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穿军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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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探家 (1)

伸出你的手

来接住这满满的爱

突然,你的手一抖

掉到地上,成片成块的是

探家报告里我满打满算写了四十天,我想这一个多月待在家把春节过完都绰绰有余了。交上去后,科长又给加了五天,他说:"都五年的老兵了,才第一次休假,在家多待几天吧!"

其实,日历一翻到一九九三年,我已感到压力加身了。今年是我当兵的第五个年头,也是我这个义务兵的最高服役年限,是走是留,一切都要有个明确态度。对此问题,以前我像一只鸵鸟,采取逃避政策。

在街上买东西时,看见街对面金英子和她们连长也在逛街,两人都穿着便装。看惯了她们穿军装的样子,穿上便装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个道理也是我后来才想通,不是说地方的女同志就真的比部队的女军人漂亮,而是地方女同志穿时装,都要脸上化点什么,脖子上戴点什么,指甲上涂点什么。而女军人有条令要求,素面朝天,头发也很短,穿上时装,少了这些搭配,当然穿不出洋气了。我刚要躲,已经被英子看到了,只好快步过去,硬着头皮给她们打个招呼。这时,我才发现英子整个人很憔悴,脸也小了一圈,没有了以往的活泼劲儿,让人很是心疼。她有些疑惑地盯着我手里提的大包小包,我解释说我明天就要回四川探家了。她们连长就很热情,说有个同学在总参通信部,如果在北京买不着票什么的,可以帮忙。她还说了些祝我旅途愉快之类的话,两人就挽着手走了。金英子边走边回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自酒吧那晚后,金英子再没给我来过电话。我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可同时又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只好默默说:对不起了,英子。

坐在从延吉到春城的火车上,我心里的激动有如潮涌,一波又一波。一年多没见到枫了,枫会变成什么样子?见了面,她会不会扑上来先给我两拳,眼泪再扑簌簌落下来?为了我,她吃了多少苦啊,她本是个开朗、健康的女孩子,是我把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这样想着,愧疚感又增加了几分。

车到春城,已快下午四点了,就先把行李寄放好,又蛮有把握地买了两张明天去北京的车票。我想,枫她肯定愿意跟我回去,她不是也一直念叨说想去四川看看吗?

我兴冲冲地赶到了梅园。梅园还是那样乱糟糟的,不过满园的梅花已开得灿烂无比。我轻手轻脚上了二楼,敲了敲门,没有动静,再使劲敲,还是没有。我怏怏不快地下了楼。她是在上班吗?我去了医院。上班的人说,或许在军部的大礼堂里听军区代表团的巡回演讲。哦,我刚才从礼堂路过,看到戒备森严,四周纠察无数。我只好先去了一家录像厅消磨时间,满脑子转来转去的还是枫,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当我被录像厅老板叫醒时,已经晚上九点过,我忙拔腿就往外跑。怪了,从梅园的大门看去,枫的那间小屋还是没一点灯光,那曾经承载过我们多少欢乐的小屋还是黑沉沉。小屋啊,你为什么不对一个远方来的恋人开放?为什么不亮亮灯,让我的心在寒冷中也有一个温暖的归宿?窗台上那盆宝石花早已不知去向,我却宁愿相信是枫怕花被冻坏,收了回去。我慢慢上了楼,希望枫就在屋里,希望有奇迹出现。我又轻轻地敲着门,一下,两下--"吱"的一声,枫对面的房门却开了,吓了我一跳。屋里的灯很亮,我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认出来,是枫的同事小春。她原来不是住在对面的啊,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她也认出了我:"是小波啊,快进屋来暖和暖和。"是够冷的,我没戴手套,没戴棉帽,也没穿大头鞋,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如果不是胸膛里有着一股热血,肯定连思维也给冻僵了。手在小电炉上烤了好一会,才慢慢伸直了。想想上次那样对小春,我心里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抱歉地笑笑。

她好像早忘了这事,问:"小波,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混得怎么样?"我说在延边的一个师政治部搞新闻,还可以吧。她又问:"你是来找枫吗?她和朋友出去了。""朋友?"我不是很懂,以前枫的朋友只有眼前这个小春,也没听说她有其他特别好的朋友。小春解释说:"应该是男朋友吧!机要处的刘参谋,听说刘参谋的父亲还是岳枫父亲的老战友呢!"

男朋友?!一个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我全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一行泪不由自主就滑了出来,整个人好半天没一点反应。小春没想到她的一句话就对我造成这样大的冲击,似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忙过来使劲拍我的后背,问:"小波,小波,你怎么了?"过了好久,我缓过劲来了,发现自己很失态,就说:"没什么,可能是路上车坐久了,人没休息好。"我艰难地站起来,说:"打扰了,我要走了。如果看见枫,替我问个好!"小春还在不安地解释:"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以为你们早分了手,没想到......"

刚才在听到那话的一瞬间,我是万念俱灰,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别的老乡早退伍回家了,我为什么还要留在部队拼死拼活地干?虽然主任对我好,可我就是为了枫才留在部队等待提干,等待我们能幸福结合到一起的那一天。可现在,梦想就这样一下子垮了,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了。我仿佛觉得,昨天我分明还是个腰缠百万的富翁,今天一下子就变成了两手空空的乞丐了。这打击太突然了。

不,小枫,你不会是这样的人!你肯定不会一面和我在电话里缠绵,一面又和别人花前月下的。我们曾经是那么相爱,都付出了那么多,就是要分手,你也一定会给我一个理由的,对吗?我不信小春的话,肯定是她瞎编乱造的!

要出梅园的大门时,我张望了一下,竟看见枫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军官正说笑着朝这头走来。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自惭形秽,明白了什么是握花的手在风中颤抖......我再看了枫一眼,毅然掉头走了。

提着行李刚要进候车室,一个警察过来了,他给我敬了个礼,客气地说:"同志,请打开包,三品检查。"我面无表情打开了包,包里除了给老头子带的东西,就是我自己的一些东西。警察先问那个大本子,我说是我自己几年来发表的作品剪贴。他"哦"了一声,有些惊奇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指着两样东西问是什么。我说是两个三等功证章。他打开奖章盒子,把玩了一会儿,才放进包里说:"我今天才看到军功章是什么样。"停一下,他说,"你这个兵是当值了,当值了。老兵,祝你旅途愉快!"冲我端正地敬一个礼后,又去检查别人了。当兵几年,枫应该是我最大收获了;失去了枫,我一无所有。我真的很值吗?

当我在上车旅客队列里艰难挪动时,我在想枫;当车窗外的树木飞快向后退去时,灯光渐稀,外面一片黑暗时,我在想枫;当双眼已经困得睁不开,脑子里昏天黑地如一锅粥,靠在椅背上打盹时,我还在想枫。就拿出了笔和纸,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在北京转车时,丢进邮筒里。这是我第一次给枫写信,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封。我们早已注定要分手,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我在等待着那个日子。我会后悔吗?我再次问自己,又再次回答了自己:后悔也是青春的一部分,也是幸福的一部分。

我满身疲惫地敲开了家里的门,老头子的惊呼声还没喊出来,我已经倒在了地上,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整整两天,我都在床上昏睡。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几个先退伍回来的战友来过,有居委会大妈来慰问过,每次我只能在床上睁开眼,朝他们点点头,笑一笑,整个人还在腾云驾雾。

第三天,人稍好了些,坚持着下了床,吃了老头子熬好的稀饭后,才有了点精神。老头子还处在一种巨大的惊喜中,他已看完我带回的全部东西,对什么作品剪贴、军功章是赞不绝口。他在我这个年龄,最多只在北京军区的《战友报》发过两个豆腐干,《解放军报》是想都不敢想。当然,那时他是卫生员,不像我这样是专业的新闻报道员。而对我带回的东北人参、狗皮帽子他却一点不在意。

朋友和战友来过几次,醉过几次,然后就都忙自己的事了。要过春节了,每个人单位上都有很多事,我才有时间和老头子说说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满大街都有鞭炮在炸响,我一看日历,哦,今天已经是年三十了。晚上,我们两人猫在屋里看春节联欢晚会,任窗外的鞭炮怎么响,礼花怎么四溅,这一切似乎都和我们不相干。这次回来,老头子好像是在接待尊贵的客人,不再拿我当儿子看,处处小心谨慎,事事看我的脸色,好似一有什么惹着我,我就会摔门而去。我心里在叹息:我再怎么样,还不是你的儿子?只不过比原来大了,懂事了吧。往年老头子一个人过年,也不讲究什么,我回来后,他才去买些简单的年货。但香肠和腊肉都是咸甜的广东味,我吃几筷子就吃不下了,老头子就一脸的歉疚。

"小波,小波,"老头子把电视声音关小,又侧耳听了下,说有人在叫我。我跑到阳台上朝下探出头,是门卫大爷叫我接电话,说是东北来的长途。老头子单位经费紧张,只在门卫室装了一部电话,平时用一个小木箱锁着,只能接电话不能往外打;有事要打时,还得去找领导,从领导裤腰带上解下钥匙来。我终于找到自己这些天闷闷不乐的原因了,那就是枫。肯定是枫给我打来的电话,我忙飞身下楼,气吁吁跑到门卫室,拿起了电话。

一接,我大失所望,是金英子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很激动,一扫在延吉街头的落寞:"小波,回家的感觉很好吧?祝你们全家新春愉快!"我的情绪也给她调动起来了,就很高兴地问她怎么过的春节。她淡淡地说她把班里的兵都放回去过春节了,她一个人在总机楼里值班。

她又说:"你都不在,这春节还有什么意思?"声音渐渐低了,是不是想哭了?我忙换个话题,问:"你是怎么找到我家里的电话?"金英子又高兴了:"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什么电话找不到?不过,你家的电话也实在难找了点,我是通过吉林省军区的总机要到四川省军区的总机,再接到军分区总机,通过他们要的外线,终于找到你家,好辛苦啊。好在,我一说我男朋友回家探亲了,我很想念他,我这帮总机哥们就支持我,就都很卖命帮我要,终于要通了,没想到通话的效果还这么好......"这中间要经历多少环节,她又等了多久啊,好在今天是过节,如果平时,这根本不可想象。我上次要个沈阳的电话都那么难,更别说这相隔千里的四川。我心里好一阵感动。英子,你这是何苦呢?我就一个劲地说谢谢,英子抱怨说:"小波,我平时帮了你那么多,都没见你说谢谢,今天是怎么了?"她怎么知道我春城之行的苦痛呢?她怎么知道我这样一个被人抛弃的角色,却被她深深惦记,我内心有着多么大的感动呢?

这时,她又在电话里叽里咕噜说起了朝鲜语,问我能不能听懂。我苦笑了,她说:"这是朝鲜族的谚语,大意是:山与山永不相连,但是我们的情意却紧紧连在一起;装花的篮子虽然破旧,盛的却是真正的鲜花。小波,你理解吗?"我说:"我知道。"如果我还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那我在延边不是白待了吗?这是祝福,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情意的表白,但就是有点像临别时的赠言。这个鬼丫头!

接完电话,刚好十二点整,新年的钟声敲响了。家家户户都走到阳台,走到街上,把所有的鞭炮全都点响,把所有的礼花齐射向夜空,把小城的夜空染得通红通红了......我心情一下高兴起来了,哼着歌回到家。老头子很是诧异,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怎么,你的女战友来了电话?"我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便换衣进了厨房,开始和面。我在新兵连练就的包饺子技术,回来还没给老头子展示过。

在部队我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回到家中就成了普通人一个,也就有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包括失落。

一过完春节,战友们开始上班了,老头子也忙起了自己手中的研究,我完全成了闲人。街上这走走,那逛逛,什么卡拉OK厅、歌舞厅去过几次,也没了意思。老头子见我实在不好玩,只要他们文化上有什么"三下乡"或者迎春文艺演出的活动,就叫上我,只是我一个现役军人走到哪都像天外来客。我每天都找不到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就开始想部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