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什么呢?军事训练、后勤保障,守备部队和野战部队的训练科目和强度不一样,还有个熟悉的过程,我打算先从身边的人和事写起。首先就采访了我们宣传科电影队一位气质不俗的志愿兵。这位志愿兵姓尚,是八零年入伍的老兵。他酷爱书法,后来师从黑龙江省一位著名的书法家,几年下来,加上自己勤学苦练,书法技艺提高很快,独创出了一种书法新体,作品多次参加各种中外大赛并获奖,成了蜚声延边地区及至吉林省的书法新秀。
其实,我对书法的了解除了怎么握笔外,其余统统是空白。在他那墨香四溢的书房兼卧室里,采访整整进行了一上午。我看了他一大包的获奖证书,装模作样细细品味挂满四面墙壁的各种书法作品,听他眼圈红红地讲当年练习书法时吃下的各种苦头,还看了堆放在墙角近半人高的练字废纸。在拿到他亲笔为我题写的"光阴似箭"条幅后,我就心满意足地告辞了。他要请我吃饭,我说等稿发出来再说吧。
回来后,我闭门一天,拉出了一篇人物专访。给张干事看了后,他连声称赞,只把标题改了改(他的这个"砚天墨海付追求"是比我那个"小荷才露尖尖角"强多了),就送去了打印室。尚老兵看到刚打出的稿,两眼冒光,他从来没被人宣传过,激动劲儿可想而知。他问我这稿子都要给哪些地方,我就扳起指头说有《解放军报》《前进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吉林日报》......他问:"怎么会没有《延边日报》?"我说:"地市级的小报发出来也没什么影响,还不算我们的宣传任务,就不给了,节约一份嘛。"
来延边一个多月了,我在办公室天天看《延边日报》,四开四版,从标题到内容总感觉很小气。后来,我偶然看到了一份朝鲜文版的《延边日报》:对开八版,大标题、大图片,很有大报的风范,才把这个观点彻底纠正过来。
尚老兵说:"我们部队在延边,先在延边本地造些影响,壮壮声势也好。"他说报社里有他的熟人,就拿了一份稿子匆匆走了。
不几天,《延边日报》就在第三版上发了一千五百多字,延边广播电台又把报上的稿直接拿过去,播了十来分钟。《吉林日报》在星期天的一版下角发了很大一块,《前进报》也发了出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播了。只有《解放军报》没有发,但这已很不错了。一时间,尚老兵就成了军内外的"名人",在人们的祝贺声中,整个人就变得轻飘飘的了,待人接物,多少有了点傲气。他没有食言,请我和张干事在延吉最好的饭店大快朵颐。我平生第一次吃蝗虫,感觉不如我小时候吃的油炸麻雀,但价格不菲,八十多元一盘。
第一炮虽不很响,总算没放空炮,我的心稍稍踏实了些,上下班也挺直了腰板。
这天,办公室的电话急呼呼地响了。我一接,是师汽训队(相当于地方的驾校)队长打来的,他说有重要的新闻要向我们报告。原来当天上午,队长带着一个战士开车去粮店拉粮食。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前面一个小巷里钻出个浑身是血,手里拿着刀的小青年,一见了他们顿时惊慌失措,向前飞跑。队长马上判断出这小青年有问题,开车就追。他们把小青年逼到了一个死胡同后,下车抓住了他,正准备扭送到公安局时,胡同里不知从哪儿又钻出了几个年轻人,围着他们就起哄,还推推搡搡的,说:"解放军凭什么抓人?就是杀了人也有警察管,那个人是不是精神病也说不清楚。"那几个人把那个小青年放走了。队长和这个战士再三表明见义勇为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解放军就更要带头做表率了,如果放走了杀人犯,他们肯定要负责任!摆脱他们的纠缠后,他们再次追赶上去,终于抓住了那个有杀人嫌疑的小青年,把他扭送到了公安局。一审查,原来这小子是个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的家伙,经常问家里要钱。这天他又吵着问母亲要钱。母亲没给,他急红了眼,就拔出了刀朝母亲身上一阵乱捅,母亲当场倒在血泊中死了。他反应过来后匆忙外逃,没想到正遇上两位解放军。
我听后,感觉这虽不是什么重要得不得了的新闻,也可以写个稿,就马上要车去了汽训队。采访完,又去了公安局,找到了主办此案的民警。那民警先是支支吾吾,好像是有隐衷不想说,在我的坚持下,他还是简单介绍了些情况。回来后,我就带着一种很强烈的冲动开始写稿。两小时后,一篇《天良丧尽,忤孽子刺杀生母;义愤填膺,解放军街头擒凶》的小通讯一气呵成,我自认为这是我所有的稿件中写得最顺畅的一篇了。
给《延边日报》送去后,就开始等待发表,我想这稿子应该好发,解放军见义勇为的事,在哪里不是大书特书的?上个头条也说不定。奇怪,过了半个多月,一点动静都没有。打电话一问,编辑说已经编好送审了两次,不知什么原因被撤了下来。这个稿是我亲自采访,亲自动的笔,不涉及任何不妥的地方,为什么会被撤下来?
张干事说:"这是不是犯了朝鲜族的一些忌讳?""忌讳?"我不解。他点点头,说:"朝鲜族是一个很尊老的民族,平时在路到遇上老年人,年轻些的都要侧身让老年人先过;吃饭时,都是老人单独一桌,老人吃完了,儿孙才可以吃;甚至不能在老人面前抽烟。每年除了国家明文规定的老年节外,他们还有自己的老年节,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聚集到一起过节。现在居然出现了儿子杀母亲的丑事,是很有些损伤民族自豪感,让他们脸上无光,稿子当然就发不出来了。"
我有些不服:"尊老爱幼是每一个民族的美德,虽然整体上是好的,就代表没有极个别丑恶的?就代表我们解放军没有见义勇为过?"张干事摆摆手:"算了,不就一篇稿子吗?少发一篇就一篇吧。"报社不发,我也没办法,只好接受这个事实了。
在我再三请求下,张干事带着我到师里各部队转转,认识认识人,熟悉熟悉情况。延吉市里的师直部队如侦察营、汽车营、通信营跑完后,我们又去了龙井、汪清、图们等各个团的驻地。线索摸了些,还吃了龙井的水果、图们的烧烤、汪清的狗肉,更顺便饱览了这些城市的风光、壮美的河山,还在图们口岸的中朝边境桥上中方的这一半,与团首长和守桥的武警合影留念。
十多天后回来,已是当天晚上了,我就上办公室看报纸。我看报纸的习惯一般都是从最近、最小的报纸看起,然后才是春城、沈阳、北京的大报。拿起《延边日报》翻了翻,就在第三版上看到了一篇名叫《特殊的党团日》的稿,这是我根据下面团里报来的简报写的,说的是一个连队过党团日时,自发组织为失学儿童捐助几千元钱的事。稿子不长,也就八百多字。可是,作者的署名却落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不是侵权是什么?我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哈哈,这下可让我抓住小辫了!我找出了简报和我当初写的草稿,准备明天上报社讨个说法。
第二天上班时,我先到了办公室,想打个电话问问再说,当然,语气有些严厉。报社总编室的同志一听说我是文章的作者,而且马上要来报社讨说法,就连声说对不起,是编辑发稿时把名字弄错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还说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补救措施,人就先不要过去了。
我该提什么要求呢?抠抠头想了半天,要钱,那不值多少;再说,还不能和他们的关系搞得太僵,今后领导要我在上面发稿怎么办?让他们登一个更正吧,也没多少意思,又不是什么影响很大的稿。突然,一个念头闪现,我就对那位同志说:"我过去还有篇稿子被你们压了很久都没发,只要把那篇稿发出来,我就不再追究了。还有,现在这篇稿的稿费得归我,那署名的人不能又得名还得利吧!"电话那头是大喜过望,当下就满口答应了。
第三天,《延边日报》就把那篇解放军见义勇为的稿子发了出来,而且一字未动。张干事见了很惊奇,问:"不是说不发吗?"我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后,他呵呵一笑:"这个办法以后不能再用了,是人就都有出错的时候。"
后来我在师里办新闻培训班,请延边日报的人来讲课,来的是总编室李主任。吃饭时,我不知怎么说到这件事,他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那天打电话的就是你啊?听你当时的口气,还以为你要把我们报纸告上法庭呢!"哈哈一笑,就说喝酒,喝酒。
科长有一天没事,来到我们办公室,刚好张干事不在,他就对我说:"小波,今后这种边边角角的社会新闻要少写,多写些我们部队抓正规化建设的稿子,投稿目标也要对准我们军队的报刊。"他说的是事实,而且很专业,我点点头。只好把刚有的一些激动、欣喜全收起来,开始夜夜钻研《解放军报》和《前进报》,还把守备B师过去上稿的剪贴本和离开春城时樊送我的作品集翻来覆去看了个遍,细细分析,决心写些让领导满意、自己也满意的稿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