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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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恐怖谷(1)

伯尔斯通的悲剧

一 警告

“我倒认为……”我说。

“我应当这么做。”福尔摩斯很不耐烦地说。

我自认是一个极有涵养的人,可是,我必须承认,他这样无礼地打断我的话,的确令我有些不快。于是,我严肃地说:“福尔摩斯,说真的,你有时真让人无法接受啊。”

他却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没有立刻理会我的抗议。他一只手支着头,面前是一份还没用过的早餐,两眼凝视着一张刚从信封中抽出来的纸条,随后他又拿起信封,举到灯前,仔细琢磨着它的外观和封口。

“这是波洛克的笔迹,”他若有所思地说,“尽管我只见过两次,但我肯定这字条就是他写的。将希腊字母ε上端写成花体,是多么与众不同。不过,倘若它真是波洛克写的,那就一定有重要的事了。”

与其说他是在跟我说话,倒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可他的话却引起了我的兴趣,使我刚才的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那么,波洛克是什么人?”

“华生,波洛克是个化名,它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可是在它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变化无常、诡计多端的人物。在前一封信里,他直言不讳地说,这不是他的真字,并且奉劝我不必费心思地想要在这大都会的茫茫人海中追寻到他的踪迹。波洛克的危险之处,在于他结交的那个大人物,而不是他本身。试想一下,一条鲭鱼和一条鲨鱼结盟,一只豺狼和一头狮子为伍--那些狐假虎威的无耻之徒不仅凶残,而且阴险至极。华生,我认为波洛克就是这种人。你还记得那个莫里亚蒂教授吗?”

“那个著名的高智商的罪犯,在那些歹徒中的名声好像……”

“别像个外行,华生!”福尔摩斯不满地嘟囔着。

“我是想说,他并不那么为人们所熟知。”

“好啊,你真是机灵过人!”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我怎么没发现你原来也有幽默和机智的一面呢?华生,今后我可要小心提防你了。可是从法律上看,你要是把莫里亚蒂称作罪犯,就是对他公然的诽谤--这也正是它的奥妙之所在!他是史上最大的阴谋家,是所有恶行的总策划人,是社会黑暗的主宰者,是一个足以摧毁和左右世界命运的智囊!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可是在公众眼里他却丝毫未受到任何怀疑,他风度翩翩,善于处世为人又低调谨慎,简直令人钦佩。所以刚才你说的那些话足以把你送上法庭,罚去你一年的薪水以抵偿他名誉的损失。他不正是著名的《小行星力学》这本书的作者吗?这本书中高深的纯数学造诣,据说连内行人都不能轻易对它提出什么批评。这样的人,难道你可以中伤他吗?一个信口雌黄的医生和一位遭人诽谤的教授--这就是你们两人将分别扮演的角色!那可真是个天才呢,华生。可是,如果那些普通人都远远不是我的对手,那么,你瞧,我现在就要棋逢对手了。”

“但愿我能亲眼看见!”我热诚地欢呼道,“可你刚才不是在说波洛克……”

“哦,不错,这个所谓的波洛克是整个链条中的一环,接近那个核心人物。对我而言,击垮这一环并非轻而易举。但据我的观察,他是这一链条中唯一的薄弱环节。”

“可是,只要有一个薄弱环节,整个链条也就不那么坚固了啊!”

“一点不错!我亲爱的华生。所以,波洛克就显得非常重要了。他还有一点起码的正义感,我又偶尔暗地里转给他几次十镑的钞票,在这样的鼓舞下,他已经有一两次事先给我送来了有价值的消息--这些消息的价值并非在于让我事后去惩治罪犯,而是能使我预见并防止某一罪行的发生。我敢肯定如果手头有密码,我们就能发现这正是一封具有我上面所说的那种性质的信。”

福尔摩斯再次将那张纸平铺在空盘子上,我站起来,低下头,注视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文字,文字排列如下:

534 C2 13 127 36 31 4 17 21 41

DOUGLAS 109 293 5 37 BIRLSTONE

26 BIRLSTONE 9 47 171

“福尔摩斯,你从这些字中发现了什么吗?”

“很明显,它是在传达一种秘密消息。”

“可是找不到解码,这些密码又有什么用呢?”

“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没有什么用。”

“为什么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呢?”

“因为我了解几种密码,它们看起来就像读报纸通告栏里的消息一样轻松。那些简单的小游戏能使人感到有趣,消除疲劳。而这种密码就不同了,它显然要参照某本书中某页上的某些词来帮助理解。如果不告诉我是在哪本书的哪一页上,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那为什么会出现道格拉斯(DOUGLAS)和伯尔斯通(BIRLSTONE)两个词呢?”

“说明这本书上没有那两个词。”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是哪本书呢?”

“亲爱的华生,凭着天赋的精明和生来的狡黠,你也肯定不会把密码信和解码放在同一信封里,因为信件一旦投错了地方,那你就完了。这样他很可能在罪行实施前就败露了。我们的第二封信现在也该到了,如果未来的那封信里没有给我们送来与密码有关的解释,那才使我奇怪呢,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直接给我们送来查阅这些符号的原书。”

果然不出福尔摩斯所料,几分钟后,小仆人毕利进来了,送来那封我们所期待的信函。

“笔迹相同,”福尔摩斯边拆开信封边说。当他展开信笺的时候,兴高采烈地补充道,“还签了名呢。喂,华生,我们就要找到答案了。”可是当他很快阅读完信的内容后,眉头又紧锁了起来。

“哎呀,这可太令人失望啦!华生,恐怕我们的期待要化为泡影了。这个波洛克,但愿他没有遭到不幸。”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这件事我不愿再插手了。这太危险了,他开始怀疑我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起了疑心。正当我写完通信地址,打算把密码索引寄给你时,他竟突然出现了。幸亏我及时把它藏了起来,要是让他看到的话,那我可就在劫难逃了。然而我从他目光里看出了怀疑的神色,请你把上次我寄给你的密码信烧了吧,那封信现在对你没有用处了。

弗莱德·波洛克

福尔摩斯用手指搓弄着这封信,坐了下来,皱着眉头,双眼凝视着壁炉里的火光。

“也许这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他做贼心虚罢了。他自觉是个叛徒,所以从那个人的眼里察觉出了谴责的神色。”福尔摩斯终于说道。

“那个人,我猜就是莫里亚蒂教授吧。”

“正是他!他们那一伙人,不管谁只要提到‘他’,都知道指的是谁。他们之中只有一个掌控一切的‘他’。”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嗯,这可是个大问题。当有一个全欧洲第一流的智囊在与你作对,而他背后又有各种邪恶的势力作后盾,那他就有恃无恐了。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位朋友波洛克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把信纸上和信封上的笔迹对比一下吧。正如他在信中说的那样,信封上的字是那个人突然来访前写的,所以清晰有力,而信纸上的字就潦草得几乎看不清了。”

“那他何必写这封信呢?索性洗手不干不就行了?”

“因为他怕我会去追问他,给他带来麻烦。”

“的确。”说着,我又拿起原来的那封密码信,盯着那些符号看起来。“仅凭这张纸片就想破解其背后的重大秘密,这想法也真是够疯狂的了。”

福尔摩斯推开他那尚未用过的早餐,点燃了那个气味呛人的烟斗,这是他静心思索时的伴侣。“先别那么早下结论。”他把身子仰靠在椅背上,双眼凝视着天花板,说道:“尽管你有马基雅弗利那样的才智,但也漏过了一些东西。让我们暂且用纯理性的方式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吧。这封信里的密码来自一本书,这就是咱们的出发点。”

“这个出发点似乎也没什么把握啊。”

“那么看看能不能把范围缩小一点吧。当我们把思想集中在一本书上的时候,这件事就不那么高深莫测了。关于这本书,我们有什么提示没有呢?”

“完全没有。”

“嗯,嗯,还没有糟到这个地步。这封密码信开头的数字是534,这可是个大数字,不是吗?我们假设一下,534是书的页码,那么这本书就是一本大部头的书了。这样我们离答案就又近了一步。关于这是本什么样的书,我们有什么其他的提示吗?下一个符号是C2,华生,你看这指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指第二章了。”

“我看未必,华生。我猜你会同意我的看法:既然已经告诉了我们页码,那章节就没有意义了。再说,如果534页还在第二章,那第一章一定长得让人吃不消了。”

“是第几栏!”我喊道。

“高明,华生。你今天真是机智过人呀。如果它不是代表第几栏,那我可就真是走进死胡同里了。所以,你看,我们现在可以说出它是一本很厚的书,每页分两栏排版,每一栏又相当长,因为在信中出现了某一栏中标数是293的一个词。现在我们是否已经无法再推理下去了呢?”

“恐怕是的。”

“这么说你就太小看自己了,我亲爱的华生。再仔细想想吧,动一动脑筋!如果这是一本我们很难找到的书,他肯定会送一本给我的。在他的计划被打乱以前,他并没有想到要把书寄给我,而是打算通过信件把线索告诉我,这在他的第二封信中提到过。这就表明,他认为我们很快就能找到这本书。总之,华生,这是一本很常见的书。”

“你的话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所以我们的答案已经缩小到一本厚书上了。它分两栏排版,并且是一本常见的书。”

“《圣经》!”我欣喜地大喊起来。

“好,华生,好!可是,很抱歉我不认同你的看法。就算是自我标榜,我也绝不会认为在莫里亚蒂之流的案头上会有《圣经》这本书。而且《圣经》的版本那么多,他怎么能断定自己的那本书是和我的书出自同一版本呢?显然,这本书只有一个统一的版本。他知道他书上的第534页肯定和我的那本完全相同。”

“可是大部分书都不止一个版本呢。”

“的确如此,这恰恰是我们的出路所在。我们的查找范围又缩小到版本统一的,人人都会有的书上了。”

“是萧伯纳的著作!”

“华生,恐怕还不是这本书。萧伯纳的文字简洁凝练,但词汇有限。从它的词汇中很难得出一个新信息。所以这本书还是排除吧。这样看来,字典也不适合。那么还有什么书呢?”

“一本年历!”

“好样的,华生!你要是没有猜中,那我就大错特错了!是一本年历!让我们来仔细考虑一下惠特克年历吧:这是一本常见的书,也是大部头的书,每页分两栏排版,虽然开始词汇比较简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结尾时却很啰唆。”福尔摩斯顺手从案台上拿起这本书来,“这是534页,第二栏,上面有很长的内容,是有关英属印度的贸易和资源问题的。华生,请你把我挑出来的这些词记下来!第13个词是‘马耳他’,恐怕这不是一个吉利的开始,第127个词是‘政府’,尽管这与我们和莫里亚蒂教授无关,但至少还算靠谱。让我们再看看,马耳他政府做了些什么?哎呀,下一个词是‘猪鬃’,我的好华生,咱们没有线索了,这下完了!”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像是在开玩笑,可是那紧锁着的浓眉却反映了他内心的失望和愤懑。我也无可奈何地坐在那里,一筹莫展地凝视着炉火。忽然间,福尔摩斯的一声欢呼打破了这漫长的沉默。他奔向书橱,从里面抽出一本封面早已泛黄的书来。

“华生,我们上了太时髦的当了!”他大声说道,“我们追求时髦,所以受了惩罚。今天是一月七日,我们早早就买好了这本新年历。波洛克很可能是根据一本旧年历凑出那封信的。要是他能写完那封解答信的话,他一定会告诉我们这一点的。现在我们再来看看这本书的534页还有些什么。第13个词是‘这’,看来我们有希望了。第127个词是‘有’--‘这有’。”福尔摩斯兴奋得两眼放光,当他的手指向另一个词“危险”时,他那细长而颤抖的手指忽然一抽。“哈哈,好极了!华生,把它记下来。‘有危险—马上—会—降临’,然后是‘道格拉斯’,再下面是‘富有的—乡村—现在—在’,接着是‘伯尔斯通—庄园—伯尔斯通—信任—紧急。’

“你看,华生,你觉得纯推理和它的成效如何?如果杂货店有卖桂冠,我一定要叫毕利去买一顶来作为它的奖赏。”

我不禁全神贯注地盯着刚才在福尔摩斯破译时记下的这些奇怪的信息。

“他给我们传达的信息是多么稀奇古怪啊!”我说道。

“恰恰相反,他干得漂亮极了,”福尔摩斯说,“当你只想从一栏文字里找那些用来表达你的意思的字眼时,你就不能指望这有限的内容里会出现你所需要的每个词。你也只能靠你的收信人用他的智慧去弥补了。在这封信的意思一目了然:有些恶魔正在想法对付一个叫道格拉斯的人,正如信上所说,他是一个富有的乡绅。他确信--他找不到‘确信’这个词,只能找到与它相近的词‘信任’来代替--情况已经万分紧急了。这就是我们的收获,难道这不是一次颇有成效的推理吗?”

尽管福尔摩斯刚才在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时曾暗自失望,但他现在却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那样,为自己的工作成果而深深陶醉。当毕利推开门,把苏格兰场的麦克唐纳警探引进屋来时,他还在为刚才的胜利而抿着嘴微笑。

那是在十八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当时的亚历克·麦克唐纳远非现在这样声名显赫。他虽然年轻,但由于他经手的案子都办得相当出色,因而深受警探们的信赖。他身材高大,体形健壮,给人一种稳健强壮的印象。他前庭饱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深邃的智慧之光。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一丝不苟的人,意志顽强,带有很重的阿伯丁口音。

福尔摩斯曾两次协助他办案,均告成功。而福尔摩斯自己所得到的唯一报酬,就是享受胜利和解决难题的快乐。因此,这个苏格兰人对他的业余同行非常尊敬和爱戴,这点在他每逢遇到有什么困难就老老实实地来向福尔摩斯求教上,可以看得出。平庸的人之所以平庸,是因为他总是从自身出发,看不到别人的高明之处,而富有才能的人却能很快发现别人的天才来。麦克唐纳是一位颇具天赋的警探,他深知向福尔摩斯这一位无论在天赋和经验方面都已在全欧洲独一无二的天才求教,绝不会有损他的形象。福尔摩斯不善交际,可是他对这位高大的苏格兰人却颇有好感。见麦克唐纳进来,福尔摩斯微笑着迎上前去。

“你是今天的第一位来访者,麦克唐纳先生,希望你交好运,”福尔摩斯说,“可我担心,又有什么糟糕的事发生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我想,如果您不说‘担心’,而是说‘希望’,倒更贴切些。”这位警探会心地微笑着回答。“嗯,一小口酒足以驱走清晨的寒气。谢谢您,我不吸烟。请原谅我不得不抓紧时间,因为案发后最初的几小时是最宝贵的,这一点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只是……”

警探突然停下来,非常惊诧地盯着桌上的一张纸条,那上面正是我草草记下的密码译稿。

“道……道格拉斯,”他结结巴巴地说,“伯尔斯通!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天啊,这简直是魔法!你是从哪儿弄到这两个名字的?”

“是华生医生和我刚刚从一封密码信中破译出来的。怎么了,这两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这位警探茫然不解、张口结舌地来回扫视着我们。“因为,”他说,“伯尔斯通庄园的道格拉斯先生今天早晨被人杀害了!”

二 福尔摩斯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