睡呢?”

成哲站起身,对孩子一笑,“谢谢你,小朋友,叔叔回家了,不贪睡了,再见。”

“再见,叔叔。”

成哲拦了台的士直奔马甸桥。车窗外,繁华如梦,而自己则又感到一阵千年来没有过的孤冷。

成哲昏倒时,身体侧扑而下,在右膀地,采访包被斜压在身下,脸一半向内斜靠着梧桐树,双脚弯曲着。这是一种什么姿势呢?

是垂死即将横扑在暗如黑夜的地狱门椹上的最后挣扎,还是复苏即将站在亮如白昼的天堂世界的不屈抗争。

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健康躯体,在不经意间需要有人轻施援手,但人们似乎忘却了自己也有这种际遇的时候。

个人主义陷入割裂集体社群而欢欣鼓舞的时代,“自我”概念在世界每一个角落疯狂生长,“自我”到只剩下自个,一个绝对的脱离主客体的自己,而不能与社群实现均衡运行……这完全是文化中毒,对真实“自我”的污辱与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