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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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恐怖谷(2)

这又是一个富有戏剧性的时刻,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就是为这样的时刻而生的。如果说他在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时吃了一惊或是心情激动的话,那都显得夸大事实了。尽管他生性并不残忍,可是由于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中,他完全可以泰然处之。然而,如果说他在感情上比较迟钝的话,那么,他的理性思维和洞察力却异常地活跃和敏锐。这个简短的消息让我感到恐惧,可是福尔摩斯却面无惧色,他的表情平静而沉着,倒像是一位化学家看到过饱和溶液里分离出结晶体一样。

“出乎意料!出乎意料!”他说。

“看来您并不感到吃惊啊?”

“麦克唐纳先生,这的确引起了我的兴趣,但绝不是吃惊。为什么要吃惊呢?我从某个关键环节得到一封匿名信,警告我说有危险正在靠近着某个人。可不出一小时,我就被告知这个危险已变成现实,那个人已经死了。正如你看到的,它引起了我的兴趣,但并不是吃惊。”

他向那位警探简单描述了一下这封信和密码的情况。麦克唐纳双手托腮沉默地坐着,两道淡茶色的浓眉蹙成一团。

“今天早晨我本来是打算到伯尔斯通去的,”麦克唐纳说,“我来这里就是想问一下您和您的这位朋友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但是,照您的话来看,或许留在伦敦会更好些。”

“我倒不这样认为。”福尔摩斯说。

“真是活见鬼了!福尔摩斯先生,”警探大声嚷道,“就这一两天,报纸就该登满‘伯尔斯通之谜’的报道了。可是既然有人在事发之前就已经在伦敦预料到了,那还算得上是谜吗?只要找到这个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的确如此,麦克唐纳先生。可是,你打算怎样找到这个所谓的波洛克呢?”

麦克唐纳翻看着福尔摩斯递给他的那封信说:“发信地点是在坎伯韦尔--这对我们没什么用处。您说这是化名,这当然也就无从查起。您不是说曾经给他送过钱吗?”

“送过两次。”

“怎么给他的?”

“通过邮局寄到坎伯韦尔。”

“您是否留意过是谁取走的钱?”

“没有。”

警官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为什么不?”

“因为我必须信守诺言。我曾经答应过他不去追查他的行踪,一开始就答应过。”

“您认为他背后还有人?”

“一定有。”

“就是我曾经听您提到过的莫里亚蒂教授?”

“正是他!”

警探麦克唐纳微微一笑,瞥了我一眼,眼皮微微颤动着:“请恕我直言,福尔摩斯先生,在我们刑侦调查部里,大家都认为您对这位教授有一点儿偏见。事实上我也曾经亲自去调查过,但他的确是一个学识渊博、令人敬佩的人啊!”

“很高兴你认识到了他的才华。”

“老兄,人们不能不佩服他啊!听了您对他的评价后,我就决心去见见他。我和他聊到了日食。至于我们如何聊到这一话题,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当时他拿出一盏灯和一个地球仪来,很快就把原理解释得一清二楚。他借给我一本书,不怕您见笑,虽然我在阿伯丁受过很好的教育,但仍然无法看懂。他面容消瘦,头发银白,说话时神情肃穆,完全可以做一个很好的牧师。在我们互相道别的时候,他把手放在我肩上,就像父亲在祝福他将要远行的儿子走上残酷凶险的社会一样。”

福尔摩斯搓着手,咯咯地笑着说道:“好!太好了!麦克唐纳,我的朋友,请你告诉我,这次令人难忘的会见,大概是在教授的书房中进行的吧?”

“是的。”

“那是个很雅致的房间,对吗?”

“是的,简直是非常华丽,福尔摩斯先生。”

“你坐在他书桌前?”

“没错。”

“太阳照在你的脸上,而他却在暗处,对吗?”

“嗯,那是在傍晚,可是我记得当时灯光照在我的这一边。”

“果然如此。你可曾留意教授座位上挂着的画像?”

“福尔摩斯先生,大概是受到了您的影响,我观察得比较仔细。是的,我记得那幅画像--一个年轻的女子,双手托着腮,斜着眼睛看你。”

“那是让·巴普蒂斯特·格鲁兹的油画。”

警探努力表现出对此事感兴趣的样子。

“让·巴普蒂斯特·格鲁兹,”福尔摩斯十指相抵,仰靠在椅子上,继续说道,“他是一位法国画家,一七五○年到一八○○年这段时间是他的鼎盛时期。当然,我指的是他的创作生涯。当代评论家对格鲁兹的赞誉远比与他同时代的评论家对他评价要高许多。”

警探开始双眼显出索然无味的样子,说道:“我们是不是……”

“我们并没有偏题啊,”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我说的这些与你所谓‘伯尔斯通之谜’的案件有着直接的重要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正是这一案件的关键所在。”

麦克唐纳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说:“福尔摩斯先生,您的思路转得有点太快了,您省略了一两个环节,我就有些跟不上了。到底这个过世了的画家和伯尔斯通一案有什么联系呢?”

“一切知识对于侦探来说都是有用的,”福尔摩斯接着说道,“一八六五年,格鲁兹一幅名为《牧羊女》的画作,以一百二十万法郎--也就是四万多英镑的价格在波达利斯竞拍时被人买走--即便是这样一桩小事,也值得你去仔细思索。”

果然,这话引起警探的注意,他一边思索一边认真地听着。

“我得提醒你,”福尔摩斯继续说下去,“教授的年薪可以从几本权威的书中找到,是七百镑。”

“那他怎么买得起……”

“正是这样,他怎么买得起!”

“啊,这的确值得注意,”警探深思着说,“福尔摩斯先生,请您继续讲下去吧,太有趣了,精彩极了!”

福尔摩斯笑了,他在听到真诚的赞赏之时总会感到温暖--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那样。于是,他问道:“你不是说要到伯尔斯通去吗?”

“我们还有时间呢,”警探看了一下手表说,“我的马车就在门外,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能到达维多利亚车站。不过,关于这幅画,福尔摩斯先生,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您从来没有和莫里亚蒂教授打过交道啊。”

“我们的确从没见过。”

“那您怎么对他房间的布置了如指掌呢?”

“啊,这是另一回事了。我去过三次他家中,有两次都是用不同的借口等候他,在他回来之前就离开了。还有一次,嗯,我可真不好对一个官方的警探说。那是最后一次,我偷偷进去查看了他所有的文件,结果完全出乎意料。”

“您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一无所获,这真令人吃惊。无论如何,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提这幅画了--莫里亚蒂事实上极为富有。可他的财富到底是从哪来的呢?他尚未娶妻,他的弟弟也只是英格兰西部一个火车站的站长。他年薪七百镑,却拥有一幅格鲁兹的油画。”

“这么说……”

“答案很简单。”

“您的意思是,他有很多非法收入?”

“完全正确,当然我还有别的理由怀疑他--许多蛛丝马迹,隐隐约约地将我们引向网心,而那只毒蜘蛛正一动不动地在那里潜伏着。我仅仅提到一幅画,因为这是你亲眼所见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承认您刚才的那些话确实很有意思,不只是有趣,简直妙极了。不过,您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些,究竟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私铸假币还是盗窃?”

“你知道乔纳森·王尔德吗?”

“啊,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他是小说里的主人公吧,对吗?我从不向小说里的人物学习破案,这些家伙只告诉你谁是罪犯,却从不让人知道他们是怎样做的。小说只能给人灵感,却没有实际意义。”

“乔纳森·王尔德可不是侦探,也不是小说里的主人公,他是一个犯罪团伙的头目,生于上一世纪--大概一七五○年前后。”

“那他对我也就没有意义了,我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

“麦克唐纳先生,你应该做的最实际的事,就是闭门进修三个月,每天看十二个小时的犯罪史。任何事物都是循环往复的--莫里亚蒂教授也是如此。乔纳森·王尔德是当时伦敦罪犯们的幕后主使者,他向伦敦罪犯提供足以令办案人员大感头疼的坏点子,并从那里收取百分之十五的佣金。这古老的车轮仍然旋转,同一根轮轴还会回到原处。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重现。我再跟你说说这个莫里亚蒂,你应该会感兴趣。”

“对于他我的确非常感兴趣。”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莫里亚蒂锁链中的第一个环节,它的一端系着这个罪魁祸首,另一端则是他的爪牙--那些打手、窃贼、诈骗犯和靠耍手段骗钱的赌徒,这条锁链充斥着五花八门的罪恶。这股势力的幕后策划者是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而法律在这位‘参谋长’身上无法奏效,因为他和莫里亚蒂一样在世人眼中无懈可击。你知道莫里亚蒂教授给他多少钱吗?”

“愿闻其详。”

“每年六千镑,用来购买他那些天才的鬼点子。纯粹的美国式交易原则。他的收入比一个首相还高得多。莫里亚蒂的收入究竟有多少,并且牵涉的幕后交易规模有多大,从这里大可以窥见一斑。另外,最近我特地查了一下莫里亚蒂的支票--一些他用于支付家庭日常开销的普通支票。这些支票来自六家不同的银行。关于这一点你怎么看?”

“的确,这不合常理!可是您从中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呢?”

“他不愿让人知道他其实非常富有,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我敢说他名下的银行账户足有二十个,而他最大的账户很可能在国外,德意志银行或者是里昂信贷银行。如果以后你能有一两年空闲的时间,可以专门调查一下莫里亚蒂教授。”

随着谈话内容的深入,麦克唐纳听得入了迷,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了。现在,他那种讲究实际的苏格兰人禀性又一次提醒了他,使他立刻把话题转回到了当前的案子上来。

“不管怎么说,他完全有权把钱存在任何一家银行,”麦克唐纳说,“您说的这些逸事都很有趣,但似乎离我们的这桩案子有点远了,福尔摩斯先生。不过问题的关键是您提到了那位教授和这件案子有关,而您又收到了那个化名为波洛克的人发出的警告信。为了当前的案情需要,您能否再说得详细一些呢?”

“我们不妨先推测一下犯罪动机。根据你刚才描述的情况来看,这是一桩匪夷所思的,或者至少是一起难以解释的凶杀案。假设犯罪的起因正如我们所怀疑的那样,那么他的动机就有两种可能性。在这之前我要告诉你,莫里亚蒂对其手下的控制采用的是铁血政策,纪律森严。在他的法典里只有一种惩罚方式,那就是死亡。现在我们可以假定这个被害人道格拉斯是因为在某件事上背叛了他的头头,而被别人告发了,那噩运当然就要降临在他身上,而且这个惩罚很快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同时也会使其余的手下都感到死亡的恐惧。”

“嗯,这是一种意见,福尔摩斯先生。”

“另一种动机,就是莫里亚蒂用他那惯常的经营手段一手策划的了。最近你听说哪里遭到抢劫了吗?”

“这个我还没听说。”

“如果是这样,那么第二种假设,莫里亚蒂很可能是在得到瓜分赃物的许诺下参与策划的,不然就是在拿到别人的好处之后主持策划了这起谋杀案。两种假设都有可能。但无论是两者中的任何一种,或是两者兼有的第三种可能,我们都必须去伯尔斯通寻找答案。我太了解我们这个对手了,他绝不会在伦敦留下任何会暴露自己的把柄。”

“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到伯尔斯通去吧!”麦克唐纳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喊道,“哎呀,已经过了我预定的时间了!先生们,我只能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做准备,赶快行动吧。”

“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福尔摩斯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匆忙脱下睡衣,穿好外套,“麦克唐纳先生,请你等会儿在路上把一切详细情况告诉我。”

“一切详情”少得令人失望,但是它却足以表明此案的确值得一位专家去密切关注。福尔摩斯一边倾听那少得可怜但却值得注意的细节,一边不住地搓弄着他那双纤瘦的手,脸色渐渐明朗起来。告别了漫长而又无所事事的几个星期,眼下终于有了一个施展身手的好机会。在他身上这种非凡的天赋若是长时间找不到用武之地,恐怕敏锐的思维之刃也会变得生锈、迟钝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遇到了期待已久的机会,双眼有神,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发自内心的渴望使他看起来神采飞扬。他坐在马车上,身体前倾,聚精会神地倾听麦克唐纳简要叙述这桩发生在苏塞克斯的悬案。正如这位警探所说,他是在今早通过牛奶工人带给他的一份简报上得知的。怀特·梅森警官是他的好朋友,每当遇到这样棘手的案子,当地警方需要苏格兰场支援的时候,麦克唐纳总是最早得到信息。这样一桩看似毫无头绪的悬案,通常需要省城派专家前去解决。

亲爱的麦克唐纳警官:

这信是特地写给你的,另有公文送到警署。请发电报通知我你今早到伯尔斯通来的车次,我去车站接你。如果我有事在身,也会派人去接。这个案子非常棘手,请你赶快动身来此。如果你能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他会对侦破案件有所帮助的。要不是有人被害,那么整个案子就真是天衣无缝了。我的天,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你的朋友似乎并不愚蠢。”福尔摩斯说。

“是的,先生,依我看,怀特·梅森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人。”

“好,他还说了什么?”

“等见到他时,他就会把一切详情告诉我们了。”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道格拉斯先生和他惨遭杀害的事情的?”

“那是随后到来的正式报告中说的。报告上可不会用‘惨遭’这样的词,这不是正式术语,只是提到死者约翰·道格拉斯是被火枪击中头部毙命的,还提到案发的时间,大概是昨晚午夜时分。另外,报告上明确指出这是一桩谋杀案,只是凶手尚未落网,并且说这个案件复杂离奇,非同一般。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那么,麦克唐纳先生,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先说到这里吧。干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在证据不足时过早下结论。当前我认为只有两点是可靠的--伦敦有一个大智囊和苏塞克斯有人死了。我们就是要去调查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三 伯尔斯通的悲剧

请容许我把无关紧要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客观地描述一下在我们到达案发现场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这是我们后来才得知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使读者对相关人物以及决定他们命运的奇特背景有所了解。

伯尔斯通是苏塞克斯郡北部边陲的一个村庄,几百年来,这里的房屋始终以一种半木质结构保持着它们的旧貌,古韵犹存。由于这里风景如画、地理位置优越,近年来吸引了不少有钱人移居于此,他们的别墅就建在周边丛林之中。当地人说这片丛林是维尔德大森林的一角,大森林一直延伸至北部白垩丘陵地带,变得越来越稀疏。由于人口的增加,一些小商店也就应运而生了,因此,在不远的将来,伯尔斯通很快就会从一个古老的山村变成一座现代化城镇。它处在这片地域的中心位置,而距离这里十到十二英里左右,向东延伸至肯特郡的边界,还有一个离它最近的重要城镇--滕布里奇韦尔斯市。

在离这座城镇半英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以高大的山毛榉树而闻名的古老园林,叫伯尔斯通庄园。它历史悠久,其中一部分建筑物可追溯到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年代,当时雨果·戴·卡普斯在英王赐给他的这个庄园中心建起了一座小型城堡。这座城堡在一五四三年毁于一场大火。直到詹姆士一世时代,才又在这座封建城堡的废墟上重建起一座庄园,原来那座城堡的一部分已被熏黑了的基石也被利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