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州方言中"日"的构词功能与语义演变
杨绍林
内容提要：四川彭州方言中的"日"字除了表示"性交"的意义以外，还有很多用法与此意义无关，不清楚这个问题，言语交际中就会产生误解甚至引发矛盾。本文考察该方言中"日"字的诸种用法、构词功能与语义演变，同时指出此类词语的使用群体和语言环境。
关键词：彭州；日；构词功能；语义演变；语言环境
四川彭州方言中有一个用得比较多的字眼儿"日"［rer］，"日"的本义在当地方言中是"性交"的意思，是个很脏的字眼儿。"日；交合；骂人话：日他先人祖先，狗日的。"外地人初来乍到，会以为彭州人的言语粗俗到了极点。因为这个字眼儿的使用而引起误会或造成矛盾的事也时有发生。可是这个当地人口中频频出现的字眼儿真的都是这个意思吗，笔者仔细考察了"日"的各种用法，发现并非如此。实际上彭州方言中的"日"字的构词功能和语义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很多用法与"性交"义已经没有联系了。本文就研究这一特殊的语言现象。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先看看彭州方言中"日"的各种义项。
彭州方言中的"日的义项"在书面语和口语中是有区别的。
在书面语中有如下义项：①太阳：日出而作、日光灯、日光浴。②从天亮到天黑的一段时间：日日夜夜、夜以继日。③日本：日元、日语。④一昼夜：改日再谈。⑤用于计算天数：多日不见。⑥每天、一天天：日报、日记、日渐、日益、日新月异、日趋繁荣。⑦泛指一段时间：昔日、往日、来日方长。⑧特指某一天：生日、假日。
而在口语中：除了第①、③、⑧义项以外，其余义项基本不用，且仅限于用在一些书面语的词语中如"日出而作、日光灯、日元、日语、生日、假日、节日"等，但口语中的"日"字比书面语还多出了一些义项，且在口语中"日"字有较强的构词能力。本文就研究这一特殊的语言现象。
一、"日"的构词功能
1.独立成词
如"日你祖宗"、"日你先人祖宗"、"日你万人意思是比老祖宗的辈分还高、还重要的人"、"日你祖宗八辈"、"日妈捣娘"等。
2."日×"式
如"日瓦"、"日白"、"日眼"、"日倌儿"、"日壳子"、"日怪"、"日诀"。
由此衍生出来的词语还有"日瓦匠"、"日瓦司令"、"日白匠"、"日白司令"、"日眼娃儿"、"日倌儿坨坨"等。
3."×日"式复合词
如"狗日"等。
4."日bb"式复合词
如"日瓦瓦"、"日怪怪"、"日歪歪"等。
吕叔湘先生说："单音节形容词与后缀bb的搭配是习惯性的。不同的方言有所不同，为了修辞的需要，偶尔还可以自造。"彭州方言中此处之"日"其实是一个单音节形容词，是"极其无能、极其窝囊"的意思，与后缀bb搭配，表现出更强的贬义色彩。
5."日不bb"式或"日不bc"复合词
如"日不bb"这组词语中的"日"是词根，"日"是"极其无能、极其窝囊"的意思，后面"不bb"的是词缀。在彭州方言里，绝大部分表贬义的Abb式或Abc中可以嵌入"不"，加强口语色彩和贬斥意味。正如邓英树先生所说："'不'在这里不表示否定意义，但另一方面，A不bb又不完全与Abb等值，因为凡A不bb的贬斥程度都比Abb重。'不'的作用是在A不bb的格式中加强或凸现贬义色彩。"如"日不憨憨"、"日不嗨嗨"、"日不拢耸"、"日不拢咚"、"日不乃塞"、"日不乃胎"、"日不胎胎"、"日不瓦瓦"、"日不愣神"等词语均用于形容一个人软弱、无能、窝囊到了极点的样子。
6."×眉日眼"式复合词
这组词语中的"日"嵌在"眉""眼"之间一起构成词缀"眉日眼"，"×"才是词根，这组词语的意思都是"很'×'的样子"。这类词语的原型是"A眉A眼"式，常用于形容人的相貌和精神状态的特点。如："苕眉苕眼"、"宝眉宝眼"、"瓜眉瓜眼"、"烂眉烂眼"等。"有时第二个A为"日"则构成'A眉日眼'式，'日'在彭州方言中本意是指雄性动物对雌性动物进行性交的动词，用在形容词中是一个贬义色彩重到极点的语素。因而'A眉日眼'式比'A眉A眼'式的贬义色彩更重。"如"抠吝啬眉日眼"、"瓜傻眉日眼"、"胎傻或神经质眉日眼"、"烂眉日眼"、"(sóng)谗眉日眼"、"懒眉日眼"、"陋眉日眼"等都比同词根的"A眉A眼"式的词语贬义色彩更浓。
"抠吝啬眉日眼"是指极其抠搜吝啬的样子，如"看他那个抠眉日眼的样子，只喜欢进不喜欢出，人家给他好处他就了然，扯他一根头发都不得了，一分钱都拿心坎儿板板粘"。
"瓜傻眉日眼"、"胎傻或神经质眉日眼"是指傻乎乎的样子，"他胎眉日眼的，啥都弄不清楚，你懒得跟他两个说"。
"烂眉日眼"是指事物烂糟糟的样子或人不整洁、不精神、很萎靡的样子，如"这个白菜烂眉日眼的，咋个都卖不到一元钱一斤"；"好大个事情嘛，就萎缩缩的了，你看他那个烂眉日眼的样子都够了"。
"眉日眼"指很馋的表情，"看他眉日眼的样子就够了，眼睛都掉到人家碗头碗里了"。
"懒眉日眼"指极其懒惰的样子，"他一辈子懒眉日眼的，啥事都不做，就想吃现成"。
"陋眉日眼"指肮脏、凌乱、粗俗、寒碜、邋遢的样子，"看他一天到黑一天到晚衣裳都没穿伸展干净、合身、得体，脸都没有洗干净，啥子时候任何时候都是陋眉日眼的"。
常用的还有"农土里土气眉日眼"、"苕土里土气眉日眼"、"宝傻眉日眼"、"痴眉日眼"、"呆眉日眼"、"跩洋洋自得眉日眼"、"污污糟眉日眼"、"花颜色错杂眉日眼"、"扎眉眼不睁，萎靡不振眉日眼"、"鬼不正经、诡诈、鬼鬼祟祟眉日眼"、"怪怪诞、卑鄙、龌龊、下流眉日眼"、"皱眉日眼"、"脏眉日眼"、"塞傻眉日眼"、"翘傻眉日眼"、"涎涎皮赖脸眉日眼"、"狗特别吝啬眉日眼"、"颤好出风头眉日眼"、"疯疯疯癫癫、装疯卖傻眉日眼"、"咍上声，傲慢眉日眼"、"逞傲慢眉日眼""神神经质的眉日眼""贼眉日眼"、"白眉日眼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的样子"、"怪奇怪、鬼怪眉日眼"、"秋萎靡眉日眼"、"假假惺惺眉日眼"、"死呆滞眉日眼"、"笨眉日眼"、"狂眉日眼"等。
7."×日×日"式的合成词
如"倒日不日"、"一日一日"等。
二、"日"的语义演变
1.本义，义项1--单用时保留本义。"日"的本义是"性交"，且专指男性对女性、或雄性动物对雌性动物的性交动作。如"日你先人"、"日你祖宗八辈"等。
日不死你腻都腻死了。--此话骂人说话做事太拖沓或瞻前顾后效率极低。
日妈捣娘："粗野的骂人话：那个惹了他，他就日妈捣娘的乱骂。"他一开口就日妈捣娘的，没一句好话。
你敢拆我的房子，我日(死)你先人祖先。
×××的老公--日倌儿("倌儿"谐音"官儿"，此处之×××，是老百姓痛恨的一名女性官员。老百姓认为这个女官员很可恶，她的丈夫也是一个窝囊废，故有此歇后语)。
光沟子屁股上房子--日瓦。(此歇后语专门用于戏谑地说某人无能窝囊。如这件事你就不要指望他办成了，他那个人，光沟子屁股上房子--日瓦！)
2.引申义，义项2--由义项1引申出"说"、"骂"、"装"、"作"等动词意义，与别的语素构成合成词。例如：
日白--白，谎言也。日白，①说谎：他呀，说话光日白，没有几句是真的，不要相信他的鬼吹火鬼话。②夸口、吹牛：听他日白嘛，一个钟头就走拢小鱼洞，根本就不可能。不是我日白，只要我开腔，哪个敢不听。③闲聊：今天晚黑晚上没得没有事，走，去听王大爷日白。他一天成天没得事做，到处去日白。
日白□niɑ33谎--①吹牛：他是个日白□niɑ33谎的人，你信他鬼吹？②撒谎：日白□niɑ33谎的话少来，我又不是瓜娃子傻子，莫得那么好哄哄骗。
日白歌--指颠三倒四的完全不合常理的、违背逻辑的歌谣，又叫"十八扯"。例如"说唱歌，就唱歌，山下的石头滚上坡，我走从外婆姥姥门口过，看见外孙儿抱外婆。先生我，后生哥，生了妈妈生外婆。妈妈已经长大了，外婆还在托儿所。眼睛掉倒渣渣垃圾头，阴沟掉倒鞋子头。出门看见人咬狗，拣起狗来打石头。千万个将军一个兵，千万个月亮一个星，从来不说倒颠话，聋哑听了笑呵呵。"又如："三十晚黑大月亮，贼娃子小偷翻墙偷尿缸。聋子听倒听见门闩响，瞎子看倒看见翻过墙。爪手儿手指弯曲伸不直的人跑去拿电棒电筒，□bāi子跛子跟到跟着撵一趟。哑巴喊声'快逮到'，吓得贼娃子心头慌。"
日白匠--指爱闲聊吹牛的人。听他乱说你就相信了嗦，你不晓得他是一个日白匠嗦？
日壳子--①夸口、吹牛。②闲聊。
日诀--诀，骂也。日诀，①用粗野或恶意的话侮辱人：他日诀你半天了，你都不还口嗦？看不出这么斯文的人日诀人那么凶。②诅咒、咒骂：没有谁惹你，你不要来不来动不动就日诀人哈。
日怪--①作怪，迷信的人指鬼怪害人：这是哪个死鬼的魂在日怪哦，搞得个个心惊胆战的。②作梗，说坏话干坏事(从中)阻挠，使事情不能顺利进行：这桩好事没有办成，就是他在那里日怪。你少干那些日怪的事情，要成人之美哈。本来我们都说好了的，不晓得那个日怪，又黄没有成功了。③奇怪、吃惊：这才日怪呐，刚才手机还在这儿，咋转眼就不见了呢？大晌午的，天咋会一下子就黑了呢，好日怪哦！
3.引申义，义项4--泛指一般动词
"倒日不日"、"一日一日"中的"日"已无"性交"义项，而是泛指一般动词了，是指说话吞吞吐吐，不利落；也指做事不果断，犹豫迟疑，又想做又不敢或不肯做的样子。"你快点说嘛，倒日不日的，半天说不清楚。""做个事情，一扯一送，倒日不日，你撇脱干脆点儿对不对！""你明天究竟去不去哦？快点决定，做个事情一日一日的，半天都定不下来。""看他一日一日的，我都帮他着急。"
4.引申义，义项3--由于人们认为"日"的本义含着肮脏不洁的意思，所以由"日"组成的一系列合成词均泛化为"软弱、无能、窝囊"之类的意义。
日瓦--①骂人无能，办事不力。②小气、吝啬：他这个人太日瓦，这点捐款都舍不得出。③(做事)啰唆不麻利：他日(不)瓦瓦的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清楚。看他日(不)憨憨的做了几天，还拿不出像样的一桌酒席。
日倌儿--指办事不力的人。其他如"日瓦坨坨"、"日瓦司令"、"日瓦匠"、"日倌儿坨坨"、"日倌儿司令"、"日倌儿匠"等均指极其蠢笨无能之辈。"他一辈子啥子事情都做不成，就是个十足的日瓦匠极其窝囊的人。""这么点儿小事情都整不好办不好，硬是真是个日倌儿司令。""这个日倌儿坨坨，瓜兮兮傻乎乎的，拿给他婆娘管得帮紧管得很严。"
5.引申义，义项5--作为感叹词使用
"日"有时候会当作一个感叹词使用，多用于表示强烈不满的情绪，例如摸了一张很不好的麻将、拿了一手很糟糕的牌、东西突然摔碎了、事情办砸了等，当事者就会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地骂一声"日"，似乎这样才解气解恨。
6.虚化为词缀的组成部分，加深贬义色彩。
如"×眉日眼"式复合词中的"日"，既无"性交"义，也无一般的动词性意义或形容词性意义，只能嵌在"眉"和"眼"之间共同组成一个表示贬义的词缀。
综上所述，彭州方言口语中的"日"字意义的演变是一种值得研究的语言现象。"日"字不仅有较强的构词能力，可以构成很多复合词，而且其语义也有较大的改变，其中表示性交意义的"日"逐渐淡出。"日"以及由"日"构成的词语已经越来越多地用于表示带有浓重贬义色彩的动作义、性质义、状态义、感叹义等等，所以彭州人满口"日"字但并非都是使用其本义。当然，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认为这些词语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正因为这样，根据我们的考察，在彭州，正式场合是不说这些含有"日"的词语的，文明程度高的人更是很少用或者基本不用这些词语的，甚至比较忌讳说到"rì"这个音节。
(作者单位：西华大学地方文化资源保护与开发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