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穿军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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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再见,牡丹江

一夜雨声、汽车声,早晨起来,炮场里的加农炮、榴弹炮、火箭炮已给拉得一干二净了。这些无声的伙伴尽管平时被忽视,却早成了战士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早已成了炮团的风景线,现在眼睛一扫,空空荡荡,顿觉少了很多东西,心里就格外难受。在炮场边,一簇乍开的野菊被昨夜的风雨侵袭,已经凋谢了。我独自一人在空旷的炮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用衣袖把几块"人民炮兵,壮我军威"的大标语牌擦了又擦。

团里去地炮旅的炮兵指挥连今天上午出发,意料当中,果然没有我。部队最有生机的时候是新兵入营,最动情的时候是老兵复员,而部队解散时,则最为凄然了。没了锣鼓,没了鲜花,人人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说清的表情,天还下着送行的雨,一阵愁甚一阵。有个战友拿出了收音机,里面正放着"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此时的我连跟着哼一声的情绪都没有了。

虽然我不知道能去哪儿,前两天还是把自己几年来攒下的书用麻袋一装,托运回家,把衣服被子拆洗了一番,晚上就找强娃抵足而眠。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起程,让心再一次去流浪。

风云再起。下午一觉睡到三点多才起来到办公室找报纸看,栾股长就递过来一张条子,说是他到师部开会时,延边守备B师的张干事托他捎的,上面寥寥几句:小波,今随师接兵指挥部来你们师接兵,顺便协调你的调动事宜,如你愿去我处,可直接跟我走。

这是真的吗?当初在军部那么难的事现在一下就解决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栾股长拍了拍我的肩,说:"别只顾傻乐了,他还让你去红星楼师招待所找他,具体谈一下。"说完,栾股长摇摇头走了,神情很黯然。兵先走,干部后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儿。过去他在另一个地方当兵,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找了好多关系,千辛万苦才调回牡丹江,部队这一解散,他又要和老婆分居了。

在红星楼,我等了一个多小时没见着人,却见到一位从另外一个师来的接兵干部,他们师也在春城。聊了几句,当他听说我在军政治部干过,还在军报上发表过文章后,马上就问我愿不愿意去他们师。我点点头(这不能怪我,那段日子的我已变得什么也不相信,只要有人说要我,只要说能走,我统统答应)。他说:"你等等,"就马上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里。一会儿他出来时连连摇头,说我已经让延边守备B师给抢走了,看来是去不成春城了,他很失望地下楼走了。我听了虽装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心里却暗自高兴,这说明张干事已把我给抢到手,看来延边我是去定了,悬在心里很长时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时候,延边的张干事眉开眼笑出来了,抹了一把汗,才上前握住我的手使劲地摇:"不容易啊,我费老大的劲了,用三个驾驶员才从地炮旅手里换回你的档案。他们知道后,想用五个换回去,我是坚决不干!这不," 他又扬扬手里的一张纸,"还怕你跑了,把你的团组织关系也开出来,要不然主任交代的任务可就真没法完成啦!"肯定是樊处长中间做了不少工作,守备B师政治部王主任才专门派张干事来接我。我心里是好一阵感动。

这事我后来也很纳闷,地炮旅找过师军务科,军务科不是不给开调令吗,我的档案又怎么会到地炮旅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军组织处杨干事的话起了作用,团长没有失言,还真把我拨到了地炮旅。地炮旅的接兵干部不知道我的价值,三个驾驶员就把我给放跑了。后来想用五名驾驶员把我换回去,已经不行了。当我们团炮兵指挥连出发去地炮旅时,延边的张干事就已拿到我的档案,只是我当时不知道罢了。想通了这个理,就愈发感叹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就我调动这事,其中有好多的环节,而且每一个环节都紧紧相扣,哪个地方错一点,我都去不了延边。如果我去了地炮旅,或者是春城的那个师,我后面一切的一切都会改变。

政治处楼下的导弹连已先走了,我们团去延边的兵最多,最后走,我就留下来等待。整栋楼里只有我一个人,晚上停电了,静得怕人,我就点起蜡烛守夜,在烛光中把往事再一遍遍梳理。明夜呢?是不是又该泊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书写忧愁了?我早早上了床,不睡觉就没有梦,或许梦里什么都会回来,包括枫。

"砰砰!砰砰!"猛烈的敲门声把我一下惊醒,我伸手看了时间,才早上七点过,天已经大亮了,忙起来开门,是栾股长。他急促地说道:"去延边的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你还在睡?"我顿时着了急,忙穿衣洗脸。好在行李是几天前就收拾好了,几下把被包一打,往肩上一背,就一手拎一个包朝楼下跑去,栾股长也帮我提着吉他紧紧跟着。到了火车站,去延边的兵已经坐满了十来节车厢,他们都是成建制集体出发的,就我一名机关兵。如果不是栾股长叫我,可真要误事了。火车头开始吐白气了,我已顾不得许多,忙把行李从窗口递进去给一个兵,自己抽身就朝车门跑去。找到座位后,我打开了车窗,栾股长还站在那里,这时,他脸上已挂满了泪水,对我喊到:"小波,你今后无论在哪里,都要记住我!记住牡丹江!"说完转身就跑了。我也泪流满面,动情地冲他的背影端端正正敬了一个军礼。

张干事正一个车厢一个车厢找我,看到我,他脸上紧张的表情一下放松了,有了笑容,说:"我以为你又被别的部队抢跑了,现在上了车,我就放心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擦擦泪说睡过头了。他看着窗外远去的栾股长的影子,说:"刚才那人是你的股长?"我点点头说:"是啊,没有他,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他若有所思地说:"好人啊!"

汽笛长鸣,火车马上要开了,送行的人越来越多,每扇车窗的里外都挤满了人,许多的手在挥舞:敬礼的手,紧握着的手,相互送照片、题写赠言的手,交换军帽和腰带的手......更多的泪在横流:有探出头彼此相拥着痛哭的,有摘下军帽挥舞着流泪的,有站在车厢里一动不动,默默流泪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还先后经过多次的离别:送老兵离开部队,送同年入伍的老乡复员,甚至今生再也不能相见的青春恋人间的相互言别......每一次都比不上一九九二年三月的一天,在牡丹江的一个小站上经历的这一幕悲壮的集体告别:这是一千多名军人的离别;这是一千多名军人在站台与自己荣辱与共的战友的离别,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营房的告别;这是一千多名平时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一身戎装、满脸刚毅的军人,此时却流露出内心最真实、最脆弱情感的一次大发泄......

真正是惊天动地,泪流成河。

车缓缓开动,车上车下,都还有人跟着车在跑, 我把头伸出了窗外,大喊一声:再见了,牡丹江!